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群鹅鹅鹅
应当是还未死的,伊莱心里这么想道,应该是未死的。
不说莱特救世主的身份死在这里是一种滑稽,就说若是莱特死在这里,伊莱也逃不掉这种近距离的异能爆炸,他们两个会同归于尽,这个“漫画世界”就会以主角和反派在下水管道,一个满是臭气污泥的地方携手赴死而作为结尾,这部漫画也会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哪怕是漫画的作者,也是不会愿意主角死去的!如果主角死了,这个世界很显然就完了,所以这就是一个证据,主角绝对不会死去的证据!
没错,没错……这个逻辑是通顺的,没有哪一个逻辑比这个更通顺了!
伊莱的动作越加重起来,连带着呼吸也加重了起来,他的唇贴在了莱特的唇上,试图为他渡气。
莱特的唇冷得很厉害,两颊毫无血色,满是水渍,连金发都暗淡了下来,像是一具美艳的尸体。
伊莱看过很多具尸体,更重模样的尸体他都见过,不管是被烈火炙烤的不成模样的,又或者是被蛆虫占据的尸体,白点密密麻麻地在糜烂的血肉里钻来钻去,他自认为自己很会分辨出一具尸体。
眼前莱特的身体,很显然还不到这个地步,仍然有救援的余地!
伊莱觉得他不会死,伊莱肯定他绝不会死!
他想道,这是整个汀洲耗费数十年才误打误撞研究出来的蜂巢之主,是一个奇迹之中的奇迹,这是注定的救世主,是该他拯救其余人于水火,而非自己身陷于水火,这不符合逻辑。
他还想道,莱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那身为反派的伊莱耗费心血布置出来的,他还没有看见主角的悲伤,主角的愤怒,主角的痛苦,在主角怀疑弥赛亚存在的必要性之时,跳出来抨击他的信念,莱特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该死去的。
伊莱的动作频率不高不低,但是非常标准,他这个人总是这样的,从来干什么事情都是有条有理的,像是巨山崩于眼前,也绝不会改变其心志一般。
他如今,也仅仅只是普通地救人罢了,或许救下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情感波动,而没救下,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伊莱又想到了一个理由,一个莱特应当不会如此死去的理由。
他喊了一声莱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在胡乱地喊什么,伊莱终于想起来看一眼热度值,想道,如果主角死了,热度值又能在主角的死亡上做什么文章呢?若是主角死了,他如何才能躲过主角的异能风暴呢?显而易见瞬移就是那个答案,必须在主角死前将主角转移到荒僻的地方,让他周身空无一人的死去。
莱特,马上就要死了!
伊莱按压的频率没有降低多少,连吹进他口中的气都是十足的标准。
他很冷静,脑海之中各种处理办法如同雨后的春笋一个一个地冒出,半点没有停歇的时候!随着时间的增长,伊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在漆黑的,安静到极点的下水管道内越来越纷杂!
直到耳畔一声“砰——”。
“……”
伊莱的喘息声渐渐放轻。
他忍不住低下头,凑近细细聆听,大脑内一阵空白,他听见了那微弱的,不规则的心跳。
唇瓣和手腕带着点疲惫的颤抖,后知后觉的冷意从脊骨窜上脖颈,伊莱狠狠打了个冷颤。
还好,他还活着。
伊莱冷静地想道。
第96章 异类
威廉好不容易才从扑面而来的洪水里挣扎出来, 商业区的周边譬如他这种离伊甸不远的行人都如他一般猝不及防地被冲垮,接连被冲出去好几十米。
威廉是攀上了道路边的绿化带里的老树才能狗成功脱困,但这却并没有给他带来片刻的欣喜, 反而越加焦急地望向了伊甸的方向。
这么凶猛的洪水, 威廉相信是老大他们搞出来的, 但是都说了是这么凶猛的洪水了,老大他们真的能够成功逃出来吗?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啊?
威廉又忍不住想要掏枪了,动手的时候还在思考自己的枪进了水会不会不顶用, 尽管它一直都坚硬如初。
威廉还为自己想了个死法,割喉也不错, 虽然比动枪感受的痛苦多得多了,但是几瞬息的痛苦又怎么比的上亘久绵长的阵痛?
但还未等这个已经被火柴盒调教入味,连自己的各种死法都预备了以备不时之需的狠人头脑一横的时候,威廉就接收到了来自小九的消息。
他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白纸黑字印入眼帘,他的表情瞬间空白。
他坐在树梢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 周遭各种呼喊都像是白噪音一般。
威廉是一个见惯了死亡的清道夫,一个在汀洲既不被标注为合格品的伪善者, 一个连性命都不珍惜, 偶尔觉得自己可以在公共场合搞恐怖袭击的阴暗男, 最习惯的东西是蹲在角落里注视着那些幸福生活的人,经常在得到了吩咐之后, 不知饱含着什么样的情感将目标任务全部杀死。
他早就见惯了死亡,可是, 这不是他见惯了的死亡。
威廉下垂的眼尾总是让他显得无辜,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树梢,落寞的模样和周围为了自救而呼喊挣扎的人大相径庭, 但却仿佛在那一瞬间终于融进了这个他向来格格不入的社会。
天边的飞鸟从远方叼来一只被水浸透了的百达兔玩偶,很重,重的晃晃悠悠的,摇摇欲坠。
威廉其实清楚异能者死亡后,他们的身躯就会像是融化进水里的冰一样消失不见,仿佛那一切轰轰烈烈的异能爆发就是他们知道死后毫无痕迹,而留下来的,证明他们活过的证据。
他们的气性可真大,威廉会这样在心里自问自答。
艾米泰莎的气性也不小,谁又能够在她那个年纪坚定地选择拒绝她眼中的世界,拒绝她的眼中的怪物呢?
威廉自己跑去调查过艾米泰莎的家人,他们都是伽玛集团的高管,家中还有不少孩子,对于艾米泰莎的态度只是一个麻烦的,总是给他们添乱的孩子,威廉很早就清楚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只是为艾米泰莎遗憾没有遇到一对爱她的父母。
但威廉不管怎么调查,艾米泰莎嘴里曾说过的,她幼时与父母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过去都仿佛只是孩童的谎言,无法面对现实而编造出来的话语。
可是,如果伊甸并非胡乱地将艾米泰莎分配至那个家庭里的话,艾米泰莎会不会真的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呢?就像是,他,艾米泰莎,老大,小九这样的家庭里,那该多好,谁都不是多余的,谁都爱着彼此。
威廉抓住了湿淋淋的百达兔,他的车已经被洪水淹没,小九垂头丧气地笼翅窝在他的肩窝,他什么也没有指责,他清楚地知道艾米泰莎的身体不妙,经常能够看见老大拿装作糖的药哄艾米泰莎吃下,他从没有正面地点破过。
威廉只是想,他一定会死在艾米泰莎的前面,那在他最后的记忆里,艾米泰莎一定是活着的,她还会活的很好,有了真正的家人,能够上包分配,背后有“造物主”存在的伊甸为背景,她的一生一定会平安而喜乐。
威廉和小九一路的沉默,沉默地走到了一处岔路口。
他抬起头,迎面只见原本应该在伊甸内的伊莱正朝他们走来。
伊莱的浑身滴着水,每走一步都要在地面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这条路没有多少人,偶尔有些人想要上前为伊莱提供些许纸巾,却又被伊莱的眼神吓退。
他漆黑的头发卷曲,黏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眉骨的阴影落在眼窝上,垂下的眼睫显现出些许平静,他似乎半点不为艾米泰莎的死亡而伤心。
威廉先是恼怒地想道,但又想,伊莱是否真的知道艾米泰莎的离开呢?他是否应该一无所知呢?
威廉的心里没有答案。
小九扑腾着扑了过去,威廉抓住百达兔停驻在原地,那在艾米泰莎手上显得大大的玩偶在他的手上显得很小,且因为皮毛濡湿更加狼狈。
伊莱伸出手,像是往常一样让羽毛粘连到一块的小鸟站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威廉意味不明地质问道,他也不清楚伊莱该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什么模样,也许是歇斯底里般的哭喊,又或许是痛入骨髓般的虚弱。
“……”伊莱动手顺了顺小九的羽毛,他沉默良久。
威廉也跟着一起沉默良久。
“她在我们的身边。”伊莱突然说道。
威廉一怔。
“泰莎当时选择在呆在我们的身边。”伊莱又重复了一遍,他回想起了莱特当时莫名的停顿,回想起了爱德突兀改变的声音方向,回想起了那一瞬间仿若穿透了无数层地下的屏障,清楚地看见了地面上洪水的那一瞬间。
他想不到除了艾米泰莎之外,另一个人。
威廉几乎算的上是心领神会,他又一次想起了那时滔天的洪水扑面而来的模样,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百达兔,他感到了残忍的幸福。
莫大的幸福来源于幻想成真,艾米泰莎真的把他当作了家庭的一份子,那份踌躇的,总在空中摇摆的感情终于在此刻落到了实处,那种踏实感,他从未体验过,可是,在体验过后的那一瞬间,却彻底失去了。
威廉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他很少哭,当时称得上救命恩人,再造长者的院长死去的那一天,他都冷心冷肺的没有哭,他哭不出来,倒不如说,对于院长而言,他的死亡在威廉的眼中是一种恩赐。
况且,世上的人总要死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大家都要死,他早晚也会死,他也总是再给人死亡,这又有什么呢?干他这一行的,在汀洲连身份都没有的,不都都是这样的吗?他并不是异类,仅仅只是从众而已。
威廉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就已经麻木了,见识过太多次死,死在他的眼里已经从未知的恐怖,彻底转变成了一个已知的,可被他随意操纵的符号,他不仅不会为了死亡而悲痛,还连心情的起伏都不会有。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
与他们短暂的生活,似乎给了威廉一颗再也无法被麻痹的心,这颗心在悲痛的嚎叫,在他的身体哭得无法自己,泪如雨下,将他的半截身体淹没进悲伤的洪流。
过去曾在威廉的心中若隐若现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如火山,他不甘心,他这一次无法甘心,他做不到甘心,为什么艾米泰莎会死,为什么伊莱会死,为什么他们会死,而终有一日,为什么他也会死?他们为什么都会死!
威廉痛苦地哭了起来。
小九同样在呜咽,鸟眼内接连不断地有泪珠滚落,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救不了艾米泰莎,系统偶尔也是无能为力,他忍不住看向伊莱,又看向威廉,心中既恐惧又无比的慌张。
伊莱带着手臂上的小九一步一步向前走,与威廉擦身而过的瞬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威廉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呢?有了一颗能够感知疼痛的心是亏是赚呢?如果有一天能够回到过去,威廉还会选择牵着艾米泰莎来到他的面前吗?他会选择去抓去这颗让他的血肉重新生长的心吗?
伊莱不由得想到了那个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对他发起赌约的阿斯塔,在阿斯塔那条故事线里,威廉,艾米泰莎,他与小九仍然会是一家人吗?会产生改变吗?他们会相遇,会错过吗?
饶是伊莱这种赌性大到连什么都敢赌的赌徒,头一次在只有猜测的状况下,木然地想道,会的吧,总会如此的吧,有些事情,哪怕是跨越时间与生死都要去做,仅仅只是长出一颗与他人异常的心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们冥冥之中的相遇,是那强烈的情感推动的命中注定。
这让伊莱忍不住回忆起了那一天,忍不住回忆起了在时间之外的千千万万年,忍不住想起了那绵延不断的痛苦,从他纤细扭曲又缠缠绕绕的神经末梢升起,接连不断地传遍自己的全身,他无法阻拦,他没有权利阻拦,也没有意志去阻拦。
想到了那一天。
他行走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无边无际的荒芜尘烟浮动,像是增生的肉瘤,不知何处而来的冷风从世界各地吹动拂过,地面上的尘埃就一刻不停地随风而起,像是肉瘤在一下一下的鼓动,脓水要冲破而出,流进他的皮肤里,流进他的血管里,流进的口鼻里,将他淹没。
想到了那一天。
他瞧见了一个满身狼狈的人倒在了灾厄之下,衣物被破开,皮肉被割断,疼痛的神经在不断如同蛇一般扭曲,心脏的跳动正在逐渐地减弱,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明明仍然活着,却一边活着,一边腐烂。
他陡然感同身受,仿佛同样感到了人的痛苦,连人虚弱的喘息都能够与彼此共鸣。
人处在虚妄的迷离之间,艰难地睁开了双眸,人的声音细弱,甚至比风还要轻,他似乎在这个“恐怖”的世界挣扎了足够久的时间,他怀疑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尽管可能从来没有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怀疑过他的精神问题,他只是揪着那点最后的,活下去的执念,想到,作为一个人,他的精神好像有些不正常了。
喘息声在这一刻开始重了,人又想起自己是人,并非孤独的一个怪物,尽管从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认同他变成怪物的标准,他总不能精神不正常地死去,他不能就此死去,他总得活着!
他望着人,人望着他,他们在一个普通的时刻相遇了,就像是艾米泰莎和他在普通的时间相遇了,一个普通的,命中注定的,无法躲过的时刻。
人痛苦地朝他说:“我不甘心,我一点都不甘心,我还没有好好的活,好好的活。”
他面无表情地思索道,活?好好的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不甘心又是什么呢?
人没有解释,人毕竟怀疑他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可能原本直接死掉,他不会有任何的遗憾与强烈的不甘,但是在这一刻,人和他相遇了,总是平静地掀不出任何涟漪的心湖翻涌起了凶猛的巨浪。
他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垂眸看向他,一动也不动。
人卷曲的黑发灰扑扑地散落在脸颊两侧,他的双眸仍然是漆黑的,与头发是同一种颜色,在此刻显得稍微暗淡,他满身的伤痕,血似乎早就流干,连肉都被抢夺走。
如果按照人的审美来说,人许是长得好看的,眼窝很深,总是透着一种潮湿般的清俊。
人揪住了他,他揪住了他,他的不甘心如同滴入纯白颜色的殷红燃料,像是在丛林里点起来的篝火,烧灼了林间的枯木,火灾绵延成片。
伊莱强烈的不甘心,他不甘心。
威廉小步地跟了上来,伊莱抬起了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
莱特猛然睁开双眸。
他冷得很厉害,似乎是睡在了哪片水洼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涟漪正一下一下冲撞着他僵硬的躯干,大脑满是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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