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 第40章

作者:砂金流渚 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惊悚 欢喜冤家 治愈 玄幻灵异

不可思议地,施霜景听懂大半。罗爱曜说的是他天赋特殊,只是随着世道发展,人去楼空,甚至可能只剩他一人了,这下才去闭关。闭关失败,闭关前是二十九岁,那现在……三十岁?

总感觉现在的氛围叫施霜景不好开口。施霜景的嘴笨死了。

他选择打字。

一剑霜寒:说不定你没有失败呢?失败的话你还会这么厉害吗?

一剑霜寒:时机是很重要的

一剑霜寒:唐朝不行

一剑霜寒:可能二十九岁也不行,就是要你等到三十岁

一剑霜寒:法器要找我的话,能不能不要晚上做梦的时候来?我晚上一做梦就跟一宿没睡觉似的

一剑霜寒:[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

罗爱曜:“……”

罗爱曜:“你到底什么毛病?打字那么快,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不接话显得我像是自怨自艾一样。”

施霜景:“你应该就是在……?”

罗爱曜:“这只是迟来的自我介绍。”

施霜景:“……这真挺迟的。”

罗爱曜:“你还是继续用微信吧。”

佛珠一百零八颗,玫瑰念珠五十九颗。此方施以护卫,彼方圣母显现。

郎放和蒋良霖出现在圣母领报修院的二十世纪初时间线,据说罗爱曜就将庄晓关在了这一时空的地底。

二人找到庄晓,只见在巨大的地下洞穴中央,伫立着一枚顶天立地的镂空石卵。在看清地穴与石卵构造之前,某种强烈的厌恶感就已不自然地游走在蒋良霖和郎放的全身。除了他们来时的这一通道,空旷的地穴并没有别的出入口,可腥臭的风在地穴内盘旋呼啸,撞击着岩壁,像一只只鸟自杀后羽毛与腥血乱洒的无助与疯狂。岩壁上镶嵌火把座,可惜并无照明,郎放从书包里取出大功率手电,这样一束幽光在黑暗中乱晃反而更加恐怖,生怕猝不及防照见什么不该照到的东西。

他们起初以为这是到了一个巨大的中转洞穴,以为石卵是椭圆形的、自然形成的石柱。直到他们绕圈走着,用手电筒打光照完整片洞穴,二人才确认这就是地穴中心的奇异之物。

可能是因为这一地界已在佛子金刚轮密阵的笼罩之下,已经加诸某种抗性,蒋良霖和郎放很快就适应了此地诡谲癫狂的氛围。他们总是隐约听见咕咚咕咚的泡泡声,某种液体的声音。蒋良霖叩了叩石卵,手背传来疼痛的感觉,可听回响会觉得石卵壁非常薄,触之即破的质感。

郎放试着喊了一声:“庄晓,你在吗?我们是佛子的朋友。”

无人应答。只有某种闷沉而湿润的声音。

郎放的阴阳眼看不破这石卵里的东西,又不可以让小龙现身,看见不该看的。蒋良霖的心怦怦跳,他不知道是该与庄晓讲理还是不该。罗爱曜明明已经搞懂了庄晓身上的大部分事,却又不乐意讲,非要他们也来拜访一趟,唉,这人的可合作性实在太差。下次真不一起干事了。

郎放打了个手势,让蒋良霖接下来都是多听、少说,主要的对话由郎放负责。他仔细考虑过了,尽管他说话非常言简意赅,可有时候话少比话多更好。

待打探过整个巨大地穴的环境之后,郎放与蒋良霖靠近石卵坐下。郎放自我介绍,也替蒋良霖自我介绍,重点讲明他们的来意——他们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受那沙漏装置的精神影响如此之深,为什么元旦节会有人对蒋念琅意图报复,为什么他们会被牵扯进庄晓的因果中。

二人等了很久很久,直等到小龙都不耐烦了。这种古怪氛围影响她休息,使她根本无法入眠。郎放按住她,让她绝对不可以出来。郎放谨记罗爱曜的提醒,不可以在庄晓面前上演一家三口团团圆圆的戏码。能与如此邪恶无常诞下后代的人,精神状态可见一斑。

等到某一时刻,空气中不再回响气泡的咕嘟声,再次传出的声音更加令人不安——是某种非常坚硬的啃噬声,听了令人牙酸,更令人天灵盖发凉。郎放和蒋良霖腾地站起来,急忙确认周围是否出现危险生物,好在这一地穴呈现着反常的安全。

蒋良霖的手电随意地往洞穴顶端一扫,忽的发现石卵开始破裂了。啃噬声从顶端传来,咯吱咯吱,却什么都看不见。石屑掉落下来。随着时间推进,石卵被蚕食了十分之一、八分之一、六分之一……蒋良霖再次小心翼翼地绕石卵一周,忽然发现靠近他腰侧的石卵有残缺。蒋良霖用手电照进去,忽然一张人脸出现在残缺处,庄晓尖叫道:“不要打扰我们!如果失败,我要杀了你们……不论你们去哪里我都会杀了你们。”

郎放一把夺过蒋良霖的手电,关掉。蒋良霖双手举高,像是被警察用枪指着似的。天哪,庄晓气性这么大的?

随着石卵体积的减小,当石卵仅剩三分之一时,卵壁破碎的趋势变大,有大片石块往内或是往外掉落。郎放和蒋良霖逐渐见到庄晓的手、头、上身,也见到了石卵内侧的情况。

石卵内刻着笔迹十分生疏的玫瑰经经文,原来佛子提到的残碑就是从石卵上凿下来的。除此之外,二人还隐约看见石卵内有一具枯绿色的不明物,其身上连接着许多薄膜或细管状的生物组织,与石卵内部凿刻的玫瑰经相连。连接着石卵壁的组织随着石卵的消失而逐渐减少。除此之外,二人还看见了白色的东西,像骨头。

庄晓的身上也粘连着枯绿色的生物组织,除了一条裤子之外,他赤裸着身体其他部位,前胸、大臂的皮肤组织呈现出烧伤熔化的迹象。石卵还在继续被蚕食,速度愈来愈快。

石卵还剩最后一点底座时,庄晓停下了动作。他背过身去,跪坐在高约两米五的枯绿色静止组织前,嘴里极快地念诵着什么,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在地穴中回响出了百人、千人的效果。不知从何时起,神经质的低语转为了某种极为哀伤的低泣。这所有的动静都让旁观者很难受,不仅是精神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好了。好了。完成了。地脉圣母的经与血肉是至圣的。感恩。我从此刻起会感恩。我颂圣母的名与圣迹,我的子也是您的子。圣母仁慈因此我的子将永远从您身上学习这一他本不配有的高贵品德……”

郎放一直观察着庄晓,他已经从庄晓身后悄悄挪至庄晓的侧身。他看见庄晓与地脉圣母遗骸之间相连着一个一米多高的□□组织,像人类与已死的邪灵一同孕育着全新的邪恶。庄晓的状态已经非常非常差了,看上去随时都要栽倒进那□□组织中。郎放一直观察,终于,他忽然捕捉到庄晓的一个眼神。

郎放当即翻上石卵的底座,一把小臂长的银刀劈开庄晓与那□□组织的接连处。蒋良霖搭手将庄晓抱了下来,这人的前胸已是血肉模糊,连跳动的心脏都若隐若现,显然是要活不成了。

郎放思忖再三,隔着衣服拍了拍蒋念琅。

“小鼓,能不能出来帮这个叔叔一个忙?”

第73章 旧日幸存者篇(二十五)

*你们为什么在死人中找活人呢?他不在这里了,他已复活了。

——路加福音24:5/《玫瑰经》荣福一端

庄晓仰躺在冰冷石地上,在寒冷的刺激下,他咳嗽得更厉害,剧烈起伏的烧伤皮肤下,跳动的心脏若隐若现,肺部翕张,胸腔开合,血不是最令人不安的材料,这些坚硬突兀到嶙峋地步的框架般的骨骼才是。人死了就只剩下骨头,眼前正是活人化骨的残忍。

地穴中阴毒却悲怆的氛围感染了蒋念琅,她明明记得妈妈让她老实待着,不许出来,这时妈妈却在拜托她。那她就勉为其难出来看看好了。

也正是在养育蒋念琅的过程中,更有人类自觉的蒋良霖不得不承认,蒋念琅身上有某种更为原始、野性的东西,以至于蒋念琅如此年轻就如此大胆,好像人类的世界对她来说只是一本合上的童话书,她翻开来,跳到哪页就掐出童声演哪页,演腻了就换故事、换书。清丽幻美的事物她喜欢,血腥野蛮的事物她也喜欢。更确切地说,可能就是“不怕”二字。有时甚至分不清是因为她不是人类所以不怕,还是小孩原本就对这个世界不怕。所以即便是一家三口的结构,父母看起来总是站得更高,可力所不能及的事太多了,往往就对蒋念琅用“请”字,请她帮忙。鬼子母神时请她去岩缝底部打捞尸体,如今又要让她直面正在死亡的庄晓。

可蒋念琅确实不怕。她探出龙头,小龙形态的她更有羽蛇的质感。人们总是夸耀龙鳞、龙骨、龙牙的,可他们不知道像这样一条真龙,小时候刚出生还有龙羽,长在龙角根、身侧、腹下以及尾部,如今也未脱去。蒋念琅先升空观察了一阵,然后降落到庄晓伤患最重处,其实是他整个腹腔的位置。蒋念琅的治疗流光溢彩,其科学原理至今不明,但确实有效。

细龙掠过,伤口慢慢长好,但蒋念琅的治疗其实是瞬发,这就说明有股毁灭□□的力量正在暗自抗衡。蒋念琅有时用龙爪刨庄晓的伤口,有时低头嗅闻。

这处在治疗,石卵处发出更响亮的气泡咕嘟声。那枯绿色的“地脉圣母”不知是死是活,也可能是在生气,恨庄晓把他那怨毒的孩子丢给它。从庄晓身上剥离出的肉块蠕动、呼吸。再到后来,肉块破溃,时不时榨出腥臭的汁液,但肉块体积并未缩小,反倒是远观就能感到这肉块更密实、更强壮了。

庄晓意识模糊间试图推开在他身上游走的龙,蒋良霖担心他是想抓住蒋念琅,就压住了他的双臂,不让他动。

僵持着,僵持着,忽然间那肉块裂为五瓣,已死的地脉圣母忽然引颈尖叫,这一动静简直像末日来了,是活生生往蒋良霖、郎放甚至庄晓的脑袋里灌五百斤岩浆再灌五百斤水银,又烫又毒,那种蒸汽带走一切生命的恐怖。地穴空间未动,可众人都感觉地穴仿佛要塌陷了。大脑因剧烈的恐惧和被唤起的幻觉而麻痹,蒋良霖和郎放一时间都能看到自己最痛苦的回忆了。

庄晓泪流满面,癫痫般抽搐,蒋念琅是在场唯一没有受影响的生物,她果决地甩尾,弥散的龙气兴许能隔绝一些影响。可她很快感受到了某种猎食者的视线,这让她非常不舒服。但猎食者与猎食者之间也有差别。在滑冰场时,她能感觉到猎食者就连转眼珠的润滑都是亿万年的地下水。在这里,猎食者的眼珠润滑是母亲的羊水。她很年轻。它也是。

地脉圣母半倚半撑着石壁,它大约就是在这段历史的定格时间中为祂所吞食。它原本寄居在圣母像中与众教徒相聚甚欢,它是那类好心的“原住民”,只带来混乱,但伤害性不强。那些本土的灵与神依附着历史的人物,得到第二次正典记载的神之生命。它错过了,但也能等到远渡重洋的宣教活动。圣母,圣母,它喜欢的。教徒们为它贴蓝衣、戴金冠,巨大的石卵经文正是教徒们执起刻刀、洋洋洒洒的信仰,这些信仰使它更加强大。直到祂来的那一刻,那时已有了达尔文的理论,什么进化,物竞天择。庄晓的出现,其实更是消耗它,谁说这不是同样的吞食呢?因为庄晓的孩子也是祂的孩子。地脉圣母仿佛被同一种狠毒的存在杀死了两次,格外愤怒,它自己所造出的漫长等死的时空里,竟然还要被祂闯进来。

忽然一阵清风拂面,地脉圣母的尖啸戛然而止。蒋念琅的巨大龙身缓缓地盘踞在石卵底侧,她趁父母都还受到精神攻击的时候,泛滥了自己的好奇心,却无意间给了地脉圣母一个解脱。龙息喷洒在枯绿色人形身上,已死的地脉圣母忽然褪为异香的清水,从石卵中冲出。

水流不止,但清泉洗涮了正陷入谵妄的人们。蒋良霖率先清醒过来,心里暗道不好。他二十五六岁时因蒋家的事故与郎放走过太多这样的地宫,称不上半个盗墓贼,但也算是半个探险达人了。他知道在地下的时候,水比土还恐怖。

没办法,蒋良霖检查庄晓的伤,胸前似乎好了多半。为了效率,蒋良霖只能背着庄晓。郎放颤巍着唤回蒋念琅,这龙女可大可小的,老实盘在郎放的腹肌上,一阵冰凉。这时,郎放看见石卵上影影绰绰站立一个人形,不知为何看到他就起鸡皮疙瘩,郎放只好虚起双眼,冲上去,摸到那冰凉的身体,郎放急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男孩身上,欲要背他,可男孩死活不肯,只好拽着他走。

四人往外逃,幸好佛子的密阵似乎有所感应,他们往外逃出一寸,密阵便利落地封门,总算是为他们创造出条件,顺利离开地下。

他们回到圣母院时,险些被二次垮塌的圣母院压死。好险是蒋良霖的龙身撑了一下。四人解除密阵,回到现实的圣母领报修院,真是差一点就撞见工作人员了。

龙女悄悄地钻到了蒋良霖的衣服里,不愿意与郎放新牵的男孩共处。他们从来时的后山潜出,郎放几步一低头,他拽着男孩的手,男孩的手却很无力地垂着,郎放又问一次要不要背他,这时男孩才点头。

元旦时分,所有人都还陷在节日的慵懒中

。蒋良霖和郎放颇有种越努力越不幸的感觉,莫名其妙救了人,也不知道该不该就让他们死在地脉圣母地穴里,这样说不定更好。只不过男孩看起来年纪和蒋念琅一般大,也就是六岁左右。一想到庄晓其实和他们也差不多年龄却遭遇了这些,两人还是难免动恻隐之心,反正佛子也有意愿让他们帮一把的样子。

把庄晓和男孩放进车里,蒋良霖没有一股脑就将车开回D市,反而是开进最近的小城,找了家旅馆,把两人扶进去。郎放打车去商场给两人买换洗衣物,蒋良霖和蒋念琅两条龙在酒店里镇住他们。

蒋念琅是妙手神医龙女,庄晓经她帮忙之后,只是像生病,体温和状态都还算正常,但这男孩实在让人太不安了。男孩长着黑头发黑眼睛,轮廓半欧半亚,这张精致的脸却给人以无限的疏离感。蒋良霖特意找了家有浴缸的酒店,也不管浴缸干不干净,再不干净又能不干净到哪儿去,他放了一缸子热水,让男孩进去泡,就好像这样能让男孩的体温上去一些似的。

男孩倒也不反抗,蒋良霖怎么说就怎么做了。这酒店的浴室玻璃是透明的,正好又能让外边的人看见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事。蒋念琅可不能看小男生的裸体,可这氛围实在憋闷,她就只能在爸身上盘来盘去,游蛇一样。幸好郎放没忘记给自己的女儿也买衣服,这回蒋念琅也可以回到人形,能和爸爸妈妈说说话了。

“他不会在浴缸里淹死吧?”蒋念琅时不时望向浴缸,蒋良霖的手就放在蒋念琅脸侧,准备随时挡她眼睛。

“不会的。庄晓,吃点东西吗?”

郎放打包了粥和小笼蒸包,街上开门的店实在不多,这个点已经是快要吃晚饭了,有的也只是火锅或是炒菜馆子。

庄晓在酒店白被单里发抖,但自从他醒来之后,他就一直盯着浴室方向,看着那个孩子。从庄晓嘴里,郎放一行人知道了男孩的名字,庄理安,既理又安,像是某种对精神状态的祝愿。

眼看着水都要泡凉了,蒋良霖进浴室帮男孩擦身、换衣、吹头发。他还牢记着佛子的叮嘱,不要表现出他们一家三口的温情,不要刺激庄晓。庄晓是疯子,他儿子庄理安不是人。庄家父子一发疯,他们一家三个人够呛能按住。

郎放怕庄晓握不住筷子,就用塑料袋裹了小个的蒸包,递到庄晓面前。庄晓看了看,呆滞地接下,行动缓慢如灵魂出窍,但最后好歹是咬了第一口。郎放看庄晓愿意动了,就扶他起来,靠坐在床头。此时罗爱曜的视频电话正巧打进来,郎放接起,罗爱曜说:“我知道你们已经接到人了,不回来?”

“可以带他回F酒店?”郎放反问。

“回F酒店最好,毕竟是我所在的地方。让我看看庄晓他儿子。”

蒋良霖牵着庄理安出来,郎放转了手机过去。

在罗爱曜的手机里,他所看见的庄理安只是一团人形的混沌,就连影子这个比喻都显得太过清澈。罗爱曜还挺满意地“嗯”了一声,说:“会好的。这回你们辛苦了。庄晓呢?”

“他还在休息。”

“我会建议你们不要在外过夜。现在开车回来还来得及。”

“知道了。”

罗爱曜那边先挂断电话。蒋良霖知道罗爱曜这是什么语气,这是视察工作的语气,“老……呃,郎放,我最后再问你一遍,罗爱曜真的值得我们这么给好脸色吗?真这么强?”

郎放两手一摊,“他真的强。”

蒋良霖抬抬眉毛,不多说了,只把庄理安送到床头,也就是庄晓的身边。

起初庄晓很犹豫的样子,放下手里的食物,手不知道往哪儿放。郎放给庄理安买了一套颜色鲜亮的童装,上身米色下身绿色,外套则是柠檬黄,用这种春天的颜色来给孩子增加点人气。庄理安望向庄晓的眼神很直接但也很冷漠,不是情感上的冷漠,是本质的冷漠。这有些吓到庄晓。中间的沉默与阻滞持续了好久好久,没人催,但空气里有一种焦急的成分。最后是庄理安先摸了摸庄晓放在床单上的手。泡过热水澡的男孩似乎从水里汲取了一些暖意,手不再那么冰冷。男孩摸了摸庄晓的手,然后又将手收回身侧。他什么都不理解。他什么都不认识。直到庄晓给他一个拥抱。

从它到祂再到他,庄晓人生停滞的八年在此刻划上句号。

第74章 旧日幸存者篇(二十六)

*他们将耶稣带到哥耳哥达,解说「髑髅」的地方。

——马尔谷福音15:22/《玫瑰经》痛苦四端

庄晓的这段人生故事拆成碎片,在这家五星酒店里辗转,在非人之间交谈、眼神、叹息和隐藏中辗转。

这群人里,纯然是人类的只有施霜景和庄晓。施霜景沉默地好奇着,收集完了这个故事,不知道是否是正确版本。在所有人里,庄晓最愿意对谈的也是施霜景。庄晓与这些强大却不知是否可信的人交谈,是第二轮耗尽气力。待到气力稍有恢复,他对施霜景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该和他们掺和在一起。”

庄晓,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二十三岁没有找到工作便成了家里蹲,与父母就只是断骨连皮的关系,父母离婚,母亲改嫁,父亲死不争气,遭老人打了出去,从此十年至多只见两次。

庄晓与爷爷奶奶住,在大城市的老区开糖水铺。看庄晓是个有手有脚的大学生,毕了业竟然还找不到工作,奶奶就一天三顿蒲扇抽他,好歹把庄晓抽进了厨房,同老人学做糖水。学了一年,很有模样了,爷爷奶奶有一天掏出一枚红包,说里面是给庄晓开的工钱,哪能要小孩打白工。庄晓捧着红包眼红红,报了港岛的甜点学校,势必学成回来将糖水铺开成连锁、做成品牌。

在香港学西厨做烘焙的日子可真的很辛苦,鸽子笼住处,暑热天气,学来学去还越来越迷茫,庄晓学了不到一年就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问题之一,那就是太书生脑子,干什么竟然都学学学。他学烘焙的西厨学校靠近荔枝角,有时庄晓下了夜课,带上做好的烘焙去荔枝角公园,夜里公园的灯光还很明亮,夜跑的青年与散步的师奶都让庄晓想起内地,他找花坛边沿坐下,吃自己的烘焙,一年下来胖了二十斤。后来他也养成在荔枝角夜跑的习惯。

他与纪复森就是那时夜跑认识的。一个外国男人,每周四天夜跑,风雨无阻。庄晓不与人搭话的,只是观察这个长相太过出众的男人,私下在网络上搜索许多遍,确认不是明星或者网络红人。一天纪复森没穿夜跑的服装,庄晓拎了一袋子烘焙,两人在公园里终于对上了眼神。庄晓跟纪复森去了他在美孚的房子。纪复森那时还骗他,这是他父亲在八十年代买的,那时美孚还以大三居九龙豪宅出名呢。但其实那就是纪复森的房子。上世纪八十年代时,他早已在香港许久了。

纪复森吃甜品,更喜欢把甜品弄到庄晓身上吃。吃挞就在庄晓肌肉上压碎粉末,吃蛋糕就将奶油和软胚糊成一团再舔再尝。庄晓以为那是再普通不过的谈恋爱,在各种信息搜集和旁敲侧击下,庄晓知道纪复森是做收藏拍卖生意的。

认识半年了,庄晓才第一次见到纪复森的藏品。纪复森自己住美孚,却有一整套半山新别墅来放藏品。庄晓实在太不理解了,纪复森只说,他喜欢有人的地方,喜欢地铁就能到的地方,喜欢藏在人里。

藏品么,无非就是字画、珠宝、金银玉石器具、造像之类。纪复森的别墅里,这些藏品都摆放得相当随意又耐人寻味。散在沙发上的珠宝——成套的项链、耳环、手镯像是佩在了一具看不见却横陈在沙发上的女尸上。宗教造像面壁或沉在屋外的泳池里。一把闪亮的银钺刀替代钟摆,在落地钟的玻璃罩内左右摆割。庄晓问纪复森为什么这样陈设藏品呢,这些都是你的货物还是你的收藏?纪复森说,都是,都没差别。纪复森没有回答庄晓为什么,这很一目了然,庄晓总会懂的。

谈爱一年,庄晓总是不能睡好,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他不在纪复森家或是自己曾经租住过的房子,他在很陌生、很华美但也很阴森的床帏中醒来,既东方也西方。有几次他在梦里好想下床,伸手去掀床帏,布料沉重似铁,金丝勾破他手指。他在梦里一直吮手指头,疮口却愈来愈大,大到手烂掉,手腕骨暴露出来,像是有看不见的虫子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每每梦见这样的怪事,庄晓醒来都有种做梦中梦的不真实感。现实与梦境的分别更大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纪复森爱他,他爱纪复森。纪复森长着一张外国相貌,可几乎他用过的语言都流利得令人赞叹。庄晓虽是粤人,但两地的粤语口音还是有差异,纪复森就学庄晓的口音,学到直接仿佛改掉祖籍一样发音自然。纪复森是生意人,当然有应酬,但他应酬竟然也带庄晓去。庄晓不知道为什么应酬局上那些人的眼神都好像有些凶锐,或是呆慢,反正也像是在做噩梦一样的眼神。纪复森说搞收藏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心病、心魔以及执念。人有执念了就嗔痴,嗔痴很丑。

有一天纪复森带庄晓开游艇听演唱会,随意地烧点汽油,大艇小艇在灯光里浮沉。歌很动人,感情也是。庄晓看见黑沉如墨的水上倒映颜料般的光点,始终觉得他和纪复森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他对纪复森的推测是有钱但应该也成立了家庭的外国富商,看起来年轻,实际多少岁呢?庄晓不想去猜了。甜点学校结课,庄晓想回家,想急流勇退,觉得停在最美好的时候也不错。唉,早知道就去他家别墅偷一条翡翠项链了。庄晓不贪,两百个,够开店就好。好吧其实他还是又贪又捞。庄晓问纪复森,你是认真的吗。纪复森撑着脑袋听伤心情歌,就好像跟歌曲一样断肠。曲毕,纪复森说,我当然是认真的。你想住到太平山上去吗?

纪复森带人将那些藏品都搬回他的私人博物馆,空出别墅来养庄晓。庄晓赤着脚在瓷砖地上走,饶是在湿热的港岛之夏里,地砖都冰得脚腕骨发疼。家里剩下的藏品不多,最为壮观的还是一整面终于打开来的书墙。庄晓不知道纪复森是怎么考虑的,只觉得纪复森肯定不喜欢别人拜访他家,所以什么娱乐的电视影音设备都不留,改成比攀岩墙壁还高的大书墙,从前都藏在木板之后。纪复森对庄晓说,你在家无聊,就随便看看。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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