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柚子
“真的不疼?”徐赐安的声音莫名冷了点。
宫忱以为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但这个瞬间,刀刃扎穿喉颈的剧痛在徐赐安质疑的目光下重新翻天覆地地涌了上来。
死死压抑的酸涩感同时溢出。
“我没说谎,我现在真的不疼,谁让……我疼的时候你又不在。”
他张了张唇,脸颊上冰冷的雨滴先声音一步滑落:“我等好久了,你才回来,要我怎么办?再给你演一遍有多疼吗?”
宫忱低着头推开徐赐安,又被徐赐安极快地捞回怀里。
“对不起。”徐赐安用力扣住宫忱的脑袋,如同抱着脱了线的风筝。
“对不起。”
徐赐安低沉地重复了一遍。
只这两句话、六个字,胸前的衣襟被忽的攥紧,又缓慢地放下。
“我已经很快了。”
徐赐安的声音如风一样,掠过耳畔,夹着些许嘶哑:“已经很快了,但还是,回来得晚了。”
“宫忱,是我不好。”他说。
“我再……抱抱你。”
谁都没有再动了。
徐赐安抱着他,直到雨停。
这是宫忱印象里,徐赐安第一次因为不属于徐赐安的错误向人低头认错。
是日晚。
暗粉的秋海棠开在道亭西南角,一簇一簇,在黑白的屋瓦间,像水墨画中一抹晕开的丹红。
树下,有一处偌大的汤泉,名为“天青泉”。
“泉底有八方地眼,对应八种稀世灵药,能治疗外伤,亦能淡化旧疤,请问两位道长是分开泡还是一起泡?”
宫忱透过帏帽下的轻纱,看了一眼徐赐安。
徐赐安说:“一起。”
“好嘞。”负责登记的小童递了一个黑木牌过来,半个巴掌大,上面笔力遒劲地写着一个赤红色的“坤”字。
徐赐安接过,刚要走,身后的宫忱犹豫了一下,道:“分开吧,我记得你不习惯和别人泡汤。”
徐赐安脚步一顿。
“总是有例外的。”他回头牵住宫忱的手腕,“走吧。”
宫忱另一只手压低了斗笠,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跟上去了。
长廊灯笼盏盏,映得四周花枝越发招展。顺着木牌指引的路,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尽头的水帘门,白雾袅袅紧跟着扑面而来。
进来后往前方走几步,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架,上层叠了衣裳,中层是浴巾、桂花皂荚,都是两套,下层是一个置放脏衣的篓子。
木架左右,还有两栏斜着的翠玉屏风,呈倒“八”字,往后再下几个台阶,就进到温泉池子里了。
宫忱去了左边的屏风,很快摘斗笠脱衣服,然后从屏风后歪出半个身子,把它们扔进篓子里,伸长了手去木架上拿浴巾和皂荚。
尽管目不斜视,但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扫见了另一栏屏风后的身影。
那人最初还没察觉,正在解最后一件衣裳,匀称修长的背影,在朦胧水雾中,仿佛一座云雾缭绕的笔直山峰,直至衣衫半落,才显露出逶迤的山脉,沿着宽阔脊背,一截窄腰,一直绵延入深邃的腰眼。
宫忱顿时移不开眼。
原本两个人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只剩下一道。屏风后的人很快意识到了:“你要是好了,就先下去,杵着干什么?”
说着,徐赐安头微微一偏,要往这看来。
宫忱大脑一热,他一时忘了自己原本是要拿东西,现在只顾着往池子里走,不料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栽了进去。
登时水花四溅。
青碧石阶上铺满了水珠。
等他扑腾两下,再狼狈地浮起来时,徐赐安赤脚蹲在岸边,身上随意拢着件里衣,应该是听到声响后立刻过来了。
“怎么摔的?”他蹙着眉问。
“台阶,”宫忱吐了些水,捂了下脸,丢人道,“太滑了。”
“磕着没?”
“没有,”宫忱又尴尬了一小会,才说,“不过我的浴巾和皂角还没拿。”
徐赐安这才放松了神情:“你先泡着,我给你拿。”
他站了起来,甫一转身,没注意地上有水,脚下竟也打了下滑,不过他不似宫忱那样体面全无,刚要用灵力稳住身形——
哗啦!
宫忱动作比徐赐安更快,单手撑在青阶上,上半身涌出水面,微微弓身,另一只手拦腰抱住徐赐安,热气滚滚的胸膛撞了上来。
一缕缕水流将徐赐安的白衣打湿了半边,衣领在拉扯中敞开,透出点不太清白的颜色。
“师兄,小心一些。”
要摔的人明明是徐赐安,反而是宫忱梗着脖子,脸上赤红一片。
他撑地的左臂青筋脉络根根凸起,搭在徐赐安腰上的手却是轻而克制的,将人扶好后就要松开。
“别动,”徐赐安目光瞥到什么,声音沉了沉,“我看看你的伤。”
闻言,宫忱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几乎瞬间就全部褪去,低声求道:“不要看,不好看的。”
徐赐安并没有因此就移开目光。
他看见苍白起伏的胸膛上,除了他曾经见过的心口那道蜈蚣般的旧疤,这上面,还有数不清的鞭伤,以及,六七道新痕。
最初的一个个血洞,现在如同一张张赤色的鬼脸,狰狞至极,悚然扎进徐赐安的眼眸。
修炼之人,修为每增进一小阶,体内都会生出一根仙骨。
元始有三小阶,金丹、灵虚、归真各有两阶,这四个境界修完后便是九阶,随后是大乘境前期、中期。
十五年,从元始境到大乘境。
这些骨头像芽儿一样,起初都是小的、软的,于夹缝中慢慢地生长、变硬,久而久之,生出树根般密密实实的灵丝与血肉交缠。
年复一年,缠得越来越紧,扎得越来越深,最早的一块仙骨,都几乎和血肉融为一体。
却还是被生生剖了出来。
“我又不是因为好看才看的。”徐赐安微凉的指尖一根根从宫忱背上的疤痕上方拂过,始终隔着毫厘之距,没有真正地触摸上去,“不过,确实不好看。”
“以后有机会,把这些都祛掉吧。”他最后抬手,勾了勾宫忱的耳垂,还捏了捏,“可以动了,宫忱。”
宫忱耷下脸,二话不说缩回了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你又控制我。”
“我不那样,你会老老实实让我看?”
“所以你就控制我,不顾我的意愿?”宫忱闷声道,“你明明也可以好好跟我说,我会给你看的。”
“我还不了解你,什么事什么伤都要自己处理,就算我跟你好好说,你也只会藏着掖着。”徐赐安不知道他在委屈什么,皱了眉。
“我都说了我会的,”宫忱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说了,你问我的,我就会说实话,可是你不问。我让你跟我好好说,我就会听你的,你也不信我。”
徐赐安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置信道:“你这是,生我气……”
宫忱抿了抿唇:“有一点。”
“你没有理由对我生气,”徐赐安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以前瞒了我那么多事,难道指望我对你还有信任?”
宫忱鸦羽般的眼睫轻垂:“可是师兄,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我说我想跟你一起去邺城,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
“我没说我要去。”徐赐安忽然低声打断他。
“……什么?”宫忱神色一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邺城,”徐赐安深吸一口气,“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跟你一起去,我要回徐家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短则一月,长则几年。”
宫忱的身体泡在温暖的汤泉里,表情却好像被冻住了一般,僵硬道:“为什么……是……刚刚决定的吗?因为我惹你生气了?”
“不是,之前就决定了。”
“什么时候走?”
徐赐安心脏抽疼了下。
他迟早要跟宫忱开口的,但似乎挑了一个最不合适的时机。
“我问你什么时候,你说啊!”宫忱目光阴沉冷漠,第一次用这种近乎发火的语气跟徐赐安说话。
“明日。”徐赐安缓缓道。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
“你应该要早点跟我说的。”
徐赐安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宫忱又很轻地哈了一声:“我真是,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我有点累了,就先走了。”
徐赐安猛地摁住他的肩膀:“你要去哪?”
“师兄临走前一天都没打算告知我,”宫忱把他的手一点点拿开,缓缓道,“对我的去向倒是很关心。”
“别这样,我会误会的。”
“我不告诉你,是不忍心……”
“不忍心?”宫忱猝然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让我有多远跑多远的时候,你逼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你有多残忍。”
“前二十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依靠谁,是你一次一次地告诉我,可以靠着你,可以信任你,甚至可以……”
最后三个字宫忱没有说下去,用力地闭了闭眼:“是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这样做了,你却要走了。”
再睁开时,他眼圈红了,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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