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杨心问踢开了路边的石子儿,小声道:“现在算来,这圣女一脉的风水是不是不太行,怎么有一个算一个的倒霉成这样?”
陈安道闻言侧目看他:“圣女一脉……确实命途多舛。”
杨心问听出他话里有话,放慢了步子,跟陈安道凑得更近了些,便听陈安道极轻地开口:“大师兄的父母,算来也是叶承楣的长兄,在大师兄出生不久后也亡故了。”
杨心问一愣,似是一时难以将他那没心没肺的纨绔大师兄跟父母双亡联系在一起。
“跟那人有关吗?”
“谁?”
“脸特别多的那个。”杨心问对那半梦仙始终心有余悸,也不知是因为他千变万化的脸,还是他那些说得煞有介事的胡话。
“……当年叶承楣的事,或许对大师兄的父母确有影响,只是和那千面人应当是没关系的。”
“什么影响?”
陈安道轻叹口气:“这毕竟是大师兄的私事,我不便与你说,只是他向来不避讳这些,你若想知道,不妨回去问他。”
杨心问点点头,并不追问叫人难做。
陈安道又道:“至于那千面人——据彦页所说,那千面人既非于明仙人那一派,也非霈霖仙人那一派的,但他却对两方势力都颇有了解。他说自己此来为着两件事,一是要那两方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二是要见他的旧友,对其余都不感兴趣。”
“那万般仙众……”
“确是他的手笔,是他用来吸引人身剑鞘的诱饵。”
杨心问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他……他到底是谁?他说得什么心魄骨血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还有他做什么老跟我攀关系?
攀关系没攀成还要杀我,杀我没杀成还咒我,路上算命的都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弄得我现在做噩梦还听见他在唠叨“善恶皆是敌非友,亲朋具不可尽信”。
第54章 请傩
陈安道虽然也被他连带着咒了几句, 但到底不如杨心问这般被重点照顾,对千面人的印象并不比对人身剑鞘的深。
饶是如此,一个能跟人身剑鞘称兄道弟, 且行迹诡谲,意图拐骗他师弟的人,总是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他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 已做好将此人祖上八代都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但面上依旧淡淡, 似是并没把这人放在心上。
杨心问被陈安道四平八稳的态度影响, 心里头惴惴不安之感也稍微淡了。
“师兄,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吗?”杨心问这才想起他们下山本是为了查师父手指上那点小伤的,眼下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可回首一看发现萝卜不知所踪。
“他们利用岁虚阵之力伤了师父, 那伤口恐怕不如瞧着那般简单,我得替师父再寻个大夫看看。”陈安道说,“此事彦页知道得也不多,传话的人只叫他在那时起阵, 为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是以霈霖仙人为首的阳关教的主意。”
“长明宗为什么要害师父?”
陈安道摇摇头, 神色越发深沉:“如若只是歹人临时起意倒也罢了, 可若是有意设计, 那传此神谕叫师父下山的圣女和神使——怕是也不干净。”
刚听完圣女的血腥爱情故事, 杨心问对这素昧平生的大师兄亲姐已生出些许忌惮, 眼下又见陈安对她有所怀疑, 不禁悚然, 下意识道:“师兄你……怀疑大师兄的姐姐吗?”
这样大的事, 如若圣女当真参与其中, 那她最亲的弟弟,会一无所知吗?
光是猜想,便已叫杨心问觉得手脚发冷。
似是察觉到了他脱缰野马般的猜疑,陈安道微微和缓了语气,轻声道:“不过是些无凭无据的想法罢了,圣女常年独居天座阁顶,平日里接触不到外人,便是有心勾结恐怕都不容易,你不必多想,这事更攀不到大师兄身上,师父对我们毫无防备,如若真是要害师父,大师兄偷偷下手岂不简单得多?”
杨心问回忆着师父平素里的傻样,又在脑海里温习巩固了叶珉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做派。
如若叶珉是坏胚,那他潜伏十余载,干的主要坏事儿是带着师父不学好,包括但不限于教会师父骄奢淫逸、斗蛐蛐、抽签躲懒等行径,不能说不歹毒,但也迂回得叫人扼腕,对师父造成的直接伤害恐怕还不如对陈安道造成的伤害大。
废物是坏蛋最好的皂角,杨心问温习完叶珉的事迹,心里头那点疑虑很快便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平罡城内的水都太深了,只你我二人再探,怕是探不出什么。”陈安道说,“眼下采英关将至,你先回宗内备考,不必为旁的事情分心。”
杨心问两眼一眯,听出了不对。
“师兄不与我一同回宗门吗?”
陈安道说:“姜姑娘的尸骨不知被客栈的人埋到了哪里,城里人多眼杂,眼下是没办法收殓的。可她在梁州的父母尚不知她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我既知其下落,此番便要回府遣人去报丧。”
他顿了顿,又看向腰间的剑:“还有这柄剑,剑上有铭,断然不能让长明宗和季家的那些人发现,可非灵气充沛之地难以养魂,我也得为他寻个妥善的地方安置。”
杨心问歪着脑袋:“我不能同你一起去吗?”
“路途遥远,你随我一起去,怕是要赶不上采英关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杨心问在心里“哦”了一声,没意识到自己没说出口,瞧着还是一幅有些发愣的模样。
他从上山之后,和陈安道分开最久也不过三天。
采英关大约在两月之后。
杨心问在心里算了算。
那会儿都该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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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程仍是走水路。
四日后的傍晚,船行到了柳山湾,此处是浦江与桡河交界之处,离兮山最近,陈安道便要在此处下船。
船夫也落了套,今夜要在此处休息,明早再启程。
杨心问坐在甲板上,看见岸上一片灯火通明,却没什么人。
船上的旅人匆匆下了船,也不在街上逗留,着急忙慌的像是屁股后起了火,没一会儿就剩他和陈安道两人站在岸边,望着这空旷的借道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两个刚从混乱的时序里出来的人,看着地上飘过的纸钱,才后知后觉今个儿已经是七月半了。
“师兄,我们这运气也真是……”杨心问对这宛如万般仙众再临富宁镇的场面,一时间也有些笑不出来,“怎么鬼节都能给我们撞上?”
陈安道的肩上卷了张纸钱,细看材质跟他的黄符纸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跟晦气之事于冥冥中的缘分着实妙不可言。
“先寻个落脚处吧。”陈安道想了想又补充道,“需得找家正经客栈。”
客栈着实不少,但正不正经就不好说了。
他们一路看去,竟发现许多家客栈在门前挂了纸扎的死人头,又用红灯笼做出鬼眼,将纸钱粘成串儿,一长条地贴在纸人的头上,给他当辫子。
杨心问都看傻了,一眼望去,这般装潢的店铺人家竟还不在少数,这哪里有退让群鬼的样子,分明是恨不得有鬼来家里做客!
“师兄,咱们不会又一脚踏进什么阵里了吧。”
“不是。”陈安道摇摇头,脸色却不大好看,“柳山以前便有鬼节招魂的仪式,名为‘谢傩礼’,只是没想到当地人竟然迄今都保有这个习俗。”
杨心问难以理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习俗?”
“我之前便与你说过,几十年前,有不少邪修开宗立派,彼时的柳山一代便有个盛家,善赶尸驱鬼之术。此地归他们管辖,自然也养出了不少邪修,每逢七月半,盛家便带头放他们驯养的走肉上街,其他邪修有样学样,久而久之便成了本地的习俗。”
杨心问乃是在临渊宗山脚下根正苗红长大的,哪里听过这般大逆不道的故事!
“那、那邪修都已经没了,他们还会有走肉上街吗?”
“应当不会了,最多便是弄些纸扎的伪物游街。”陈安道说得犹犹豫豫,想来是也吃不准这里头的水深。
由于一路下来每个店家都不正经,他们也就不挑了,随便进了一家,要了件上房。那店里的伙计也个个来劲儿,人皆带着个鬼面具,青面獠牙的也不怕把客人吓跑。
再细看那菜单,更是应景,什么“水鬼重豆腐”,“恶咒覆骨汤”,“三尸聚鼎护心肉”,一溜下来就剩个“夫妻肺片”瞧着是最吉利的。
杨心问着实好奇水鬼重豆腐是个什么玩意儿,点了个看看,发现只有豆腐,没有水鬼,大失所望。
陈安道则疑神疑鬼,把小二叫上来,再三确认这菜里没有酒。
“师兄,喝酒伤身。”杨心问以为陈安道想喝酒,摆起了架势劝道,“况且你还时时喝着药,那酒是要中和药性的,你可不能学大师兄那般贪杯。”
他们的师父师父人称雾淩剑仙,却不曾真正和临渊宗门人一一比试过,而他们的大师兄叶珉人称雾淩酒仙,却是货真价实把各峰代表喝趴下去过的。
相比之下,陈安道长到今日滴酒不曾沾,却要被一个被菜里的花雕料酒放倒的小孩儿训诫,着实憋屈。
“我不喝。”陈安道干巴巴道,“你也少喝。”
杨心问抬手一笑,自认潇洒道:“贪杯误事,我自然不会喝的。”
可陈安道已经从杨心问被花雕放倒后的放肆劲儿里,隐约窥见了他将来和叶珉同桌拼酒的放荡人生,所以心底里不大相信,默默咽下了一句“你最好是”。
两人就着没有水鬼的水鬼重豆腐吃了一顿,时辰尚早,此时回房也是无聊。
外头随着天色渐晚,却是越发热闹了起来,傍晚时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隐隐有了人声鼎沸之势,中间夹杂着几句鬼哭狼嚎,勾的人格外想去张望两下。
杨心问白日里已经在船上背过了书,晚上本打算先预着明日的功课,可被外头的热闹吵着,他也有些坐立难安。
陈安道瞧出他是真想去看,考校了他几个问题,便颔首道:“这谢傩礼的来历虽然不正,但这礼本身也算小有名气,不少人远道而来,专程观礼。机会难得,一会儿我们也去瞧瞧,便当长些见识了。”
杨心问闻言,面上按住不动,淡然地接了句“确实能长见识”。
脚下却已经开始不安分地乱动,还时不时往陈安道的碗里瞧去,偷瞄陈安道还剩多少才吃完。
陈安道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发笑,简单吃了两块豆腐便放下了碗筷,冲杨心问道:“走吧,去看看。”
杨心问纠正道:“是去长见识。”
“……行。”陈安道憋得好辛苦,“长见识去。”
二人在店伙计“出棺二位”的吆喝声里走出客栈,迎面而来的便是三四个身着白衣,面带小鬼面具的孩子。
他们身上的白衣显然是大人的旧衣,套在他们身上太大,像是披着已然溃烂的寿衣的小儿鬼,叽叽喳喳地在街上横行,见到一个长得和善的,便要说些威胁的话,喝令对方拿出些零嘴。
拿出来了,便能得些吉利话,拿不出来,便要被叨上些“出门被狗咬”,“没伞淋大雨”的晦气话。
好死不死,没曾想有个小孩儿格外没有眼力见儿,打秋风打到杨心问头上来了。
第55章 百尸蛊
“七月半, 鬼相伴。”小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些骄纵的调子,“百鬼游街,留财化劫!”
杨心问兜里其实有几颗浆果, 要他给也不是不行。只是好声好气地讨要,他杨大爷心情好确实有赏,若是威胁——
他呲起个牙, 阴森森地笑道:“七月半, 谁相伴?”
那小孩儿愣了愣:“……鬼?”
杨心问脚下踏步, 倏忽间飘到了小孩儿身后。小孩儿只觉眼前人忽然消失, 而后头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隐约有轻飘飘的东西扫到了他的后颈,叫他浑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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