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间棠
“没什么”——他应该这么说才对。
可是。
他稍稍抬眸,看着议员长认真注视他的眼神,那些敷衍性质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之前一直调查的公司那边的线索中断了,”圣阁下偏过头,左右言它:“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圣地巡礼,不确定他们的动向,我有点不放心。”
所谓圣地巡礼,其实是圣地统一为所有刚成年的年轻雄虫共同举办的成年礼。
巡礼开始之前,圣地会统一邀请联邦所有年轻且未婚的高等特权种雌虫,作为随行的宾客与护卫。
巡礼期间,由三十三只浮空群岛构成的圣地乌拉诺斯,将以不定的频率,随机性地出现在联邦各个星球的上空。就像是太空中随机跃迁的幽灵船,不定时地出没在不同的星球之间,既是帮助年轻雄虫们实现环游宇宙、睁眼看世界的心愿,也是给埃尔瑟兰以外的年轻雌虫们一个与高等阁下接触的机会。
别的工作诺厄还可以推给其他雄虫,唯独一年一度的圣地巡礼,他这个圣阁下非亲力亲为不可。
“圣地巡礼啊……”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给我留个位置?”
圣阁下微微蹙眉,抬眼看他。
未婚雌虫千方百计钻进来是求偶,已婚的凑什么热闹?
伊格里斯:“圣地巡礼虫员混杂,我不放心你。”
“……”
议员长先生低头看他,目光灼灼,意有所指:“给个机会?”
什么机会。
随行护卫的机会……还是追着他杀,不把他这只青蛙煮熟端上桌,誓不罢休的机会?
心头的情绪仿佛散开的毛线团,混乱复杂地交缠在一起,似乎无论从那一头开始梳理,都解不出个所以然来。
诺厄垂着眼睫,眸底有瞬间的无措与茫然。
他不是什么反应迟钝的笨蛋,连自己对雌君与日俱增的亲近都察觉不出来,情绪会反复,想要靠近对方,和对方肌肤相贴的欲望却很难做假。
平心而论,他不讨厌这种变化,可是,这种飘忽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情,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一旦越过了这条界限,当热恋期的激情一点点褪去,那个时候的他们,还能像一切刚开始时那样,对这场白纸黑字、条款分明的政治联姻,维持一直以来的平和冷静吗?
他不怕伊格里斯的算计,也不畏惧议员长明码标价的给予……唯独对方执意要递到他跟前的这颗真心,烫得他发抖。
第54章
【54】
诺厄一直觉得, 虫族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与生俱来的天性令他们情感淡漠,可以摒弃一切高等生命理应具备的情感,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可当他们真正置身于权力的顶点,遥遥俯视云端下的众生万象时, 心里又偏偏得装点柔软的东西, 才能继续心硬如铁地活下去。
按照生理课上的说法,这就是“爱”。
可, 所谓的“爱”,又是什么呢?
诺厄不知道。
五岁那年, 他从树上摔下来, 哇哇大哭。
周围的侍虫低垂着头,视而不见,他的雄父则站在不远处, 平静地注视着他, 直到小小的雄虫终于意识到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己哄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乖乖站好的时候, 他的雄父这才伸出手, 摸了摸他的头发。
八岁那年, 他被几只稍大的雄虫排挤欺负。
小小的雄虫幼崽带着满肚子的不忿, 想钻进雄父的怀里撒娇告状,诉说心头的委屈, 却听见雄父对着先一步报告的侍虫说——
“我知道。”
“不用介入。”
隔着烂漫的花丛小径, 他听见他的雄父用事不关己的语气,淡淡开口:“如果他连同龄的小雄虫都解决不了,将来怎么面对那些狡猾奸诈的雌虫?”
十四岁那年, 雄父去世。
失去顶梁柱的维洛里亚家族风雨飘摇,雌父探望他的频率从过去的每周一次变成每月一次,小舅舅开始频繁的失约。精神力晋升S级的那一天,他的监护权从维洛里亚家族转到老师名下,自此,无论是生养他的雌父,还是一贯嬉皮笑脸的小舅舅,都收敛起多余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喊他“圣阁下”。
这就是爱吗?
诺厄不明白。
他的愤怒无从释放,他的声音无虫倾听,后来诺厄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愤怒……雄父当然是爱他的,否则也不会在生命濒临终点的时候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穷思竭虑地教导他能够让他平安长大的东西。
至于小舅舅和雌父,当然也是爱他的。
失约不是卢西安的本意,雌父也不想将他一只虫丢在圣地。他不是懵懂无知的雄虫,可以理直气壮地将一切痛苦和委屈发泄在亲虫身上。
他不再委屈,也不再难过。
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毕竟,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虫,都是这样长大的。在这一点上,雌虫甚至往往会遭受更为严苛的教育,对比之下,明明是在雌父和雄父的爱意下长大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提出抱怨呢?
他应该知足才对。
但,这真的是伊格里斯想要的“爱”吗?
当伊格里斯意识到,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时,他还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温和地注视着他吗?
而当对方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而将给予的一切骤然收回时,他还能像过去那样,冷静地面对来自枕边虫的猜忌与算计吗?
诺厄不知道。
星舰越飞越高,夕阳下的礼堂在他们的身后渐渐远去。
他忽然有一点难过。
就像是这一场满座宾客心知肚明的荒谬婚礼。
对年轻的雄虫而言,这场看似浓重盛大的婚礼,不过是决裂与分别的倒计时;对如今的他与伊格里斯而言,“爱”,同样是意味着决裂与分别的倒计时。
他沉默得太久,雌虫略微偏头。
“雄主?”
圣阁下没有说话。
他静默了一会儿,稍稍花了点时间把游离的思绪收整回来,说:“好。”
……
工作的日子周而复始,单调乏味又缓慢。
距离圣地巡礼只剩下一天的时候,诺厄推掉了所有的行程,花了半天时间,对乌拉诺斯做了一遍最后的安全检阅。
这事本该交给专虫负责——事实上,早在三天前,负责驻扎在圣地外围的第一军团便分成了几个小队,轮流排查了这片群岛的安全隐患。但考虑到接下来的安排事关重大,圣阁下还是利用自己的感知能力,亲自又检查了一遍。
确定各方面都布置妥当。
诺厄收回精神力,望着暮色下的圣地出神。
和顺应自然的埃尔瑟兰不同,除非高塔阁下们认为有必要,位于埃尔瑟兰上空的圣地一年四季永远都是温暖舒适的春天。地面上白雪皑皑,被巨大透明泡泡所包裹的群岛却仿佛置身春日之宴,到处都是鲜花草木的芬芳。
仿佛是被枝头的清香所蛊惑。
年轻的圣阁下微微踮脚,试着去摘最近枝头上的小花。
风吹过树林,带来淡淡的凉意。
枝头自然地下倾,像是具备某种灵智似的,低垂着头,努力地将自己的脑袋往雄虫的手心里凑。
——好一个双向奔赴。
伊格里斯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虫与自然的和谐景象。
议员长看了一会儿,冷不丁伸手,“咔擦”一下,连花带枝地将那一串小小的花枝折了下来,撇去稍显尖利的旁支,低头,牵起自家雄主的手,将雄虫的掌心一点点摊开,将花枝塞进圣阁下的手心。
“送给你。”理直气也壮。
被借花献佛的树枝摇摇晃晃,发出愤怒的哗啦声响。
黑发雌虫表情不变,随口道:“你再晃一个试试?”
树枝不动了。
树:一怒之下怒而一下.jpg
诺厄:“……”
放在以前,他会觉得伊格里斯有病。
毕竟议员长一向脑回路异常,不管是闲得发慌折一枝花玩玩,还是看他打算摘花,故意抢先一步摘下来逗他玩,都很符合对方散漫的行事风格。
至于现在。
他抬眼,看着站在自己的跟前,一本正经地和世界树斤斤计较的黑发雌虫。
好蠢啊。圣阁下想。
怎么会有雌虫幼稚到和一棵树争风吃醋呢?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启程当天。
暮色四合。
距离圣地巡礼正式开幕的零点只剩下一个小时。
圣阁下坐在装扮一新的花园里,低垂着眼睫,一点一点地拆着堆满一桌的心愿瓶。
按照惯例,圣地巡礼会持续整整一个月。
对年轻的雄虫而言,尝试着接触同龄的雌虫是一方面,关键是和同龄虫们在一起,共同度过的最后的“小虫崽时光”。
是以,每一年的圣地巡礼前,圣地的大虫们通常会鼓励小阁下们通过便签的方式,写下各自的小小心愿,折成星星塞进心愿瓶里。这些心愿瓶会整合、打乱,随机发送到他们的亲虫、朋友,乃至素不相识的陌生虫手里。
满足小阁下们的小小心愿,同样是成年雄虫与雌虫的义务之一。
他看着自己跟前的心愿瓶。
准成年阁下们的心愿总是单纯又可爱:想和冷战的小伙伴和好、想要忙碌的亲虫抽出时间,陪自己打某款最新上线的电子游戏、想要来自自己憧憬的阁下的摸头夸夸、想要心有好感的雌虫小伙伴主动告白……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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