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渡渡
洛迦在元帅府邸没有受到任何监禁、虐待,在这里,他就是完完整整的人。
只是,他不再被承认是家人了。
白鹤向陆庭深挑明了一切,灭门的血海深仇与洛迦没有直接关联,但那又如何,恨没有了,爱也没有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冰释前嫌。
从此后,就做陌路人吧。
陆庭深整理好情绪之后,步回了主楼,身后毕恭毕敬跟着元帅府里的管家,一个金发碧眼,身穿燕尾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Beta。一进门,三个Omega眼巴巴候在这里,见他平安无事,暗暗松了口气。
“庭深……”白鹤关切地唤了他一声,语气小心翼翼的,“你还好么?”
陆庭深没有回答他,目光落在局促不安的洛迦身上,许久,平静道:“从今天起,你是我元帅府邸的一名普通佣人,你需要学习服侍府上主人的各种技艺,包括但不限于园艺、烹饪、烘焙、洒扫、衣物洗护等,我会依照府上佣人的工资标准每月定时给你发放薪水,听懂点头。”
洛迦错愕呆立在原地,垂下眼眸,眼眶里很快浮现一层水雾。
虽然知道陆庭深对自己已经足够宽容,如今一无所有的他还能好好活着都拜陆庭深所赐,自己再没有资格去奢求他的原谅,可是亲耳听到冷冰冰的佣人二字,还是不免感到失落。
曾经与他缠绵恩爱,如今走到了这一步,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洛迦终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听得陆庭深继续道:“这是府上的管家,Robin。从今日起将由他教导并从此监督你的工作。”
“……”洛迦的手指紧紧蜷着,指甲陷进肉里,掐出一片月牙痕,“哦……”
陆庭深微微一抬手,罗宾就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那支独属于陆庭深元帅的手杖,纯金的丈柄上錾刻着一只威猛凶狠的兀鹰,那是战神阿瑞斯的象征。
鹰眼上镶嵌着两颗价值连城的绿钻石。
笃——
那是手杖点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陆庭深已经走上了两级台阶,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讨厌任何无意义的单音节回应,这显得仆人很没有将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你应该回复我,‘是的,元帅阁下。’”
“……”洛迦真的快要哭出来了,“是的……元帅阁下。”
“在府邸,犯错的佣人是要受到惩罚的。”陆庭深说,“一般是由Robin来处理,但要是被我抓个正着,恰逢我心情不好,我也会亲自动手。”
洛迦惊惧地看向他,不敢吭声。
“现在,伸出你的手。”
洛迦不敢迟疑,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左手。”
洛迦换了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下一刻,坚硬的乌木棍裹挟风声破空而来,紧接着洛迦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骨头断裂的脆响让洛迦霎时间脸色惨白,摔倒在地上,捂着彻底骨折的左手,狼狈地倒在地上。
“洛迦!”白鹤忙不迭扑过去抱住洛迦,却连抬头看陆庭深的勇气都没有。
陆庭深看向瑟瑟发抖哭泣的洛迦,心中舒坦:“很痛对吗?”
“……”洛迦痛极抬头,冷汗岑岑,忍不住啜泣了一口。
“痛就对了。”陆庭深摘了左手手套,转了转手腕,发出一声精密仪械运动的细微声响,“我的左手离开我时,我比你更痛。”
洛迦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对不起……”
白鹤招呼赫德想一起将洛迦搀扶起来带去治伤,却被陆庭深以手杖拦在了身前:“白鹤,你确定要带走他吗?”
“他受伤了,”白鹤咬唇道,“至少……至少先带他去治疗一下。”
陆庭深噗嗤一声笑了,笑声里饱含着自嘲与无奈。
“当年我炸没一条手臂从废墟里爬出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带我去治疗。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他,你就试试。”
一阵浓浓愧疚涌上心头,白鹤无力地松开了洛迦。
只听陆庭深看着洛迦,继续吩咐:“主楼后院有一大片白曼陀罗花。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见的佣人种的,我已经把他开除了。那花我看着闻着都恶心想吐,你现在去把它连根拔了吧。”
“记住,我非常非常讨厌这种植物,拔下来之后,请你有多远扔多远,我醒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哪怕一片花瓣,一颗果实。”陆庭深的枪不知何时已经挂在左手上,慢悠悠地转,“否则,我会给你的右手打上几个弹孔。”
“是……元帅阁下。”洛迦抹干净眼泪,很快进入了状态,用唯一使得上力的右手撑起身体站起来,抱着疼痛欲裂的左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那句厌恶曼陀罗的话,比曼陀罗花茎上本身带着的刺还要伤人。
他向Robin先生借用手套和工作服以防花茎刺果划伤自己的皮肤,但Robin摇头拒绝了:“可怜的孩子,元帅阁下特地嘱咐我不能给你任何防护用具。”
Robin看了看腕表,道:“我非常友好地提醒你,元帅阁下会在晚餐之前下楼来,你只剩下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小时,徒手,这里起码半亩白曼陀罗。洛迦欲哭无泪,任由曼陀罗的刺茎和刺果反复划烂自己的右手,痛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滴落进一旁狼藉泥土里的除了顺手臂蜿蜒流下的血,还有脸上的泪。这些荆棘划在他的身上,也剜在他的心里。
他曾经与陆庭深一起种下一片绵延无际的曼陀罗,十多年后,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将它拔除。
陆庭深再也不会喜欢白曼陀罗了,只有厌恶、恶心、憎恨。
就像他再也不会喜欢他一样。
但他能恨吗?最没有资格恨陆庭深的,就是自己。
第35章
没有手套,没有工具,洛迦唯一拥有的,只有一条还能使得上力气的右手臂。
骨折的左手只能小心翼翼地屈着,动一下都会传来头皮发麻的剧痛。
白曼陀罗一簇连着一簇,绵延一片,这个时节开得正鲜艳,花茎上荆棘繁多,呈卵圆形的褐色种子外表遍布坚硬倒刺,许多已经爆裂开,露出里头漆黑的籽,密密匝匝地掩映在一片片楔形阔叶里,即便有心也无法全然避免。
它们粘在洛迦破烂的衣服上、手臂伤口上,刺入皮肉里,一动就牵着血肉,痛不欲生。
一开始洛迦还咬着牙将它们摘下来,后来索性就破罐破摔,任由它们寄生在自己身上,不管了。
两个小时,要处理掉近乎半亩的曼陀罗花海,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至于陆庭深,当然全无睡意,他隐在窗户边的雪白纱帘后,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一片绿枝剡棘的曼陀罗花海中,艰难身处其中,麻木拔除枝叶的洛迦。
痛快吗?
陆庭深以为看见他受苦自己至少能获得一些报仇的快感,可是没有,一颗心就像被柠檬片和盐腌着,酸涩难当。
如果爸爸没有告诉他这一切,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恨着洛迦,怎么折磨羞辱都只会觉得爽快,纯粹的恨总是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可是就当他决定抛弃过往,重新走向新的生活时,父亲告诉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他,他只是被逼无奈的执行者。
这个时候,他该去恨谁呢?
满心的怨恨,连发泄都找不到对象。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陆庭深想睡也没得睡了。Robin先生敲响了陆庭深的门:“元帅阁下,晚餐已为您准备好了。”
陆庭深换了一身军服,吃完饭后,他得去军部处理公务。
华丽的餐厅里,除了陆庭深,一个人都没有。
一股无名火起:“我父亲呢?赫德呢?”
Robin先生脸露为难之色:“元帅阁下……抱歉,他们在后花园帮忙,我没能拦得住他们。”
陆庭深确实没有明确禁止白鹤和赫德向洛迦伸出援手。
他想出去将他们两个抓回来,又觉得没必要。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叫回来又是何必呢?
陆庭深沉着脸,一个人在这空空荡荡的餐厅里孤独地用晚餐。
“既然不愿意吃,就不用给他们留食物了。这些东西,全部倒掉。”
Robin垂首:“是。”
离开府邸之前,陆庭深还是没能忍住去后花园看了看。
原本该是一片雪白的曼陀罗花海,的确已经变成光秃秃的一片泥土,放眼望去,一片令人憎恶的花瓣都没有了。陆庭深的心却仿佛空了一块。
三个可怜的Omega抱团相互取暖,只有陆庭深一个人是孤单的。
陆庭深来到军部时,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黑玫坐在他的座位上,脚搁在办公桌上,大摇大摆地抽烟。
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插了好几根烟头。
“……”陆庭深差点没气昏过去,将外套往沙发上一丢,“叶处长,您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黑玫应是刚洗了头,卷了个蓬松的大波浪,看见人来,施施然放下腿,从军裤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抛给他一根:“不要生气嘛,元帅阁下。”
随后拿起桌上一封烫金的邀请函,夹在指间扬了扬,抛给他:“我是来给您送信的。”
“这是什么?”陆庭深接住,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黑玫慢悠悠站起来,鼻孔喷出两缕烟,撑着手臂在桌沿,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笑,“为了给您送信,我从69处巴巴地跑过来,结果您不在。我等您半天,一盒烟都快给我抽光了,才把您给盼来。”
“我看元帅阁下还真是悠闲得很,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牌面真大。”黑玫啧啧摇头感叹,“不像我,明明没屁事还要待在单位里,和我那些美女下属大眼瞪小眼。我实在闲得没事干只能磨刀。磨刀石都给我磨扁了几块。”
陆庭深揭开信封上的火漆印,抽出信舌展开,粗略扫了几行,顿时头皮发麻。
这是一封邀约他参加派对的邀请函。
宴会的组织者不是别人,正是切尔·希特。
地点就在总统府,邀请的对象俱为帝星军部的高层军官及各区的首脑政要。
对Alpha来说,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狂欢夜,可对于Omega来说,却是充满暴力、血腥,尊严丧尽的地狱。
陆庭深小的时候就跟随陆振霆参加过一次,长大之后荣升了上将,也参加过几回,那里面的景象让陆庭深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之前的陆庭深众叛亲离孤身一人,那些肮脏恶心的玩法他不喜欢可以不理会,离开就是。但如今不一样了。
信上特别写明,带上你的妻子和奴隶。
陆庭深若无其事地将信笺叠回去放回信封,放入怀中口袋:“邀请我收到了,您可以走了,叶处长。”
黑玫终于挪动尊臀,从陆庭深的座位上站起来,高跟鞋发出刺耳的哒哒声,来到陆庭深身边,黑玫冷艳的唇角勾了勾:“听总统阁下说,您把您的旧情人带回家了。我真迫不及待想要欣赏欣赏,您的驯服成果。”
黑玫走后,忍无可忍的陆庭深一脚踹翻了离自己最近的会客几。
宴会就在三天之后的晚6点,派对主题冠冕堂皇地写着是为庆祝镇压平权起义取得巨大胜利而举办的庆功盛宴,实则不过是为了满足Alpha们层出不穷的欲望而已。
箭已在弦上,陆庭深不迎合也不行了。
这场宴会举办的时机太过于巧合,逮捕平权起义首领距今都过去小半年了,这小半年里都不举办,却在他带走洛迦之后不久来办,这让陆庭深不得不多想。他要是推诿不去,那岂不坐实自己包藏战犯的罪名了?
陆庭深沉着脸回到府邸时,天已全黑了,步入主楼,Robin及时出来迎接,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元帅阁下,”Robin很及时地伸出双手,接过主人递过来的外套,小心翼翼拎起衣领,挽在自己的臂间,“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