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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渊地府。
戚寻身着黑袍,面色冷峻地站在阴风阵阵空无一人的府门前。
“南阎,你来得很快。”府门紧闭着,威严熟悉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猜出来的速度也够快,不愧是你啊……”
戚寻沉默了半响,直接跪在了门前,“帝君,任何惩戒我全盘接受,只要保他安危,让我不要离开他。”
“对你来说,保全了这两件事情,其他事情还叫惩罚吗,不过是不痛不痒罢了。”中渊一针见血,道出了实质。
戚寻捏紧了身侧的拳,“让他回忆起前尘悲痛之事,于我而言,已与千刀万剐无异。”
中渊没有着急训斥他,而是慢悠悠地说着:“看来你认定了我会降罪于你,既如此,你不恨我让他恢复记忆之事?”
“不过你确实一直都不知,为何他曾经只剩那缕残魂,到如今还能重新轮回降世吧?”
戚寻垂眸,等着中渊说下去。
“不是因为他前世自刎过于决绝,只因他前身不是凡人,而是已飞升的神。”
戚寻猛地抬头,心跳咚咚作响,浑身一震。
中渊这次没有再卖关子,而是一五一十地将真相道出。
“他在自刎渡劫成功后,知己为神,便想用神的法力回到原来的时空改变渡劫前的故事走向,但最终走火入魔,致使魂飞魄散。”
听到“魂飞魄散”一词,哪怕对方只是平铺直叙的说出来,戚寻的魂魄像是共振着撕裂发疼,令人喘不过气。
“不过由于他魂飞魄散后,将血肉之躯献给了天地,滋养了万物生灵,才留得一缕魂,没有受到天尊责罚,而那缕魂也随着他本人的意识,兜兜转转来到了你的身边,所以那个时候,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的魂找来给了你。”
“你在姻缘石上刻下自己和他名字的那一刻,他既定的死局再次被扭转了,因为你,你用自己的生,捆住他没有消散于天地间。”
中渊停顿了一秒,“你就是他的生门。”
“如果说他今生转世为人没有遇到你,没有与你两情相悦,那么便会重新走入死局,甚至就在十八岁这一年,但你们二人的命环紧紧相扣,他还是遇到、爱上了你,而你同样在重新遇到他后拼了自己的魂也要补全他的,这是命运给你们的考验,考验生死、真情,你们确实做到了,生生世世恩爱两不疑。”
“那么此生之后,上苍下界共眷,他只会与你,同生共死。”
戚寻发麻像被冰冻的心脏渐渐融化,温热的血水流经他的全身,他冷静下来,问道:“那他身上陌生的鬼气……”
中渊不紧不慢回答:“他既已和你同生共死,自然意味着他也同鬼无异,生出了独属于自己的鬼气,这样此后也不必再下轮回转世失去记忆。”
“而我将百年前的往事告知于他,是他命中一环,也是你的,作为上神的馈赠。”中渊说着。
“成神者大爱天下之人,对众生一视同仁,所以才有历来民间谣传神无七情六欲,神同样为人,怎会没有呢,只不过是历经千万年和劫难,将世间情爱怨苦看得更通透明了,可再如何言,神人鬼也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想要人时的一切,抛却成神的机会,已经在百年前付出了代价,重新得回了你。”中渊语气感慨。
“其实渡劫成功者,对人世间之前的事情有执念是很正常的,但一旦有了成神的机会,便不会再去纠结往事,一切当随风而逝,可戚岁朝不同,他宁愿抛弃那些,也要将鲜明的爱恨全都夺回来,不过,倒是和你很像。”
“这在现在人间,好像叫……夫妻相?”中渊有点不确定。
“不过至于为什么是我将此事告知于他,主要是几万年过去了,我在关内炼恶鬼也找不到什么乐子,而且看你提的要求,你肯定也知道现如今我不能把你如何,南阎地需要你的镇守,我只是顺手推你一把罢了,不必谢我。”
戚寻:“……”
戚寻:“多谢帝君。”
“说完这件事,我来和你谈谈另一件,你应该猜出来,是谁将你补魂一事告知于我的吧?”中渊又问。
戚寻点头,“知晓,是泰姣月。”
中渊难得叹了口气,“那你可知,她为何与我通风报信,想要让我降罪于你,亦或是让你和你的爱人分离?”
“因为嫉妒,对吧?”戚寻思索片刻,答道。
中渊接着说下去,“没错,那是一千年前,在你坐上南阎王这个位置之前的事了。”
“那时她在人间不过是一个采药的小女医,后来救了一位兔尾草成精的女子,却遇人不淑遭土匪恶男所伤,最终服毒自尽,是兔尾草精舍命救了她,而她才得以魂魄完整重入轮回,但她在黄泉路上将一切都记起,甚至知晓了兔尾草妖怪的身份,最终选择和你一样不惜一切代价闯到了我面前。”
“但戚岁朝是神,兔尾草终究只是普通修炼成人的精怪,为了救她已经失去了仙缘,无论她如何努力,兔尾草都只能变成回忆不起从前的普通骨精,常伴她左右的那只便是。”
“但她终归是不甘心的,因她为此付出的努力也不算比你少,而你的爱人,却得到了新的肉/体,重现人间。”
戚寻内心复杂,他此前已经猜到了一些,却未曾想当时周居仪口中的两个补魂案例,其中之一,居然就是泰姣月。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打乱了我在关内修炼的计划。”
中渊将府门打开,“我虽不会因此降重罪于你们二人,但一点惩罚没有是不可能的。”
戚寻自然也知晓,他跪在原地,看着缓缓被拉开发出粗重声响的大门。
只见有一排骨精整整齐齐地走了出来,每个骨精的手上都拿着一叠卷轴,按顺序摆到了戚寻面前。
“有一万个被教化的恶鬼还没登记上生死簿,你一半,泰姣月一半,自己看着办。”
中渊说完这句话,就将府门关闭,直接走了。
戚寻看着被堆成山的卷轴,揉了揉太阳穴,头疼不已。
*
盛都朝园。
阮新元刚洗完澡,就看到戚寻坐在了卧室的沙发上,已经回来了。
他很快走过去,蹲在戚寻面前,拉住人的手,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抬头看着对方,询问道:“怎么样,中渊有没有降罪于你,严不严重,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戚寻捏了捏阮新元的手,含笑着将人拉起,把阮新元带到了床上,然后将中渊和他所说的一五一十告知了对方。
阮新元听完后,愣了愣,喃喃道:“难怪……”
“难怪什么?”戚寻轻声问。
阮新元解释:“你记不记得当时我们捡到快快之后,就去了泰医生那里吗,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已经能看到鬼魂了,只不过这个技能只点亮了一半,所以我那天刚见到她,没一会儿就在她后背上看到了一团白色的鬼影,趴在她的背上睡觉,想来就是那个兔尾草吧。”
“有些可惜……”他听完后,内心怅然。
戚寻温热地抚摸着他的脸,“万物各有其命。”
“嗯,”阮新元点点头,咬了咬唇和人对视,“你说完了,轮到我说了。”
戚寻洗耳恭听。
“咳咳,当初……我直接和你求婚,你肯定很惊讶吧。”阮新元说起这件事,回想起当时那个场景,还是很想敲一把乔斯明。
戚寻坦言:“我虽然在教室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你,确实没想到你后面会直接和我求婚,我本来还在想,如何追求你比较好。”
阮新元红着耳朵将玄子命一事和戚寻说了个完全,“如果没有你当初拽着我的魂刻上三生石,估计我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吧……”
戚寻听后却沉默了一会儿。
阮新元抬眸见人的表情不对,以为戚寻又在为前尘种种而感到遗憾忧心,刚想说些什么宽慰对方,突然被压倒在了床。
“戚寻……”他水润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
戚寻撑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幽幽道:“所以小元,你一开始说暗恋我,原来是撒谎……”
“好学生是不会撒谎的,小元是不是需要受点惩罚?”
第51章
阮新元久违地在戚寻面前心虚了, 他撇开眼不去看身前的人,小声反驳道:“那你不是也撒谎了吗……”
说完这句,他好像多了些底气, 扭过头来, 直直地盯着人看, 控诉道:“你还骗我说是父母催婚,结果呢!原来你是个有心机的鬼呐——”
尾音被吞没, 热气覆盖上来,柔软又红润的两唇在爱意里碰撞出水渍,他们互相流连着彼此的香气, 所有应被抒发的感情都融在了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吻里。
阮新元有一瞬被吻得不知今夕何夕。
是九百多年前的某个桃花纷飞的春日吗?还是让人无处可逃悲凉的多事之秋?
他的意识甚至都有些模糊, 太多的情绪糅杂着, 他没忍住在这样温柔的吻里流下滚烫的泪。
而有人将他的眼泪也视如珍宝。
戚寻撑住他脸颊的指腹触到了温热的湿, 他从阮新元的唇上退开, 轻轻舔舐着对方滴落的晶莹泪珠,又轻柔地抹去怀中人的泪痕, 将一切的酸楚都给吻逝。
阮新元在戚寻这样温柔的举动里情感决堤,差点泣不成声, 那些此前没来得及流下的眼泪,通通都在这时顺着有情人的怀抱和手臂, 流进戚寻的心口。
“小元, 告诉你一个秘密。”戚寻再一次吻去他眼角溢出的泪珠, 咸涩感弥留在口腔中。
阮新元小声喘着气,尽力平复情绪,“什么秘密……”
“我其实也在害怕。”
“害怕你知晓了我如今的身份, 又知道了我是如何坐上南阎王这个位置之后,会惧怕我, 因为我现在并不是一直在你面前温柔克制的样子,死去一次失去过你后,我就变了,变得可怖、面目可憎,我——”戚寻一席自毁的话还未说尽,嘴唇就被阮新元的手指抵住了。
“不用害怕,你也见过我从前是怎样杀了人变得同样面目可憎的场面,难道你会因此害怕我,觉得我已经不是我了吗?”阮新元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望着他,眼里饱含的思绪万千,最多的便是爱恋与怜惜。
戚寻不敢回忆那样的场景,他搂住阮新元的身躯反驳,颤抖着手,又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抚着怀中人的面颊,“不,我只会心疼。”
阮新元闻言甜甜地笑了,“对呀,戚寻。”
“所以我也一样……当我看到你为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只会更加心疼你,更加爱你,如果没有你,我的今生都是虚无空白,没有意义的。”
“你在九百多年前为我吞下毒丹换我的生路,又在如今生剖自己一半的魂来补我的,你是不是流了很多血……痛不痛呢?”阮新元说到此,眼眶里再次溢出眼泪。
戚寻的眼也湿润了,酸痛感席卷他的心,“原本是痛的,你在我身边,就不痛了。”
“从前总有人问我值不值得,那时答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现在你重新回到了我身边,这就是最明晰的答案。”
阮新元心头震动,抹干眼泪,悄声在他耳边哄着:“所以戚寻,不要担心,我只会更爱你。”
他握住戚寻的手,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你看,这是真的你,也是真的我,我们都流着血,有着温度,我触碰你时,你会有感觉,你触碰到我时,我同样会觉得舒服。”
“这都是真实存在的,从今往后,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论生死。”
他发丝蹭过戚寻的下巴,将耳朵贴在戚寻的胸膛,听着里面沉稳的心跳,一番话既是安慰着失而复得的戚寻,也是在安慰失而复得的自己。
他们见过彼此最稚嫩、情动、毫不留情、难堪的样子,也如同挖心般看见过彼此冰冷的尸体,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人能将他们的心魂分离。
温情的时刻被调慢,两个人静静搂了一会儿彼此,平复情绪。
阮新元趴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推开戚寻的胸膛问道:“等等,所以……我之前勾引你,你没有上钩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一开始说暗恋你是假的?”
这下戚寻真的输了一筹,他毫不心虚地承认,“嗯,我能看见你额间的红鸾,在你真正爱上我的那一刻,我才忍不住。”
阮新元用额头轻撞了一下戚寻的额头,“难怪那天,你突然说要……”
他的眼里罕见地闪过一丝恶劣,趁着戚寻不注意,直接翻了个身,两个人一下子扭转了身位,“那现在,轮到我惩罚你了,戚教授。”
戚寻处变不惊地看着他,“那小元准备怎么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