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 第46章

作者:砂金流渚 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惊悚 欢喜冤家 治愈 玄幻灵异

“这个可以”是什么说法?施霜景胸中愈来愈犯恶心,太阳穴胀痛,身体内的不适感无法言说,某种有弹性的塑胶质感,可是活人的躯体是各部分与器官紧密相连、不可随意让人捏玩的。

宝殿内净光流动,如微缩珠宝般的浮尘,缓缓折射出琉璃蓝光。施霜景手中的日严寺石造像正在启动——原谅他们这群现代人使用“启动”这样的词汇,他们既不得法门,又不知其典故。在施霜景看来,罗爱曜交给他的这些法器都只是装置和道具而已,纯粹的工具。可施霜景无暇注意这渗透般的蓝光,他无法停下抚摸石造像的手,刚才他又摸到几回那种黏腻蛄蛹的质感——过了好久,施霜景才找到合适的词。眼球的质感。

邪祟的伟大存在寄寓宝殿与现实的夹缝,在事件还未张扬时就插入了管道,在重叠的空间中得以窥视宝殿,甚至保留这一管道。祂不认为佛宝就是如此澄澈圆满吉祥之法物,人类命名这些力量时太有失偏颇。石造像开始捕捉、复刻祂的踪迹,模仿其管道的移动,可为什么人类就不觉得这样感知异物的异物令人恶心呢?圣光也可以是异光,遭祂污染之物仍可以做圣物吗?陀罗尼被所覆盖的密宗造像在效果上与祂大同小异,都是令人崩溃、发狂。

施霜景生理心理双重不适,想要扔掉手中的石造像,可他越来越无法释手,抚摸的动作越来越扭曲。郎放发现了这一点,连忙喊住他,“施霜景,你在干什么?”

下一秒,施霜景几乎要砸毁手上的石造像,动作像是要袭击郎放。忽然间,身边不吭声的庄晓冲上前去,勇夺下了施霜景手里的石造像,右手狠狠一沉,人类无法轻易举起石造像,庄晓摔倒在地,怀里的金球滚到一旁。

“按住施霜景!”庄晓吃痛地骂道,“纪复森这个该死的杂种……这石头像肯定有用,我看见蓝色了……施霜景被祂影响,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石头像肯定有用。”

郎放制住施霜景,怕施霜景再做出什么事来。宝殿中一共就五个人加一枚金球,庄晓半疯,施霜景刚刚陷入疯狂,郎放在宝殿里受限,蒋念琅和庄理安都是小孩。罗爱曜曾表示这宝殿用来保护家属,只要家属不要违反规矩……可罗爱曜没说他要是后院失守,其他人该怎么做。

宝殿蓝光愈来愈盛。施霜景挣扎的动作忽的一顿,卸了力气,郎放不敢放手,可他看见金球正缓缓往角落滚去,明明没有任何人接触过金球并且给它施力。蒋念琅下意识想追,被郎放大声喝住。庄理安眼珠动了动,跑向金球。

当庄理安俯身拾起金球的那一刻,施霜景大力推开郎放,施霜景跑姿不稳,抓住庄理安的那一刻脚踝一崴,大人抱着小孩摔到一旁,只见刚才庄理安站过之处有圆形的黑影正飞速消逝。

施霜景看见了。

在明净琉璃蓝光之中,一只脓黄色巨眼在宝尘中如沙影,其移动频率极高,光瞥见一眼就几乎会令人血液逆流。这一连串动作像是纪复森算好的那样,可施霜景还是挣脱了这一预言链条,在沙影即将接触到庄理安的时候拦下庄理安。

“低头!”

施霜景喝喊。

郎放直觉意识到自己给出了错误的建议,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想抬头去看施霜景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施霜景刚才那句“低头”如是在宝殿内给所有人下了咒言,不仅是郎放,其他人全都低头,蒋念琅甚至下意识闭了眼睛——不为什么,大难临头的预感。

施霜景和庄理安离佛座非常近,施霜景瘸腿站起,忍痛跨步过去,一把扯下了笼罩在佛子密宗像之上的蓝色陀罗尼经文被。施霜景顺手将蓝布盖在庄理安和金球身上,再一抬头,直面这不可言喻的造像。

眼睛看见了一切,大脑却完全没办法处理,思维停止,意识停摆。眼上的祭蓝色绸布化灰消逝,裸露出施霜景一双赤诚眼睛。

罗爱曜不愿此刻见到施霜景的眼睛。机会降临,机会丧失。前者是胜利的机会,后者是生命的机会。佛子的琉璃法身与宝殿密宗示像是两重不可示人的天地至可怖之物,甚至分不出高低,从不放过一次残忍机会,且从来都无可转圜。

罗爱曜承认此刻的痛苦,进而人生第一次承认某种无能。

第88章 旧日幸存者篇(四十)

施霜景接下来的行为都是机械反应。

大脑没办法处理直面罗爱曜密宗造像的感官信息,此刻的施霜景最适合当某些外来意志的傀儡。可是莫名地,施霜景似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掀开密宗造像的陀罗尼被,是为了让罗爱曜直接对上猖狂的异神。施霜景无意加入这场战斗,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拿什么来干涉两个怪物的战场?

陀罗尼被内略有起伏,施霜景一脚踩上经被边缘。

“别掀开。”施霜景的声音被扭曲、拖长,宝殿内的时间与空间性质都发生变化,施霜景所说的三个字有着蛇腹贴地而行的嚓嚓声质感,尾音破碎,湮没在不知来处的风中。

如果有人抬头且没有被罗爱曜的密宗造像吸引目光,他们会注意到施霜景双目流血,几行血泪染花他的脸,施霜景似乎能感觉到眼睛不舒服,不规律地眨动双眼。

施霜景跪地,隔着陀罗尼被确认庄理安还在被子下,他很快就摸到人,然后施霜景以身半盖住庄理安、与此同时,他从兜里掏出了第二条蓝色绸布,手脚笨拙地系在眼睛上,学着其他人的动作,埋头不看,且不再做其他动作。

或许施霜景体内疼痛的神经机制已经失灵了,也或许这又是另一场幻觉,总之施霜景大抵是受义务和责任的驱使才完成了这一切。

在纪复森设计好一连串动作之前,施霜景就已经满脑子想着美杜莎的比喻。他很会简化流程,思路简单,先做这个、再做那个,为什么需要有这么多顾虑?郎放的话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他。

没有人能看见密宗造像具体的长相。留在施霜景脑海中的这些视觉信息将永远无法得到妥当的加工,并转化为认知、意识,令他“了解”这一造像的真实面貌。

罗爱曜将其抹除了。罗爱曜不想让这些如爆炸般的、可怖的视觉信息成为施霜景一生的噩梦。

施霜景不需要知道这密宗造像有多少只手、持有多少种不同法器、捏多少种印。施霜景不需要记住造像的颜色是黑还是铜还是金还是寒铁。施霜景不需要透过造像的表情、神色来猜佛子的威能、宽恕、惩戒和无动于衷。

只要记得罗爱曜原本的样貌就好。记得他身为人类时的样子。记得那种鲜活的、生命的质感。罗爱曜只想让施霜景记住这些。

黑夜提前降临紫坪铺水库,如漆黑的碗钵倒扣。倒悬的昆仑三角簌簌地抖落下冰粒,抑或是盐粒、细砂和火药灰。水面平静,如果有人试图踩上水库的水面,会发现这已经完全结成了硬质的平面,是地板的质感。银白色灰粒渐渐铺满整片水面,像从零开始的积雪。昆仑三角进一步下沉,其最顶端仿佛马上就要触及到水面。它无规律地震颤着,仿佛会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不可抹消的残迹,每一次轻微移动都是扩大它在人心中驳杂的阴影面积。

之前如风眼的纪复森本体已完全不见踪迹,似乎隐匿到了黑暗中。昆仑三角闹空城计,内部的墙壁、地面上布满罗爱曜的金色诫文。此诫文与留在施霜景身上的诫文完全两模两样,其功能性不同,诫文的形式也天差地别,远看有病毒的错觉。

罗爱曜知道,现在是科学的时代,他很期待眼前这一结构用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甚至数学来解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罗爱曜的视角太无趣了。许多事物的存在和功能都是理所当然的。昆仑是仙山,所以昆仑可以移动,甚至用作飞天的载具。因此罗爱曜能理解纪复森为什么想将它作为“星槎”。至于昆仑为什么可以移动,它使用能量的原理是什么,罗爱曜一概不知,现在也不是寻根问底的时候。

昆仑内部有很复杂的地理结构,然而这地理结构是层叠、微缩的。昆仑九层,增城九重,曾有铜柱入天。增城内部不像现代人类建筑那样有固定的层高,置身其中的人不会认为自己进入某个建筑或是装置,对他们而言,每一层应该就如同现实世界,有无穷高的天,有夯实的地面。

“老天爷,活的非线性拓扑空间,生物感知不到整体的边界,会将循环的结构视作分层。”蒋良霖在瑶池底部发出这样的感慨,“纪复森为什么不去发展这一技术?用昆仑做飞船不如考虑用昆仑的技术做飞船啊。”

“我嗅出了一点奸商的味道。”杨慧说。

“纪复森躲在这样的结构里,非常刁钻,但非常符合祂的特性。”蒋良霖说,“其实最简单的方式是毁掉昆仑,但我不确定这种非线性拓扑结构与磁场的耦合会不会被破坏,如果耦合的深度超过一定值,破坏它就跟破坏地磁一样,这真就完蛋了。你不是说昆仑是神山吗?神山具有的神性有时候就是这样体现的。”

“罗爱曜会精细地调控……我就叫它‘因果场’吧,罗爱曜的因果场具有某种还原性,他可能可以顺利还原昆仑,并借这种还原的趋势和过程逼出纪复森本体。我寄希望于你对昆仑有招数,接下来得交给你了,我在旁边应付特殊情况。”蒋良霖诚恳说完,龙身爆裂成齑粉,弥散的黑尘才是他比较擅长使用的本体。他今年三十二岁,做人类二十五年有余,做龙不满七年,从来都是用人类的思维估算可能的成果和损失,估计到他的四十二岁、五十二岁也依然如此。

佛子宝殿内的脓黄色眼睛发出无声的叫喊,一度支离破碎,可在这般不可直视的威迫中,眼睛无法移动也无法闭合,更无法解体并隐藏进宝殿的角落。祂僵硬了。宝殿的主人因为某种紧急事件而移动着宝殿,原本他应该将这些碍事的人类都留在原地,留在这平平无奇的居民楼房间中,可他不愿给祂留下机会。宝殿强行转移了,连带内容物,一起转移到水库的巨大漆黑空间中,天地无明,密宗造像退进黑暗中,取而代之的是本尊琉璃法身,诡秘奇彩却半隐于乌云间,微微倾身,其琉璃法身随法而变,竟是比昆仑三角还要庞大,坐群山间像佛坐莲台。整片天地晦明有致,如挑灯看画。

金色诫文在昆仑内所有的平面上附着、演变、增殖,纪复森留下的那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人、物、所谓收藏、历史、踪迹、存证……还原过后,都曾是水、空气、石、木、分子、原子、电子、中子……这种还原的过程需要非常精确的控制,比纪复森到来前更早的时间需要保留,否则昆仑将要解体;纪复森到来之后做过的改造要全抹消。

这才是会让纪复森感到最极致痛苦的方式。像纪复森这样的存在,不值得任何记录来证明它曾存在过。它的存在早于人类意识的出现,就将永远被驱逐出人类意识之外。

纪复森没有感知痛苦的器官,祂所有的痛苦皆是习得的,可他习得的痛苦都很肤浅,最大的痛苦不过就是死亡的痛苦,一瞬间戛然而止的、释然的痛苦。现在这种还原的过程仿佛是有另一条戒律从根本上否定祂的合理性,认为祂缺乏坚实的本质,以至于让人轻轻地逆拨时针,便使祂所有的努力都逆流回原本的模样。这样的惩罚本不应该随意地使用,可谁让纪复森并不在这一道德的体系内,祂没有为自己寻找到道德的立足点,反倒是全部毁坏了。规则的使用者亦受规则束缚,然而承认规则的存在比混沌的无知多出那么多清晰可见的结论果实。无知的混沌与有知的混沌是两码事。某种东西崩塌了,如此精细的手术剔出了如此完整的神经,这本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比耐心,从没输过的人是罗爱曜。

昆仑三角剧烈地颤抖着,广阔的水面上,人和尘没什么两样。郎放率先感觉到他们被转移了,他非常警觉地抬头,只能见到巍峨的巨山倒悬,其凄惨不用言说。

没有人会看见罗爱曜的琉璃法身。他的密宗造像与琉璃法身皆不可直视,然而密宗造像的制作目的就是让人所看见,琉璃法身却并不常会在人的眼中以具体形态示现。都是见之若死,琉璃法身反倒比密宗造像更安全。

他们一行人随着宝殿被转移来,罗爱曜最终还是选择在宝殿中干脏活。他们原本做的计划是用宝殿保护剩下的人,罗爱曜示现法身,有条不紊地处理倒悬的昆仑三角,并找寻机会,给纪复森致命一击;蒋良霖与杨慧处理正置的昆仑三角,杨慧身为西王母,秘宝加身,不行也得行。

宝殿可以无限放大密法效果,是为了加速。

郎放拉起蒋念琅与庄晓,他们离昆仑三角太近了,昆仑三角的山巅离他们最多不超过十米,且还有继续下沉之势。

“跑!往边缘跑!小鼓,你拉上庄晓,你们先跑!”郎放吼道。

郎放能看见趴伏的施霜景。庄理安呢?施霜景的姿势很不自然,施霜景将庄理安护在身下了吗?郎放太担心施霜景了。他刚才就不应该说什么“佛子似乎给了你自由度”这种屁话。如果施霜景出了什么事,郎放要担全责。

“施霜景,施霜景,起来,我们要离开这里……你的眼睛怎么了?!你还能看见吗?”

施霜景神志不清,没有办法回应郎放。郎放扶他起来,施霜景身下的庄理安还蜷缩在原地,郎放一肩支着施霜景,只能用脚踢了踢庄理安,“起来,小庄,你也起来,抱着球,我帮你拿着陀罗尼被,我们要跑。你能听懂吗?跑!”

庄理安懵懵懂懂地站起来,身上的陀罗尼被已经被郎放掀开了。郎放顺势一指,将庄晓和蒋念琅逃跑的方向指给庄理安看。庄理安起初不确定要不要跑,郎放严厉地催促他,即使庄理安听不大懂,也能知道郎放的意思,于是他抱着金球奔向了那一大一小两个正在往外圈逃跑的人。庄晓频频回头,看见庄理安的身影了,他想拽停蒋念琅,等等庄理安,奈何蒋念琅身体素质太过硬,根本不动分毫,只知道郎放让他们往外跑——天上的昆仑要掉下来了!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郎放背起施霜景,施霜景的脸无可避免地靠上来,满脸湿漉,血浸透蓝绸。正当郎放以为施霜景凶多吉少之时,施霜景开口了:“抓到纪复森了吗?”

“还没。”郎放喘着粗气,这仍是宝殿的场域,对郎放来说压力太大。

“还要多久?”

“不知道!”

“我好困,郎放,我能不能先休息一下……”

“不能!喂,施霜景,不能睡,会死!罗爱曜,罗——”

郎放的后背忽然一轻。该死,这是什么意思?施霜景被带走了?!谁带走的?千万不能是纪复森。郎放对罗爱曜的能力评估一下子失了准,佛子到底是强还是不强?然而下一秒劲风以昆仑山巅为圆心,一阵一阵扩开,像风浪。

失明的人会见到一层朦胧的清光吗?死之前会同时失明和失聪吗?好安静。一切都好安静。施霜景均匀地呼吸着,抵抗不了睡意,还是选择与睡意相拥。

罗爱曜的手虚虚抚过施霜景的双眼,拥抱确是实打实。赶上了。

第89章 旧日幸存者篇(四十一)

蒋念琅一门心思拉着庄晓往外冲,她依稀能看见山岸,但不论怎么跑都无法抵达。她几次回头,倒是发现他们与昆仑三角的距离拉远了。

蒋念琅想起郎放低声叮嘱她的话:“千万不可以在纪复森的眼皮底下化成龙形。”郎放知道这女儿是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的性格,还解释了,“纪复森会吃神,之前你和小景在滑冰场碰见纪复森,我们怀疑祂不仅要解决小景,还要把你吃掉。你现在是人类的形态,龙的属性就被大大降低,暂时不在祂的食谱里,但你要是化成龙形,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郎放没能顺利背走施霜景,眼看着倒悬的昆仑山顶正凝聚着不可名状之物,他只能重新集中注意力,奔向跑步速度有些慢的庄理安,一把将小孩抱起来,托着小孩的屁股,让庄理安面朝着郎放的背后,把金球夹在郎放和庄理安的身体之间。

庄理安的身体是用地脉圣母的玫瑰经圣物所“仿造”、“模拟”出来的。他虽有五感,可这五感都有生硬、陌生之感。庄理安没有味觉;不大能处理视觉信息,尽管他能“看见”人类该看见的那些东西;不能理解别人所说的话语;所穿的衣料让他很不舒服,摸到什么都觉得非常不舒服;嗅觉也和味觉一起丢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庄理安也必然不能理解什么是“记忆”。他们离那即将倾圮的巨山愈来愈远,而风如水波般聚集,那种态势,好像与早期的某些东西有所关联,也或许是与庄理安的本性有所关联。庄理安在理解什么是“风眼”一般的纪复森之前,就已经体验过了。极致的恐惧与极致的向往,害怕却又想亲近,亲近了之后却又忍不住想要尖叫的欲望。这一刻庄理安与他的兄弟有所共鸣。一些很像是记忆的东西慢慢靠近。

尖叫,无尽的尖叫,脱离母体的羊水之后,这世界的一切都对新生的祂来说太过痛苦。没有爱,没有关怀,没有注意,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人和祂的混血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没有真正地死,可也没有真正地活过哪怕一天。纪复森将庄乐留在那里,就像是将草种随意地往地上一扔。纪复森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颗草种,直到这颗草长成,坚硬地刺穿了纪复森的脚掌。那根刺是庄乐的恐惧。恐惧使庄乐永远处于一种惊恐的应激状态。尖叫,无尽的尖叫,令人落泪的尖叫。六年过去了。如果没有这次的相遇,可能会是六十年、六百年、六千年……甚至能到下一个六亿年。那时的庄乐该长成多么恐怖的巨物啊。纪复森到底没有真正地、完全地吃掉庄乐。那些女先知的呓语终究是使他信了。

庄晓接过庄理安,将他抱在怀里。孩子找到各自的母亲。郎放说:“你和小庄都用这条陀罗尼被把自己裹起来。这是佛子的致密法宝之一,拢共应该也就是这么几条还存世。佛子以前用另一条陀罗尼被让施霜景起死回生,现在我手上的这条只会更有效。”

庄晓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接过陀罗尼被后,只是连说了五个“谢谢”。他搂着庄理安,身上披挂陀罗尼被,这一幕竟然像蓝衣圣母怀抱耶稣。郎放是常年与玄事打交道的人,可事到如今连他都不免感慨,万事相合到这般地步,缘分有时真让人深感惊悚。

“妈妈,我也要抱。”

郎放抱起女儿。这下他想去找施霜景的心被彻底打消,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往外圈走,远离风暴中心。风浪一波波往山顶的尖端汇聚,郎放一行人如风雪中的旅人,郎放真觉得要吐血了,他能感觉到佛子宝殿迁移到紫坪铺水库之后,威压进一步加大,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耳朵里甚至幻听到梵钟声响,撞了一下、两下、三下……极其规律,极其眩晕。

黑暗的边界开始模糊,仿佛某种底纹已经嵌进了黑暗中,有藏红、鎏金、黑曜和霁蓝的视觉残像,不论睁眼闭眼,都觉得八宝莲花型的宝殿在黑暗中更新迭代成了更不可示人的诡奇版本,甚至所谓的“宝殿”形态都在这种怪谲的心理暗示中解体,只剩一种强作的印象和定义,其原型已经全然重构了。

成千上百只漆黑佛手扼住了那只曾在宝殿中沾沾自喜的巨眼,也就是早就安置在施霜景家中的风洞中的那只滑溜溜的眼睛。

如果不是施霜景揭开了罗爱曜密宗法像的屏障,如果不是时机太好——那只眼睛正想趁乱从暗处偷走庄理安和金球,罗爱曜很难在短时间内抓到它。罗爱曜承认这一点。

这只眼当然不能用常人的思路去理解它,它只是具有眼睛的功能,也因其功能让人将其扭曲的形态划归成“眼”的形态,但其真实形态与“眼”相去甚远。

而黑暗中的“手”真的也可以被认为是手吗?罗爱曜上一次触到纪复森本体是在分隔宝殿之时,罗爱曜失手让纪复森的本体滑脱,不过他还是顺利地借此潜入了昆仑三角。如今他切切实实地抓住了纪复森本体的一部分,必不会放过。

黑暗中的佛手也像幽冥长河的水草,这些枝蔓将巨眼牢牢地固定住,某种因果的流河冲刷而过,这就直接多了,不留缝隙地摧残这挑衅的始作俑者,像是用王水一次一次地腐蚀,总有会消磨一空的时候。

没有人身斗法,没有高声质问,没有陈情转圜。残影便是终局,无声便是宣判。

螺旋的风眼,光是见其汇聚,就能在脆弱的神经层面共情到祂的痛苦。那根若隐若现的血线像一道窟,渐渐地具现在众人面前。天地间这是唯一一抹具有血肉质感的鲜亮颜色。

昆仑进一步下沉,其尖触地,群山间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崩塌之声。只见这风眼有想要解体的欲望,想要回到昆仑去,可昆仑内间歇闪烁着幽暗金光,隐藏在黑暗中的宝殿边界也开始旋转如宝轮,很像是某种收妖降魔的控制性的动作。

庄理安头痛欲裂,在庄晓怀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惊叫。他手里的金球——庄乐的阿赖耶识似乎有想回到血窟之中的冲动,庄理安紧紧地抱着,庄晓也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但他们二人还是被这金球牵带着往前滑动。

他们好不容易才拉出了距离差,庄晓好不容易才重新抱住最重要的人们,庄晓怎么可能让纪复森得逞。

佛子,你能知道施霜景在想什么,那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佛子,我将我所有的经验都向你开放,你会找到杀死纪复森的方法吗?

佛子,我此时此刻能否真心信仰你。

佛子,我向你许愿,让纪复森消失吧。这一切就应该在今日喊停。

佛子……

大脑中忽然有一抹细微的闪光,如闪逝流星。所有的记忆进入到更广阔幽深的静殿里。罗爱曜并不轻易和人达成合作,他对庄晓的记忆也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不会放过任何利用人的机会。主动开放是一种虔诚的信任,罗爱曜早就想过借庄晓的脑子一用,不问自取实在侮辱罗爱曜名声。

原来是这样。弱点。渴望。丑态。纪复森有没有想过,他三番两次借罗爱曜之手,想杀掉施霜景,那罗爱曜就会因此升级态势,更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昆仑的山顶塌了几米,其下坠之势丝毫未减。溅起的尘与石被风一同卷入,更令纪复森的本体显形。那巨大的、涡流般的本体,不论出现在地球上还是出现在宇宙中,都极具迷惑性。祂身上的生物特征几乎等于没有,就连那些远星的异神都更比祂像是生物。

螺型剖面内的组织像天气,更像是一个个可以将生物吸碎并传送的微型的黑洞,呈隐蔽的蜂窝状。那道血线从螺心往外直直延伸,可以想见,纪复森带着庄乐犹如带着一颗祂无法消去的肿瘤。

只可惜庄晓完全不知道纪复森的弱点。纪复森知不知道自己的弱点都需要打个问号。祂没有自知之明。

突然,水面下传来叩叩的巨响。众人往脚下看去,只见水下缓缓显出山形,黑龙龙气击打水面,水面从郎放脚下裂出龙鳞般的冰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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