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砂金流渚
青花瓷:[视频]
青花瓷:你听到没有,他们有人老在问小景哥哥在哪里
施霜景两指放大视频,一晃两年多,院里的几个小毛头都长大了,的确有人喊小景哥哥,而且是不同的小孩在喊。施霜景一阵心软,想到自己荷包里有钱,佛子让他花钱——十万,这怎么花得掉?以后还能再赚吗?但一想到花钱,施霜景不会吃独食。
一剑霜寒:红烧肉是午饭还是晚饭?
一剑霜寒:我买点水果回去
青花瓷:不要,院里什么都不缺,你别带
一剑霜寒:是午饭还是晚饭?
青花瓷:午饭,你人来了就行!
一剑霜寒:好
施霜景抖了抖伞上的水珠,走进教学楼。一进教室,施霜景发现班上所有学生都聚拢在一起,从来没见过人挤人会挤成这个样子。施霜景放好书包和雨伞,坐在座位上玩手机,好几个同学都扭头看向施霜景,终于,有个男生跑过来,低声问施霜景:“你昨晚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男生忽然拔高声音,冲群聚的学生堆喊道:“我就说嘛,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我没看见,施霜景也没看见!”
到底看见什么?施霜景拧眉,他讨厌这种不交代前因后果的谈话。
“你过来。”男同学拽着施霜景,把他拉到人堆,“班上好几个人昨晚看到有怪东西趴在窗户上,我靠,巨恶心……你看这张图。”
一张白纸从人群中心传过来,施霜景看见白纸中心画了个虫子一样的东西,有头有脚的,还有躯干。施霜景说:“是蜘蛛?怎么只有四条腿?”
“是人啊!圆圆的这个是脑袋,中间还有身子,手脚都这样折过来……我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你们几个不会是在骗人吧?”
在人群中心一脸菜色的男生怒喝一声“我靠,假你个头”,他扒开人群,朝这些人勾手,让他们跟自己来。男生带着班上大部分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隔壁班,励光厂高中只有两个高三班,他把白纸一亮,问昨晚有没有人也看见了这东西,隔壁班很多人表情也不好看,他们只是比较老实,以为只有自己看见了,没能去找其他人聊。
施霜景早就没有在盯着那张白纸了,可好像白纸上的形象一直残留在视网膜上,有种很怪异的恶心感。虽然那纸上只是简笔画,可施霜景好像能在脑中自动补全成完整形象一样。
人?暴雨夜里贴在窗户上的人?手脚扭曲成这样还能动的人?
施霜景后颈毛毛的。
中午去孤儿院时,施霜景特意提了两箱苹果。他事先给刘奶奶发了消息,所以中午他抵达时,孤儿院的大门已经打开了。那厚重的铁门是白院长上任时换的,施霜景不喜欢铁门,也不喜欢白院长。他今天会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白院长不在,而且刘奶奶还做了红烧肉。
“小景,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回家还提水果!”刘奶奶笑着拍了拍施霜景的手臂,施霜景把苹果摞在地上,院里好几个孩子一涌而出,围着施霜景转,高兴得不得了。
“小景哥哥,小景哥哥——”五岁的毛豆见到施霜景就伸手,施霜景放下书包,熟练地抱她起来。他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毛豆才两岁多,刚刚能说些含糊词,施霜景那时经常抱着她玩。
福利院这一代的小孩大多都还是小学生年纪。从乡下搬上来之后,福利院有一阵子缺少稳定的补助,分配到的孤儿也不多,各方面的福利和市福利院比不了。现在这些孩子大多是励光厂以及周边村镇的孤儿,所以孩子与孩子之间也存在着断代的现象。
那些比施霜景大的孩子去了哪里,施霜景不知道。施霜景的手机都是自己十八岁从福利院出来之后打工购买的,那些大孩子有些留了联系方式,有些没留。和施霜景关系还不错的孩子,施霜景大费周折才加到对方的微信,彼此却不说话。
那些比较漂亮、健全的孩子,很早就会被领养走。励光福利院照顾小孩子很有一套,领养率还不错,但与之相比的是,如果健康的孩子都找到了新家,那些不那么健康的、留下来的孩子们就更显得可怜。
“来来来,正好开饭,过来吃。”刘奶奶招呼施霜景去食堂。她捏了捏施霜景的手臂,确认施霜景手臂上还有肌肉,看来是有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一阵机车呼啸声在耳膜留下声音残迹,施霜景下意识回头。
有病吗?在都是老人小孩的厂区里飙机车?
一眼就识得其造价昂贵的机车在雨中飞速行驶,顺着励光厂的水泥路直行,但在一道分岔路时,机车灵巧转向,驶进山里。公路绕山铺就,机车亦是绕山而行,在驶过一道山坳时,机车停下。
透过头盔,一对蓝眼睛视线如炬。山坳岩壁上有一个开凿得极其平整的洞口,山石残留着当年的红色油漆印记,山洞里黑黢黢,让人看不真切。那些东西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好恶心的东西。
罗爱曜稍稍转身,看向山下。从这一定点往下俯瞰,视野正好能装进大半个励光厂。
事情到底从哪里开始错位的?是从酒店那一夜施霜景没能死成开始吗?罗爱曜想道,如果不是自己惹的祸,自己为什么要来收拾烂摊子?但这能说是那个人类的错吗?肯定不是。不论如何,罗爱曜得亲自来买单。他甚至不能让那祭品来找自己,而是自己来找那祭品。
罗爱曜在这一场浊雨里忽然觉得一切都十分可笑。他一个佛国之人,只能找索多玛、蛾摩拉的譬喻来形容眼前场景未来将受的遭遇,然而他现在要主动入不义之城,找一个早该死或不久之后就该死的人。
这一切都乱了套,可罗爱曜没经历过。从来都是世间大乱,而他是不变法。如今这乱套是乱在罗爱曜身上,业报活生生将他也卷进去。他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来都来了。就这样吧。罗爱曜想,世上有情,离苦得乐,或万法破灭,一切一切,总该到我。沉寂千年真的太无聊了。
第18章 施霜景上前,捏了捏佛子的脸
施霜景拿上铁碗,排在孩子队伍的最后,久违的等饭流程。
励光福利院的食堂很小,员工也少,院里的老职工只有刘奶奶和守卫高大爷,还有两位年轻志愿者,都是两个小姑娘,今天她们听说福利院的前院草回来了,本来轮不到志愿者排班来帮忙,她们还是坚持坐车来励光厂,就是为了见施霜景一面。
刘奶奶事先没有告诉施霜景这回事,施霜景本来也不擅长表达感情,两个女生过来搭话,也拿上铁碗,排在施霜景背后。
短头发、戴眼镜的女孩戳了戳施霜景的肩膀,施霜景回头,短发女生自我介绍道:“你就是毛豆、乐乐他们老在念叨的那个小景哥哥是不是?我叫卢灵珊,是S省师范大学社工专业的大三学生。她是于辰,我们学校教育学部特教专业的学妹,上大二。”
叫于辰的女孩腼腆地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施霜景学着于辰,也只点点头,简单自我介绍:“我叫施霜景。”
施霜景虽然面上挂着生人勿进的表情,可他的气场还算温和,尤其是回到福利院之后,这毕竟是他住过很多年的地方,浑身都因为熟悉而放松。福利院的人员变动也不多,两年时间弹指而过,就好像还是去年冬天的事那样。
他们用铁碗而不是铁盘打饭,因为励光福利院的孩子大多年纪还小,用碗更方便。高大爷基本没什么安保工作,午饭时间就穿上围裙一起帮忙打饭。高大爷往孩子们的碗里打上第一勺米饭,刘奶奶则是用铁勺从三个小铁盆里舀出今天的菜,铺在米饭上。小孩们流水线一样打饭,今天的菜是西红柿炒蛋、蒜炒包菜、红烧肉。
“小景,不够吃再来啊。”高大爷往施霜景的铁碗里舀了满满一勺饭,刘奶奶则是往施霜景的碗里铺了好厚一层西红柿炒蛋,再沿着碗边浇上一层红烧肉,肉菜摞在一起,冒出尖来,施霜景小心地捧着碗,坐到孩子堆里。
毛豆用铁勺戳着米饭,将米饭戳松,然后她将米饭和菜全部拌在一起,这才开始美美享用。这是毛豆的吃饭法则。院里还有其他孩子有不同的吃法,比如有小孩完全不爱吃蔬菜,或者是严格按照一口菜、一口饭的顺序吃饭。施霜景舀起红烧肉,送入口中。这是刘奶奶的改良红烧肉,甜咸都相当适中,红烧肉里还放了土豆和豆结,施霜景大口吃饭,老实说,他吃饭的速度有点像饿死鬼了。
卢灵珊和于辰看施霜景吃得这么香,都不好意思搭话。
好不容易等施霜景光盘了,施霜景腾地起身,又去打了一碗,和上一碗几乎是一样的量,他坐下来,肚子里垫了东西,这次就可以吃得慢一些。
刘奶奶和高大爷坐在旁边的桌子旁,刘奶奶时不时朝施霜景投来目光,两人对视,刘奶奶就微笑,示意他快吃。
“你就住在励光厂啊,怎么不经常回来呢?我和于辰都是周末过来当志愿者,从来都没见过你。”
吃过饭后,大家坐在食堂消食,室外的雨淅淅沥沥,没法带孩子们去小操场做些活动,所以大家这时都选择聊天。
施霜景说:“我要打工。”
卢灵珊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能这样轻易地抛出,显得不过脑子了。于辰的眼神有些游离,她扯了扯自己毛衣的高领,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继续不说话。
刘奶奶坐过来,三个女性夹着施霜景一个男孩,施霜景更不自在了,但两个女孩稍微自在了一些。刘奶奶问:“小景,现在打工会不会太累了?你今年要高考,不然还是回院里吃饭吧,白院长不会说什么的。”
“不用担心,我的钱已经攒得差不多了。”施霜景很违心地说,“我暑假打工攒了些钱。”
刘奶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轻松,她还是很担心,担心施霜景在逞强。可男孩子就是容易逞强,这真是无解。她不知道施霜景的违心是通过不当手段攒到钱的违心,而不是没钱装有钱的违心。
毛豆挤了过来,施霜景腹诽道,他还真是吸女孩子的关注,大女孩小女孩都聚过来,毛豆要爬上施霜景的腿,施霜景只能任她爬。
“小景哥哥,我要跟你说个秘密……”毛豆压低声音,示意施霜景附耳过来。施霜景照做,毛豆说:“我们下个星期要去春游!”这句的声音很大,施霜景被声音吓个措手不及,这小毛豆!
“现在不是冬天吗?春什么游?”脑子转得快的卢灵珊吐槽道。
对哦,现在不是冬天吗?春什么游啊?施霜景认同。
刘奶奶说:“不是春游,不会带他们去的,是他们一直在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玩,白院长骗他们。”
施霜景又往旁边看去,已经清理干净的地板上,有小孩子或站或坐,有个小孩四肢撑地,作着怪姿势,扭来扭去的,其他小孩笑着、闹着,也学他一起搞怪。这里总共七个小孩。
“对了,小景,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刘奶奶终于抛出重点,“你还记得今年春天离开福利院的何晓栋吗?他在城里没找到工作,想回厂里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他想进厂当工人,年前要来面试,但他没有落脚点……你现在一个人住那个房子,能不能接济他几天?”
如果刘奶奶是上周问这个问题,施霜景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但施霜景现在很不确定——他要怎么说比较合适?他家可是有鬼啊!
但一想到如果这只鬼要住到年底,感觉他很快就要来了,就像柳司机说的那样——“亲力亲为”,但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施霜景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我要去问问房东。”
“这就不要问了,就几天的事。”
“好吧。”施霜景没法拒绝刘奶奶,“让他到时候联系我,住几天应该没关系的。”
应该没关系……吧?
晚自习结束,施霜景回到家,蜷缩在沙发上的玉米伸个懒腰,跳下沙发,慢悠悠地走到施霜景脚边,优雅地绕了两圈。施霜景麻木地回房间,一打开灯,一张全新的大床吓了施霜景一跳。
这大床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撤掉了一个床头柜才勉强放下,只在进门这边给施霜景留了一条一臂宽的通道,让施霜景能打开衣柜。以前施霜景睡的那个小双人床刚刚好,这床的尺寸怎么也有两米了吧?大得离谱!
施霜景掏出手机,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任何一条消息——没有人通知他。
柳司机提前过来换过床了!
施霜景心跳加速,他跑回客厅,去看佛龛,香炉里没有插香。这什么意思?佛子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还是说……
一剑霜寒:佛子
一剑霜寒:你在吗
等了五分钟,没人回。施霜景这颗心始终不敢放下,他再发。
一剑霜寒: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心理准备?你到底是要怎么来?
一剑霜寒:你看,我们聊得挺正常的,你也正常地过来吧,不要吓我就好
罗爱曜: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我是高考生,我还想好好学习
罗爱曜:好好学习?你吗?你平时有在好好学习?
施霜景正打算回复,忽然听见车轮驶过满地积水的湿声,速度很慢,施霜景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冷风倒灌,施霜景往外探出头,雨水打在施霜景的脑袋上,施霜景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奇心。
从机车上下来一个高个男人,用钥匙打开楼底对面小车库的门,将机车推进去。可能因为下雨吧,男人没有摘头盔。在停好机车之后,男人从小车库出来,锁门,径直往这栋楼的楼门走来。
施霜景的心跳蓦地增速,他甚至来不及想现在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像是显得急切,到底是担心还是期待?施霜景压根分不出脑容量去想这回事。很快,他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施霜景关窗,回到室内,这几十秒里,他内心抓耳挠腮,面上恍若发呆,直到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叩,叩叩。
这敲门方式让人想起不好的回忆。施霜景浑身一僵,本能地想犯倔,上次没开门,这次他还不想开。但他答应过佛子了,佛子也答应他了,不抵抗不挣扎就不会受伤。
施霜景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麻了,他连猫眼都没看,直接打开门。
楼道的声控灯电流不稳,灯光明明灭灭,男人浑身干爽,仿佛不是从雨里来。他比施霜景高些,微微下视,表情冷淡,湖水蓝的眼睛像外国人,因为脸上无甚表情,五官静而美地布局着,声控灯终于是在闪光中爆掉了,变成只有室内的白光扑在男人脸上、身上,整个烘托出他不速之客的身份。施霜景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卡顿了。
“这算不算‘正常地过来’?”男人拎起手上的东西,示意施霜景接下。
施霜景终于从恍惚状态中复苏,赶紧接过东西,侧身请佛子进屋。完蛋了,大脑宕机得很厉害。
“拖鞋。”
“我还没有买。”
“鞋柜里有,找出来。”
施霜景将手中的木盒放在桌上,去开鞋柜。果然,鞋柜里有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佛子怎么知道的?
“我下午已经来过了。”
施霜景:“……”你早说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