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姚垣慕连忙转身,只见这道人长身玉立,宽袖迎风,一副高人之相地背对着他们,与天边巨日青山融成了一副苍茫雄浑的大作,看得人心中徒生豪情万丈。
而画作中人在一声声“恭迎宗主”的呼声里,才慢慢转过身来,自那晷针上轻巧跃下,落地无声。
这动作有着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与潇洒落拓,姚垣慕感动得一塌糊涂,在这一瞬,就连他也生出了些对修仙和强者的向往。
这向往撑死了也就想想,很快就被压下了下去,姚垣慕把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他头低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少年嘟囔道:“老不死的真他妈造作。”
姚垣慕:“……”
姚垣慕:这位道友怎么敢评价我的礼仪的?
他悚然地看向这耳戴珠环的道友。寻常男子不会戴耳环,但仙门法器众多,不少是做成耳饰模样的,所以耳佩珠环的灵子倒不算很少见。
可这位的耳环怎会俗成这样?黄金为底也就算了,上头还密密麻麻地缀着珍珠,珍珠太多,以至于那环看起来像个恶心的疮生在耳朵上。
这疮连不省君都看到了。他足下略微一顿,看着那少年微微皱起了眉。
临渊宗宗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仙者修为越高,老得便越慢,所以相同年岁的修士之中,模样越年轻的,说明他得道得越早。
不省君少说已经九十多岁,却是这幅年轻的模样,想来也是年少得志,天之骄子,审美也跟着仙门世家走,对这金银烂俗之物很是不喜。
那少年这会儿却老实得很,见不省君看过来,惶恐至极地行礼道:“晚辈见过不省君。”
不省君双手背在身后道:“入我宗门者,形容当素雅得体,不得佩环带珠。”
少年闻言眉眼一低,并未立马接话,待再抬眼时,竟已双目含泪,怆然道:“回不省君的话,这珠环乃是家母遗物,其上的白珠是我母亲的骨灰所成,做儿子的不敢轻易取下。”
姚垣慕一惊:“骨、骨灰?”
想来并非他见识短浅,而是这事确实诡异,周遭的弟子纷纷看了过来。
“为何烧了你母亲的尸身?”不省君皱眉道,“又为何将骨灰做成饰品,岂非对死者不敬?”
少年泪眼婆娑:“家母葬身火海,待寻出来时已经……唉,她生前最大的念想便是看着我长大成人,我亦不忍与她分离,遂用她的骨灰打了这珠环。”
他说着,竟已是泣不成声,在万众瞩目下嚎啕大哭起来,周围人纷纷侧目,面露不忍。
姚垣慕亦心生怜悯,可想到这人之前还说什么“全临渊宗看着你躺着”,现在临渊宗上下看着他哭,岂不更是惹眼?
少年哭得像是不省君在以势压人地欺侮他,其他长老便也坐不住了。只见大长老从玉台上走了下来,站在那少年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无妨,这耳环既有这般渊源,你便戴着吧,不必摘了。”
大长老一边说着一边给不省君递眼色,不省君面色不虞,却到底没再说什么,绕过此人,自人群中自发分出的道间往前面的玉台走。
大梁长老关华悦让出了位置,李正德和玄枵长老庄才齐齐在玉台旁边打瞌睡,站得倒是端正如松,就是眼皮都困成了三层。
不省君带着灵压的目光瞥了他们一眼,那二位瞌睡长老才慢慢地回神,伸手揪了下自个儿的脸,强撑着打开眼皮儿。
“玄枵长老近来休息的不好?”不省君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怎得这般困倦。”
玄枵长老苦着个脸:“宗主有所不知,我近来日日钻研星纪手上那恶咒,那玩意儿乾坤倒转,离坎相反,我茶饭不思地琢磨了小半个月,还是没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
“恶咒?”
不省君闻言看向李正德:“你也会中恶咒?”
姚垣慕竟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不咸不淡的敌意,下意识便抬头去看。只见不省君和李正德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紫袍宽袖,一个青衣劲装,身量相仿,隐隐有些对立之势。
“什么恶咒,就是让小屁孩儿划了一道而已。”李正德不自在地捂着脖子转了转头。
“那你又为何这般困倦。”
“那白晚岚说我离魂。”李正德小声道,“日日要我早起煅体。”
“煅体?”不省君一顿,“你?”
显然是不相信李正德这种天天混日子的人会起早煅体。
姚垣慕在雾淩峰上住过几天,对李正德有些了解,本以为这暴脾气的长老就要发火了,闻言却低下了头,尴尬地搔起了鼻翼,眼睛跟做贼样的到处乱转,唯独不敢看向不省君。
“嗯。”李正德老实地应了声,不省君不再看他,扭头站到了玉台之上。
“在李正德横空出世之前,最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人便是不省君。”
姚垣慕一愣,转头便看那方才那少年。他刚才还哭哭啼啼,现下已然一副似嘲似讥的样子,挑眉看着台上的人,在他耳边轻道:“仙门世家已有快三百年没有剑修飞升,不省君独领风骚近百年,没曾想就临近飞升的这十几年,却横空杀出了个李正德,想想就知道他心里有多郁闷。”
这珠环少年相当自然熟,两人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人就已经单方面聊了起来。
姚垣慕只觉此人不对劲,不想搭理他,可少年笑得越发荡漾:“瞧瞧,这修真界第一人的胸襟也不过如此。”
不省君站在台上,控出腰间宝剑,剑尖点朱砂,随后凌空舞出一个“开”字。随着这“开”字成型,天矩宫的钟磬乍然作响,敲出一声激荡山间的铛音。
九下过后,四试便要开始,姚垣慕心里一阵紧张,忽然却看见一个青衣弟子自峰间小路跑了上来,匆匆跑到玉阶前的玄枵长老面前,行礼急道:“长老,山下有客人。”
玄枵长老掌临渊宗法阵禁制,他的大弟子夏时平素便掌管人员出入事宜。
“客人?”玄枵长老皱眉道,“长明宗日前不是说事务繁忙,此次没有长老上山观礼吗。”
“回长老的话,来人不是长明宗的客人,他自称是衡阳公,此次是就平罡城闭城一事,专程来给临渊宗一个交代的。”
第78章 万灵悲哭
“俗世之人?”大长老问。
“正是, 弟子对俗务不通,不敢贸然放行。”
玄枵长老的八字眉垮了下去:“上次正德离魂,我们遣人去平罡城查, 却遇到朝廷为私自铸银一事封城,他们那时确实是说来日登门致歉,可没说定过日期。”
弟子试探道:“那这人……”
“到底是人间皇帝派来的人。”大长老姚不闻开口道, “还是该给几分脸面的。”
宗内的俗物向来大长老说得算。
他拍了板, 那弟子便匆匆御剑而去, 半炷香之后, 便见两人御剑飞来,剑上打头的还是那青衣弟子,身后跟着一个着龟纹红底仙鹤袍的矮胖男人, 那男人双手紧紧地抓着弟子的肩, 眼都不敢睁开,腿肚子直打哆嗦,落了地后险些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人群里传出一阵阵轻笑,这矮胖男人虽是一副富贵打扮, 可也不过是个凡人。
凡人的身份再贵重,与他们也没什么干系。
“欸, 这腾云驾雾的感觉可真遭罪。”矮胖男人从剑上下来了, 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扯着自己福耳道, “风吹得我耳朵疼。”
一边说着一边站在玉台边上往山下看:“这山可真高, 我那些随从们日落前能爬上来吗?”
大长老认得他的脸, 微微颔首道:“不知衡阳公亲至, 有失远迎。”
玄枵和大梁长老闻言, 也转过了这边, 颔首示意。
姚垣慕不禁侧目:能称“公”的,必定是大官儿,大官儿向来好面子,在仙家面前都爱摆些谱,可这人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竟不以为耻,大大咧咧得像是生怕旁人拿他当个人物了。
“阁下随行的人马,门中自然会妥善安置。”姚不闻笑道,“平罡城不过小事,怎劳您亲自跑这一趟?”
衡阳公闻言竟点点头:“可不是?要我说,私铸银元这种大事,封城查案本就理所应当,有什么非得我交代一趟的?”
四周具是一静。这话姚不闻说,那是客气,他衡阳公来说,便显得格外不识好歹了。
姚不闻脸色微变,刚要开口,却听这衡阳公又掸了掸袖子,接着说:“圣上跟太子分明也是这样想的,唯独四皇子——唉,我这外甥对仙家向来恭敬,说什么都觉得该给临渊宗的仙长们一个交代。他说仙长们心怀苍生,兼济天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仙长们不在意,我们不能不在意,普天下的邪祟都得仰仗诸位,这份天恩哪怕是天子也得记住。圣上觉得对,就叫我来了——唉,这山可真高啊。”
他像是在混不在意地转述,瞧不出谄媚,却把在座的诸位灵子灵娘都哄得很是妥帖,姚不闻脸上也挂了笑,温声道:“四皇子客气了,除魔卫道乃是我等分内之事,朝廷护百姓,仙门佑苍生,各司其职罢了。”
两人都很能打官腔,你来我往一番,李正德和庄才已经快肩并肩地睡着了。眼见那磬音已经响了七下,时辰快到了,姚不闻才请那位衡阳公上座,请不省君开坛。
玉台之上放着一只巨炉,香炉以灵石打造,炉边缀着百年灵兽的牙。坛正中立着根粗香,香周挂了三道封魔诀,分别对着霁凌峰的东、西南、西北三个方向,不省君捏火诀齐齐烧开了那三道封阵。
磬音八响。
三股激荡的魔气立马自各个方向传来,霁凌峰上魔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姚垣慕听着都觉得腿肚子打颤,恨不得捂死耳朵,就地找个缝儿钻进去,从地底一路刨到自己家的田边。
“望诸君全力以赴,旗开得胜。”
磬音九响。
所有考生顷刻间御剑齐飞,朝着几个散发着魔气的地方疾行。
只有几人略慢了一步,其中就包括姚垣慕。
他拖拖拉拉的,刚走到台阶旁,却猛地抬起了头,忽而看向了东北面。
那珠环少年刚好在他旁边,似是被他这拧脖子样的动静一吓,皱眉道:“你看什么,那里可没有魔物。”
姚垣慕没听见他说话。
他只觉得周身的灵力像是被什么牵引了一般,朝着东北面若有若无地聚集。
仿佛有一根丝线连着他的灵脉,也连着他的五脏六腑,无言的肃穆与悲意在他的心里弥漫,他几乎要落出泪来。
“哎呀仙师,你这是怎么了?”却是那衡阳公骤然开了口,他眨巴着眼,好奇地看着李正德,“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众人齐齐看向李正德,他竟已是泪流满面,金豆大的眼泪自眼眶里溢出,滴滴答答地瞧在那玉台之上。
大长老一惊:“可、可是那恶咒——玄枵你又怎么了?”
只见庄才本就苦大仇深的脸上越发苍凉,似是昨日死了爹今日娘又没了,眼眶微红,神色凝重。
他没有回答大长老的问题,而是漠然垂泪。
不省君也皱了眉,却是看向姚垣慕和那珠环少年:“你二人还在此做什么?为何不前去退魔?”
那巨大的悲怆将姚垣慕吞没,还给了他包天的狗胆,他竟向不省君递去一个幽怨的眼神,阴恻恻道:“我心里难过。”
不省君:“……”
不省君:竖子敢尔!
但他这话没有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里,他的年纪比其他人大些,经历的也多些。
他感受着这似要沁如肺腑的悲意,脸上却依旧平静,甚至老神在在地看了看哭得不能自己的李正德,从这种高下立判的对比里感到了些许得意,才缓缓开口道:“万灵悲哭,魂牵死门,想来是某位大能陨落了。”
“灵力流动繁复如星盘,非自身灵场强劲辽阔之人不可感知。”姚不闻适时地拍马屁,“不省君此次闭关,想来又是一番进阶。”
不省君微微颔首,客气地受了这吹捧。
“原来如此。”衡阳公赞叹道,“仙法果然玄妙!”
玄枵长老一边擦眼泪,一边看向了站在台阶旁的姚垣慕:“只是不知这位小友又是何许人也,竟也能感知到这悲意?”
庄才是卜修,卜修的灵场大多得天独厚,能在巨啸境便感知到万灵悲哭倒不奇怪。可姚垣慕一个涛涌境都没走明白的人竟然有所感知,关华悦已然侧目道:“这位考生方才说自己难过,难道也是因为这万灵悲哭?”
姚垣慕一愣,他压根没听说过什么万灵悲哭,若是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口。
“不、不是……”姚垣慕扭捏道,“我是是是、是因为害怕——”
“正是如此!”姚不闻骤然打断道,“此子是我族中人,自小灵力非凡,灵场也比旁人辽阔些许,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这次在一试里也是拿下了甲等第一的成绩,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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