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火夕山
靴子踩在湿漉漉碎石上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
伊索艰难地抬起头,泥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
小巷尽头那堵高耸,斑驳,画满丑陋涂鸦的墙根顶上,一个身影随意地坐着。
修长的腿悬空晃荡,姿态慵懒而居高临下。
暗巷上方唯一一盏昏黄的路灯,吝啬地投下一点微光,恰好勾勒出那头即使在污浊环境里也依旧耀眼夺目的红发,和他脸上那抹熟悉的,带着无尽讥诮与冰冷玩味的笑容。
西奥多俯视着泥泞中挣扎的,失去所有荣光的昔日大天使长,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机械般的冷光。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钉入伊索残存的骄傲:
“游戏结束了,Aesop。”他轻轻鼓掌,掌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但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伊索仰望着墙头那抹刺眼的红,金色的眼瞳中,最后一丝属于天使的璀璨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胜利者的姿态,沙哑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污浊的空气里。
“是……我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最后一丝萦绕在他周身,属于天使的微弱辉光,如同燃尽的余烬,彻底消散在瓦隆街区潮湿阴冷的黑暗中。
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阴影里睁开,传来一阵压抑的,扭曲的,充满恶意与嘲弄的笑声。
天使低下了头,是魔鬼的笑声贯彻阴云。
第73章
西奥多黑色的眼瞳里, 倒映着伊索此刻前所未有的狼狈,“这场游戏的赢家是我。”他的声音打破了最后的平静,“现在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他微微倾身, 俯视着泥泞中的伊索, “如果我愿意, 现在就可以像捻灭一缕青烟那样,磨灭你这位大天使长永恒的灵魂。”
然而, 西奥多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战争去拼个生死,毁灭的气息瞬间消散, 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善解人意的表情, 带着一种魔鬼式的,居高临下的宽容:
“你回不了圣域, 而你失去能力这件事传回去,只怕会爆发一场圣杯战争, 这不是好事。”
“虽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但毕竟……是你亲手把我养大,这可耗费了你不少‘神圣’的光阴。”他慢悠悠地说,“赶尽杀绝这种无聊的事, 我暂时没兴趣做。”
伊索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艰难地试图站直身体, 泥水顺着他的动作流淌。
他放弃了徒劳的抵抗,金色的眼瞳抬起, 直视着墙头的西奥多,声音嘶哑而平静:“你想怎么做?”
西奥多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似乎很欣赏他的识时务。
他优雅地从墙头跃下,靴子落在泥泞的地面, 溅起点点污渍,却奇异地没有沾染分毫在他身上。
他踱步到伊索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很简单。”西奥多抬手,凭空一抓,一件东西出现在他掌心。
那并非沉重的镣铐,而是一个项圈。材质奇特,非金非革,像是凝固的暗影与熔岩的混合体,表面流淌着极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脉络。
它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束缚气息,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扭曲的华丽感。
“在我手下做事的人……”西奥多掂量着那枚项圈,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一件新首饰,“脖子上都得戴着这个,你现在正好算半个人。”他将项圈抛向伊索,伊索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项圈入手冰凉,那暗红的脉络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微微搏动了一下。
“用人类的话来说。”西奥多补充道,冰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恶意的光芒,“这是身份的象征,是我亲手赐予的……无上荣耀。”
他不再看伊索的反应,转身,红色的光芒如同漩涡般在他脚下展开,形成一个通往未知深处的传送门。“戴着它,”西奥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样你才可以……踏足我的世界。”
穿过传送门的瞬间,并非预想中的硫磺火海或血肉刑场。眼前的景象让伊索的金色眼瞳微微收缩。
这是一座难以形容的巨大宫殿。建筑风格诡谲地融合了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式的繁复浮雕,以及某种未来主义的流畅线条。巨大的穹顶并非实体,而是流动的,像是海水倒灌在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顶级雪茄的醇厚,陈年美酒的芬芳,某种冷冽的金属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被极力掩盖的硫磺底调。
大厅正中央,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如火如荼。
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线,映照着下方衣着各异却都透着不羁与力量感的身影。
交响乐团在悬浮的平台上演奏着激昂的乐章,并非地狱的嘶吼,而是技巧精湛,气势磅礴的古典交响乐。
穿着考究侍者服的……生物,有些长着犄角和尾巴,有些背后收拢着破损的黑色羽翼,有些则与人类无异,穿梭其间,奉上盛满暗红或深紫液体的水晶杯。
当西奥多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最高处的平台上时,喧嚣的音乐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滞。
所有目光——狂热的,敬畏的,探究的——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狂热的呐喊!那声浪几乎要掀翻流动的穹顶!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你的忠诚的仆人已等待多时。”一个清脆,带着毫不掩饰崇拜的少年声音穿透欢呼,率先响起。
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敏捷地穿过人群,几乎是扑到了西奥多脚边。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栗色的卷发,面容精致得像个天使,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
然而,伊索金色的眼瞳瞬间锐利如刀,他从这个少年身上,嗅到了一股混杂的气息,人类灵魂的基底,却被一股强大,阴冷,属于西奥多的本源力量粗暴地侵蚀,转化,甚至覆盖。
这是魔鬼的气息!而且,这气息中残留着某种……令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排斥和厌恶的熟悉感,那是饮下天使之血后强行扭曲灵魂的污秽印记,这个叫尤里的少年,是西奥多亲手制造的魔鬼。
西奥多低头看着脚边热情洋溢的少年,脸上并未露出伊索预想中的不耐或疏离,他甚至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姿态,揉了揉尤里蓬松的栗色卷发,动作自然得刺眼。
“去准备我想喝的酒,尤里。”西奥多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慵懒,眼眸扫过下方沸腾的群体,“我现在……非常高兴。”
“遵命,主人!”尤里欣喜地应道,像一只得到主人嘉奖的小狗,立刻转身奔向吧台方向。
在转身的刹那,他那双看似纯真的大眼睛,极其刻意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得意,扫过站在西奥多侧后方,戴着暗影项圈的伊索。
只是第一眼,伊索就已经开始厌恶尤里这个人,他露出了贪婪的眼神,妄想在西奥多身上得到什么,这是伊索不能容许的。
伊索拧紧了眉头,而西奥多对他的态度,在回到这巢穴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随意地安置在角落,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鄙夷和幸灾乐祸。
昔日高高在上,执掌审判的大天使长,如今戴着象征臣服的项圈,站在魔鬼的盛宴中,狼狈得像个小丑。
就在伊索感觉那无形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压垮时,一阵混合着玫瑰与冷铁气息的香风靠近。
“瞧瞧这是谁?我们尊贵的……大天使长?”算是西奥多和伊索共同的熟人,莉莉丝,那位曾经在天堂边缘游走,如今已是西奥多麾下得力干将的堕落天使,端着两杯酒,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她将其中一杯塞进伊索僵硬的手中,自己则慵懒地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血红的眼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别这副表情,老朋友。至少,这里还有我这种念点旧情的魔鬼。”
伊索没有碰那杯酒,目光依旧死死追随着被众人簇拥,正接过尤里殷勤奉上的,盛着诡异幽蓝色液体的酒杯的西奥多。
看着尤里在西奥多身边巧笑倩兮,看着他几乎要贴到西奥多手臂上,看着他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西奥多,而西奥多竟也默许了这种亲昵……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酸涩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伊索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伊索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询问道:“他是谁?”
“谁?”莉莉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抿了一口杯中的猩红液体:“哦……小尤里啊,他是一个活泼的小可怜,原本只是普通的人类小孩,晕倒在某个破败教堂的门口,差点被饿死,是Theodore救了他。”
“这孩子原本可是个虔诚的羔羊呢,满脑子都是上帝的光辉,结果,你知道Theodore最擅长什么吗?”她凑近伊索,压低声音,带着恶魔的低语,“他根本不用诱惑,他只是站在那孩子面前,坦然地告诉他:‘我是魔鬼。’你猜怎么着?那孩子眼睛里瞬间燃起的狂热,比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上帝还要炽烈!他祈求能喝下Theodore的血,抛弃了他信仰了一辈子的天堂……呵,他现在信仰的,是Theodore。”
尤里是西奥多的忠臣,他们大概生活了很多年,伊索不由喉咙发紧,呼吸都变得不畅快了。
“嘿!”莉莉丝突然用酒杯轻轻碰了碰伊索的手臂,眼眸里满是惊讶和促狭,“收敛点,Aesop!你现在的表情……啧啧,凶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比我们这些正牌魔鬼还要像魔鬼!”
愤怒。是的,是愤怒。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被侵占领地的,尖锐的刺痛,那个位置,那个能毫无顾忌地靠近西奥多,能被他纵容地抚摸头发,能第一时间知道他想要什么的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
从西奥多还是一团懵懂的光开始,就是他伊索站在他身边,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被一个满身污秽,谄媚逢迎的小魔鬼占据?
难道说,西奥多就是被这个魔鬼给打动了?
“你知道他爱上了谁么?”伊索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浓重酸味和失落,“一个男人。”
莉莉丝差点被口中的酒呛到,她瞪大眼睛,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伊索:“What?!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男人?我跟在Theodore身边少说也有上万年了!他身边飞过的天使,魔鬼,人类,精灵……数不胜数!可我敢用我所有的收藏品打赌,从来没有!我是说从来没有!没有哪个家伙真正夺走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芳心!”
她放下酒杯,紧紧盯着伊索,“讲道理,伊索!你才是他身边最亲密的天使吧?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谁还会知道?”
“最亲密?”伊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得如同浸透了胆汁,“那早就不是了。”他看着远处西奥多接过尤里递上的又一杯酒水,不同颜色的液体都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光芒,西奥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像喝水般一饮而尽,他沉溺其中,陶醉其中,尤里在他身边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刺痛了伊索的眼睛。“也许……”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疲惫,“我是该……做些改变了。”
他看向莉莉丝,金色的眼瞳里不再是冷漠的死寂,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帮我个忙,莉莉丝。”他的声音异常坚定,“算我欠你的。”
伊索遗弃了天使的守则,他想变得更像一个人。
莉莉丝为他找来了一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没有繁复的装饰,线条冷硬利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当他穿着这身人类的服饰,重新出现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时,喧嚣的声浪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惊讶,探究,玩味……甚至有几道来自堕落天使的,带着隐隐敌意。他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人群的中心——西奥多所在的位置。
西奥多正斜倚在王座般的宽大座椅上,尤里半跪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逗得西奥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伊索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那丝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瞬。眼眸抬起,落在伊索身上,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
像是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但也仅仅是一瞬。那抹惊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沉没,恢复成一贯的慵懒与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在伊索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漫不经心地移开,重新落回尤里身上,仿佛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前大天使长,与周围那些献媚的魔鬼并无本质区别。
一次,两次……伊索尝试着主动靠近,在西奥多目光扫过时试图捕捉他的视线,甚至在尤里暂时离开的空隙,试图开口。但西奥多要么被其他重要人物,某个领主,或者某些堕天使围住交谈,要么就是尤里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总能适时地飞回来,用新奇的酒水,夸张的笑话或者某个角落发生的趣事,精准地吸引走西奥多全部的注意力。
“主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古板又固执的人。”
尤里得意洋洋的像个胜利的将军。
伊索学习着人会有的行为,但这很难,他适应不了酒水,因为他不想被酒精麻醉,他尝试了,却也依然留不住西奥多的目光。
忽然,他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确实过时了,西奥多的眼里有全世界,而他只有西奥多。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伊索试图靠近的努力拍回岸边。他站在喧嚣的漩涡边缘,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看着那个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光,在魔鬼的簇拥和迷醉中沉浮。
“我太失败了。”伊索背靠着冰冷的廊柱,手中端着一杯未曾动过的清水,声音低沉地对不知何时又晃到他身边的莉莉丝说道。
莉莉丝斜睨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失败?如果你指的是模仿人类。”她嗤笑一声,“那我只能说,在很早之前,你就成功得让我刮目相看!”
“什么?”伊索皱眉看向她。
“你还需要模仿么?”莉莉丝摇头,血红的眼眸闪烁着洞悉的光芒,“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你从前的样子么?你的眼神,就像最粘稠的蜜糖永远黏在Theodore身上,你对所有天使严苛非凡,但西奥多犯错的时候,你从不过分责罚。”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别急着辩解,要我说,起先打仗的时候我还担心真的会不可开交,但慢慢地,我再也没担心过了,你甚至没有认真地寻找过他,你在放纵他。”
“全圣域的天使都在陪着你演戏。”
她抿了一口酒,继续道:“那些没有欲望的天使,看人类和我们看路边的石头没有区别。而你呢?Aesop?”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直指核心,“你激进地厌恶着人类!厌恶着他们的一切!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守护的那只雏鸟被人类那短暂,混乱,充满诱惑力的光芒吸引走了目光,让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被遗弃的愤怒,我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了!”
莉莉丝血红的眼眸紧紧锁住伊索的金瞳,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最纯粹,最炽烈的……忌妒。Aesop,你嫉妒人类,嫉妒他们能轻易地吸引西奥多的注意,哪怕那注意是短暂的,是带着毁灭性的!你现在更嫉妒那个叫尤里的小鬼,因为他做到了你此刻拼命想做到却失败的事情——靠近他,取悦他,甚至……独占他片刻的视线!”
莉莉丝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圣剑,劈开了伊索心中那层厚厚的,自欺欺人的坚冰。
那些对西奥多关注他人的烦躁,对尤里亲昵的刺痛,对西奥多冷漠的失落……所有复杂的,令他困惑的痛苦,此刻都有了最清晰,也最不堪的注解——忌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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