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渡渡
他的皮肤很白很细腻,即便落魄到这个境地,依旧细腻得犹如蓝星中古老的东方国度烧制的珍贵白瓷。
传感芯片紧贴着他的腺体,只要他一动便立即释放电流,在这样恐怖的威胁之下,洛迦即便全身反骨,也不敢再有一分一毫抗争的动作。
然而要长时间维持不动,这太难了,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来将他解救下来,怎样都好,再也不想受此无边无际的磋磨。然而真的有人来了,他又克制不住簌簌战栗起来。
他深刻明白,从被捕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在这个Alpha执掌一切的帝星,Omega,尤其是他这样满身血腥的Omega战犯,是没有人权的。
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果不其然地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从来不屈的Omega,没有向谁低过高傲的头颅,但是现在,他屈服了。这一次,是他跪在地上,卑微地仰望他,乞求他的宽恕。
“陆庭深,我好难受……”洛迦睁开水光朦胧的泪眼,用最软和的话语,卑微地乞求,“能不能解开我……?”
“你想要我,是不是?”他像牢笼中即将送往屠宰场的可怜宠物,用尽浑身本事摇尾乞怜,希望眼前人能开恩,救他于水火之中。
空气中忽然弥漫开冷冽的曼陀罗气味。
那是洛迦的信息素。
洛迦苍白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微微勾起,望向陆庭深的目光中藏着几丝诱惑与狡黠。
曾经,只要洛迦释放一丁点信息素的气味,眼前的男人会立刻化身成最忠诚的狗,对他予取予求,把一切能给他的都给他。
现在也不会例外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果然不出洛迦所料,陆庭深深色的瞳仁仿佛亮了一亮,他摘下手套走过来,在自己脖颈后的项圈上轻轻一按,“咔哒”一声,项圈应声弹开。连带着膝弯、手腕的锁扣,一齐落地。
看吧,可笑的卑贱Alpha,手握一切权利又如何?只一丁点信息素,就和低等的野兽无二差别。
没有了束缚的洛迦倒在地上,揉了揉生疼的关节处,空气中弥漫的曼陀罗气味更加浓了。
他坚信不出十秒,在自己的信息素攻势之下,眼前的男人就会像十二年前一样,为他沉沦,为他疯狂。为他俯首,亲吻他的脚面,说爱他一辈子。
洛迦没有等来他的沉沦,他的请求,只等到了一把冰冷的枪。
“咔嚓——”清脆的上膛声让洛迦的心猛地一颤,随即枪口抵住了眉心。
洛迦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不多时,苍白的薄唇忍不住打起了颤。
男人阴寒沉静的话语,比抵在眉心的枪管还要冷硬:“我已做了标记清除手术,你的信息素对我再不起任何作用了。”
十二年久别重逢,陆庭深好像变了太多,他变得更加高大,更加深沉,神色阴鸷而冰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温柔,只余一片冰冷的讽嘲。
洛迦极力压抑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恐慌,极力想要站起来,他不想仰望任何一个人。即便平权运动输得一塌糊涂,一无所有的如今,他也不愿意屈服在任何一个Alpha脚下。苍白的双手握上冰冷的枪管:“是吗,可我不相信你的枪里会有子弹。”
“陆庭深,你这么爱我。”笃定的神色,话音却是发虚的。
陆庭深仿佛听见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将枪管移到他纤瘦的肩膀,眸光一暗,扣动扳机——
“——砰!砰!”
接连两声尖锐的枪响回荡在牢房之中,两道血泉猝然迸溅,溅上了陆庭深俊美狠戾的脸庞。
同一时间响起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洛迦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肩头的伤口,滚烫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淌。
坚硬冰冷的军靴重重碾在了洛迦头上,仿佛脚下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土块,要将之碾碎,踩成齑粉。
洛迦痛得不住呻吟。
“阶下之囚罢了,”陆庭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洛迦,讥讽之色更深,“凭你也配?”
洛迦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陆庭深是真心实意爱过他的。
在浩浩荡荡的平权起义还没有开始的最初,陆庭深几乎为他献出了一切。
一个出身军政大家族,前途无量的Alpha,不出意外的话,他将继承陆家父辈的荣光,成为帝星一呼百应的掌权者,这一生都将顺风顺水,可惜,在校时遇到了一个改变他这一生命运轨迹的Omega。
他与洛迦一同就读于帝星霍利普顿军校,那时,洛迦是学校里最优秀漂亮的Omega,他主修高等生命医学,总是穿着一身洁白的科研服,孤身穿梭在学校里,即便抑制措施做得完全,一丁点信息素都泄露不出来,可是他这样优秀又漂亮的Omega,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就能让无数Alpha为他折腰。
十八岁的陆庭深也是不例外的。
陆庭深出身于帝星权势滔天的大家族,他的父亲跟随总统阁下戎马一生,才奠定了如今帝星大一统的局面,他陆家一族在帝星的地位,不肖多说。
像他这样受尽宠爱,在帝星翻手可覆云雨的天之骄子,大多都纨绔浪荡,不可一世,陆庭深却是例外的。
他并不过多行使家族为他带来的特权,只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军校生,专心学业。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当然不缺乏优秀的Omega追求者,不管是图他的外貌也好,家世也罢,拥趸者多如过江之鲫,他却视如遮眼浮云,直到有一天,他坐在家里派来接他的车里,车辆行驶在傍晚寂寥安静的校园里,透过雨珠斑驳的车窗,陆庭深在一丛新鲜正艳的白色曼陀罗旁,看见了一个人。
那时帝星正处冬日,又值雨季,地面上,空气中到处都湿漉漉的,雨露将眼前人脖颈上洁白的围巾末端沁得湿湿的,那人有些孤寂地站在雨棚下面,没有带伞,只在手上握着一束新鲜的白色曼陀罗。
那是一个漂亮的Omega,霍利普顿军校最出名的Omega,冰冷的雨幕困住了他。
只那一眼,陆庭深的心便开始为他跳动。
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12月中,军校已经放假,学校里早都没有学生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孤身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陆庭深这样的大少爷,今日要不是临时要办些事情,他也不会来。
Omega向来矜贵,娇弱,需要被保护,在这样寂寥的冬日,面临这样冰冷的雨,孤立无援怎生是好?
陆庭深让司机靠边停了车,尊贵的陆少爷甫一下车,便被这寒气冻得一个激灵,拉了拉脖子上的黑色毛衣领,18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司机Beta举着伞,伸长了手臂才勉强为他撑开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方天地。
空气中弥漫着白曼陀罗的冷香。一片绿与白的杂糅中,那名漂亮的Omega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避雨,有些惆怅,有些脆弱。
那并不是陆庭深第一次见他,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面,与他说了话。
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学校里,洛迦说,他没有家人,只能住在学校里。早些时候出来采集课业研究需要的标本,没想到天降大雨,将他困在这里。
漂亮Omega握着鲜花的手上,密密匝匝地都是被花茎划伤的伤口。他孤零零地站在这里,雨水寒露打湿了他的衣裳头发,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高贵白猫,即便落魄难堪,依旧桀骜不屈地舔舐着自己的皮毛。
陆庭深怜惜之心大起,想带他回家,却被他拒绝,最后只能退一步,将他送回寝室。
陆大少爷身份何其高贵,长相何其俊美,没有一个Omega上了他的车会心如止水,若他提出带自己回家,没有谁会拒绝。
但是这名Omega,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那束他采下的白色曼陀罗,坐在豪华宽敞的后座座位里,淡淡地看着车窗外被雨水斑驳的校园街道。
车厢里弥漫着清冷的曼陀罗香。坐立难安的还是陆庭深。
寝室楼很快就到了,洛迦下了车,带着他那束用来做课业研究的白色曼陀罗,朝陆庭深露出一个浅浅的礼貌笑容:“谢谢你,同学。”
“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给你一只曼陀罗,好不好?”漂亮的Omega从花束中分出了一只最新鲜饱满的花朵,递给他的时候,不小心与他肌肤相触。
那一瞬仿佛过电,陆庭深拿着那只洁白妖研的白曼陀罗,心神恍惚地与他告了别,上了车,清冷香氛扑鼻,一辈子都挥之不去了。
情爱的种子在那场冬雨的滋润下,在少年的心里悄然发了一朵嫩绿的芽。
过了很久陆庭深才知道,那根本不只是简单的不期而遇,是蓄谋已久的利用和接近。
想到过往种种,陆庭深坚毅深沉的眸子里也忍不住浮起一层水光。
春心萌动的那颗种子早已在那场背叛里被炸得粉身碎骨,十二年后,站在这里的陆庭深痛苦地屏住了呼吸,不愿在仇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他紧握着枪,移到洛迦曾递给曼陀罗的花的右手上,决绝而狠戾地扣动扳机——
一下,两下,三下,五下,直到那支手枪再射不出一颗子弹方才罢手。
痛极而扭曲的嘶吼震动着耳膜,猩红血液像烟花一般一簇簇炸开,洛迦像一条涸泽的鱼,捂着残破不堪的右手,在地上绝望而痛苦地翻滚。
爱意在那场爆炸里灰飞烟灭了,余下的,只有名为仇恨的灰烬。
陆庭深眼底心里再不存丝毫怜悯,他捏起洛迦的下巴,蹲下身,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注视着那套被他一意孤行非法改造过的器官,灼热的枪管贴了上去:“我这一次,是来送你下地狱的。”
第3章
Omega同盟会会长,兼“荆棘之路”Omega平权运动反动头目洛迦,于被捕的一个月后,以战犯之名,扭送至联邦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这一个月之内,被告人洛迦暂由联邦最高统帅部收押于联邦特别监狱,接受强制检查与治疗,包括但不限于体表外伤治疗、精神力评估与强制介入矫正、第二性分化检查、注射肌肉退化剂等等。
这一个月对于洛迦来说,每一天都是无穷无尽的地狱。
曾经只能仰望他项背的同系同学摇身一变,变成了手术台边摆弄他的煞白冰冷的屠夫。
而如今的他,只能戴着冰冷的电极项圈,被锁在冰冷的铁架床上,无影灯之下,如羔羊一般被审视、宰割。
这对自尊心极强的洛迦来说,不啻于是下油锅一般的酷刑。
可他的身上已多了太多弹伤,又被注射了让人失去战斗力的退化剂,如今的他根本就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无影灯下,手术床前,白衣的高大Alpha医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摘掉手中沾着污秽的手套,丢进医疗垃圾桶里,语带漫不经心的讽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师哥。”
Alpha医生撤掉他身下的医疗垫巾,叠几叠一并扔入垃圾箱中,重取一张干净的铺设上去,浇上温热的消毒水,床上的人被蛰得失声痛呼,挣扎扭动如一条被活剥了皮的肉虫。
“非法改造第二性分化器官,为此葬送无数条Omega的性命,”Alpha冷淡地笑着,取一副新的外科手套戴上,取过冰冷的鸭嘴钳,涂上透明耦合剂,随后还有一条高清微型探头,旁边的屏幕晃了一晃,呈现出一片嫩粉。
受此倒行逆施的磋磨,床上的Omega痛得不住喘息,耳边迷迷糊糊地,听见曾经的师弟在说:“师哥当年成绩多么优秀,怎么没学过么?三性分化乃自然法则,你非要逆天而行,最后只会遍体鳞伤。”
“滚开……别碰我——”洛迦痛得不住痉挛,可他使不出多少力气,再有桀骜不屈的傲骨,再是羞愤欲死,挣扎的力气也只够让拘束带动一动罢了。但究到底,他的嘴总也是硬的。
曾经的师弟,将他的一系列身体数据全都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案,等着提交最高统帅部,用以判他的刑。
那鸭嘴钳和摄影探头撤出来后,洛迦稍微松了口气,绝望地看着头顶的术室环形灯,苍白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对待我?”
Alpha颇有些同情地瞟了他一眼,笑:“如果您有幸未被判处死刑的话,自然是改造回来。”
洛迦冷笑一声,讽道:“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Alpha取过一张柔软的医用棉巾,给他擦了擦一片狼藉的器官,盖上敷巾,道:“师哥,你未免有些太小瞧如今联邦的医疗水平了。”
“等着接受审判吧,师哥。”
帝国历2729年4月20日,战犯洛迦伤情稳定,精神力鉴定无异常,押解至联邦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后世称其为:荆棘审判。
在来之前,监狱方面给洛迦注射了抑制剂,避免他释放的信息素影响到在座的Alpha精英法官们,还大发慈悲地,允许他穿得尽可能体面一些,毕竟在法庭上,他还算是个人,下了法庭,就不是了。
洛迦以为走到了这一地步,他什么都不再怕了,横竖不过就是一死,无所谓了。
但真正从武装押运车上被押解下来,一步步走进审判厅内,高大的Alpha注视之下,他的内心还是不可控制地颤抖,泛起无边名为恐惧的骇浪。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能显得云淡风轻一点。
洛迦再见陆庭深时,他已是审判席后高高在上的法官。彼时洛迦戴着重重屈辱的镣铐,群狼环伺的Alpha之中,孤零零地像只即将被宰杀的小羊。
庭长、审判长、检察官,他们统统来自联邦,有男有女,无一不是高大的精英Alpha,洛迦垂头麻木地听着这些介绍法官的说辞,听到陆庭深的名字时他也反响平平,仿佛死了一般,直到第十一位法官的名字被念出来,洛迦才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庭上那一身洁白军服,纤细修长却俊美的人影。
那是,法官席上唯一一名Omega。
赫德,他的师哥。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