作者:黄金乡
“好,那便最后一个问题。”陈安道将剑交到了他的手上,让叶承楣看着剑身里倒映的自己。
就在他低头看剑的一瞬间,起手拍符贴在了叶承楣的前额。
“你是怎么死的?”
第36章 此中人
我是怎么死的?
宛如雨落静潭, 镜子般光洁的水面上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水花。
我是怎么死的?
叶承楣看到了眼前轻薄的素纱,素纱如迷障,将他困于原地, 哪里也去不了。
我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会死?
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 大好的前程抱负。
我怎么会死?
“你怎么会死?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为生才能化形不久, 但说话却很是利索, “最多断条腿。”
郎道山西面路眼下已很是不好走, 口子封了,这条路自然便算荒废了,一条玉阶长道上如今杂草丛生, 落叶成堆, 还没到底,叶承楣那月白的袍子下摆便已经泥泞不堪,好像刚从猪圈里出来一样。
“也没好哪儿去。”他愁云惨淡地回答,“只求师父这次闭关能久点, 还有我哥不要告我的状。”
“你哥要守着你嫂嫂,说是近日便要生产了, 保准没工夫管你。”
“那倒是。”叶承楣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听嫂嫂说她最近爱吃辣的, 保不齐会是个闺女, 我岂不是要添个侄女了?”
为生斟酌了一番, 却没说话。
“你怎么这幅表情?”
为生摇摇头:“若是女儿, 那便是这代头一个姑娘了。”
叶承楣脚下让藤蔓绊了个趔趄, 头朝下地要摔下去, 为生忙拉了他一把, 好险没有一咕噜到底。
林间飞鸟盘旋,却越是称着这西面荒道的寂寥。
“还不一定呢。”叶承楣心不在焉地说,“都得看天意。”
“圣女生而非凡,倒也不一定全是坏事。”
“不是坏事,你方才怎么会那副表情?”叶承楣有些难过,“要不嫂嫂还是生个侄子吧,至少能在身边养着。”
为生便笑:“哪儿来的浑话,你嫂嫂怀什么胎,你说的难道顶用?”
叶承楣叹气道:“确实不顶用。”
“别想太多了,这到底不是人能决定的事。眼下你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下山,可不是来感伤你那没见影的侄女的。”为生瞧见叶承楣精神不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此番要查的不是小事,我还从未见过霈霖仙人那样讳莫如深的神态,你要小心些,到了地方,可不能再这样三心二意的了。”
“你个半岁的小东西,教训起我倒是一套一套的。”叶承楣斜眼看去。
“什么半岁,我成灵已有十五年,不过是近半年才化的形,你怎么能这么算?”为生同他掰扯道,“若算成剑的年岁,我都该有五百岁了。”
“不成不成,那岂不比师父年纪还大了?我不跟老头子做朋友。”
二人嬉笑打闹着,方才的忧郁便渐渐散了。到了西门口,见那不仅是门锁着,还有三道禁制,金光大作地明言“此路不通”。
一个废弃的山门,却还时时用着三道上等禁制拦着,且这禁制不同普通的卦封,是要时时有人来查看加固的,眼下这般牢靠,显然看管得很是周全。
这地儿他们两早踩过点,眼下自然不慌。叶承楣从袖子里抽出他从霈霖仙人那里顺来的长老令,为生又偷偷摸摸地冲着令牌里注灵力。
为生和霈霖仙人的佩剑问雪乃是同源,他们三个喘气儿的便是世上唯有的能驱动这块长老令的活物,偏偏其中一个混到了叶承楣的手上,从小到大不知道为虎作伥做了多少混账事。
三道禁制在长老令下如乖顺的灵兽,自文后画地消了下去。二人不敢把长老令带远,出了门后便挖了个坑把牌子埋了进去,等回来的时候再用他过关。
走了不过半里的小道,二人便看到了富宁镇的东口。
一眼望过去,确实是个格外破落的荒镇,正是饭时,却只见到零星几缕炊烟,惨淡地飘向阴郁的天空。
二人对视一眼,收起了玩闹的心思,走上了眼前河道上的小桥。桥边一棵歪脖子树,树影落在地上,叫风一吹,便如鬼魅张牙舞爪,虽正是日中,也叫人心里一寒。
“这地方荒成这样,约莫有些本事的都走了,只剩下挪不了窝的人留着。”叶承楣说,“而且离水路也不算远,用来当人牙子的窝点,确实再好不过。”
“可人全是在这里丢的。”为生道,“这种人口生意都是在长线上奔波的,在这个镇子拐的孩子带到下个村,从这村里掳来姑娘卖到下一座城,决计没有守株待兔的道理。”
“寻常的人牙子长线奔波,是因为不能叫当地人认出来,喊上头的官家着人抓了。这富宁镇背靠长明宗,宗里的人对此充耳不闻,官差还敢管?”
叶承楣面色愈冷,环顾这破落的镇子,又遥望不远处的长明宗。
为生叹了口气,知道叶承楣才是最害怕长明宗与这案子有所纠葛的人,转而道:“ 倒也不只是放任不管的问题,一个地方若是有了个贼窝,当地人也多有警醒,不会由着他们乱来的。这地方人烟稀少,不好做生意也借不了道,那些被拐的却是专门从外面来的,而且个个行踪诡异,瞧着竟像是送上门来的。”
“这事处处都透着古怪,从四年前的投毒案——不,投毒案之前的失踪便已经古怪至极,怕是不能分开来查。”
“一口吃不成胖子,当年的投毒案那么热闹,几大仙门世家都送了人来查,查清楚了吗?你我二人能找出眼下这案子的些许毫末便能算侥幸,日后的论剑大会上,我们把查到的证据公开,叫整个仙门的人把案子公开重查,那才叫做为民办事,而不是像你这般不知轻重地往里栽。”
叶承楣被堵得无话可说,却还是心里有气。不是他听不明白为生说的方是正道,而是他心底还是期望此事于长明宗无关,一旦他们在论剑大会上公开这事,就相当于告诉所有人他们觉得宗内有鬼,要借外头的手来查案。
“罢了,先查着吧。”叶承楣垂着眼,“若是什么证据都没能找到,那谈什么都是空的。”
“此事若非下了破釜沉舟的意志,那便是万般难查,像他这般瞻前顾后,那便是赔进自己的命也不够的。”歪脖子树下走出两个人影,陈安道偏头对一旁的杨心问说,“但凡大事,最忌举棋不定,你日后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要不不做,要做,便要做绝。”
杨心问眼里的戾气已经收的七七八八,但眼圈边的红还不见好,陈安道跟他说话,他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他方才气血上头,一时间竟觉得陈安道是要助叶承楣杀了自己,这想法没头没尾,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起这种心思。可眼下想清楚了,他依旧没觉得如释重负,像是那仇怨在心口刻下了烙印,无论前因后果,唯有这痕迹没法消去。
我莫不是真让那鬼玩意儿下什么降头了吧?
杨心问犹豫片刻,开口对陈安道说:“师兄,今日在你来前,那季铁用血阵召来了个——”
“你可有受伤?”陈安道忽然打断他。
杨心问愣了一下,半晌摇摇头道:“没有。”
他身上仅有的那个被叶承楣划伤的口子不知何时已经痊愈了,连个疤都没有留。
“可有不适?”
何止没有不适,杨心问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这般轻盈舒畅。可是看着陈安道的眼神,回想起方才的痛楚,他却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有,会疼。”
陈安道:“ 那便好。”
……
杨心问:“……什么意思?”
“那是你体内的灵力排斥深渊之气的证明。”陈安道说。
“深渊临世,自然会裹挟着极重的邪气。据古籍记载,最严重的是大约五十年前的一次临世,那日罗生道上万人自焚,尸灰百日不散,焦肉三月不腐,前去镇祟的修士者众,修为也参差不齐,其中不少灵力低微的,在祂离去后的残秽里疼得痛不欲生。”陈安道顿了顿,看向杨心问,“不过以你的修为,召神者又只有一人,应当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杨心问一愣,莫非当时他感受到的那一眼并非错觉,那鬼玩意儿果真跟自己有仇,非要挑着自己折磨一下?
“无论如何,能感到排斥便是好事,你无需太过担忧,适当的邪气与你灵力对冲,于你的灵脉巩固是有好处的。”
杨心问闻言试探道:“那如果有人——将那些深渊之气接受了呢?”
“这问的是什么话?”陈安道答,“生灵堕化,自然就是成魔了。”
像是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陈安道转身又去看那两人渐远的背影:“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再谈也不迟。”
说着便抬脚离开。
在他身后,杨心问低头看着自己踩在脚下的树影。
婆娑细碎,如密网似碎花的这些影子,将他自个儿的影子分得七零八碎,他看着陈安道从树下走了出去,迈进了光里,只他一人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站得太久,太专注,甚至没注意到陈安道就在不远处回头看他。
眼里沉着谁也瞧不明白的决意。
第37章 祸起
天黑之前, 叶承楣他们拜访了几家当地的居民,想打听这附近的失踪案件。可这地方真正的居民四年前就已经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这里住的, 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彼此间并不相熟,唯一的默契就是“互不打听”, 对失踪之事一无所知。
“从进了这镇子之后, 我便觉着不大舒服。”为生皱着眉推开一间废弃客栈的大门, 里头铺面一股霉味, 扬起的灰尘呛得身后的叶承楣打了个大喷嚏。
“这地方能有人舒服才怪。”叶承楣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寒碜的客栈,一时脸都拉下来了,“不然我们还是去找户人家借住一晚吧。”
为生瞧着也有点发愁, 他自成灵之后一直跟叶承楣待在一起, 叶三公子没住过的寒碜客栈,他自然也没有住过。
两人沉默许久,为生还是说:“这里的居民大多是流民,其中未必没有穷凶极恶之徒, 要我说,我们还是住这客栈好, 不然连睡着都有几分心惊。”
“兄弟, 这地方人能住?”
“人能不能住不知道, 但我是剑灵, 我能住。”为生说, “实在不行, 我能缩回剑里睡一夜。”
他说着便已经走了进去, 留叶承楣一个人愣在原地, 半晌才骂骂咧咧地追了进去。
杨心问和陈安道跟在后面, 停在了客栈门口。
“要跟进去吗?”杨心问人靠在门边,半侧着身子朝里头看,分明是在追踪,整个人却松散着,甚至还有闲工夫拍拍他那沾了泥的靴子,除却声音有些许喑哑,看起来跟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再近点那剑灵估计就要发现了。”
“不必。”陈安道站在门另一边,“眼下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徒增事端。此次我们无需介入太深,从旁见证便够了。”
“从旁见证。”杨心问听着这耳熟的词,“这次是货真价实的从旁见证?”
陈安道没有回话。
杨心问自己说完,却又觉得没趣了。
他嫌我碍手碍脚,把我支开,自己单枪匹马去收拾那什么劳什子的魇镇,没曾想一个没看住,我这倒霉催碎就遇到了深渊,哪怕现在瞧着我没事儿,他心里头估计也不好过。
可他再不好过能有我不好过?杨心问蹲下来看地上路过的蚂蚁:我可是成了货真价实的魔头,按律当斩的那种。
如果当时没有扯谎,而是回了句“没有异样,神清气爽”,那这什么岁虚阵之流恐怕都得往后让让,陈安道得先想办法怎么诛灭他了。
里头的故事是一个既定的悲剧,他的前路看起来也没半斤八两。
瞒着?堕化之物附庸深渊而长,食人精气血肉为生,以深渊魔气为力量源泉,随着年岁渐长,他会吸纳越来越多的魔气,一步一步得堕化成彻头彻尾的魔物,陈安道是什么人,自己迟早是要露陷的。
要不离开?
临渊宗的人巴不得他离开,整个宗门上下除了陈安道估计也没什么人真心想他留下,离开倒是不难,自己也算学了些本领,在下界自保无虞,当个神棍逍遥度日听起来倒也不错。
但是为魔者要食人精血才能过活,所以自己还要一边偷摸着弄点人血来喝,再过个几年,魂魄完全归于深渊,彻底堕化,不杀人不成活,师兄又该闻讯赶来除魔,还是个死字。
杨心问面无表情地思考着,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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