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砂金流渚
“没有。”
“喜欢我们这种人,很没面子的。”何晓栋说。
施霜景倒是很认同这句话。校园恋爱这回事,还真不一定和钱那么有关。福利院也有男生不停地换女朋友,或是女生换男朋友。现在许多孩子不是孤儿却胜似孤儿,大家聚在一起,那么自然。何晓栋所说的“我们这种人”,是在社交里被排挤的人,没有社交技巧也学不会的人,显得孤僻的人。何晓栋说他自己甚至连游戏都打不好。一无所长的人到底要怎么让人喜欢?所擅长的东西要是完全无人在意该怎么办?
施霜景挥挥手,赶走捣乱的何晓栋。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弟弟好像逐渐和他熟络起来,何晓栋的特征就是平凡和碎嘴,可是就算平凡又怎么了呢?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美好的权利。施霜景好像慢慢回想起小时候玩游戏时,手拉着手的触感,大家围成一个圆,关系是很真实的、有温度的。
一些像小触手的微妙愿望生长出来,施霜景想和很多人握手、牵手、围成一个圆、一张网。这样,人就不会掉落下去。
每天下午大约五点,罗爱曜会给施霜景打电话。与此交换的是施霜景每天会断断续续给罗爱曜发消息。这就是“那种关系”。施霜景觉得这是恋爱关系。
大年初二,也就是罗爱曜离开之后的第一个电话:“看得见吗?哦,这些纸扎,我在柳闻斌的仓库……我继续用‘卓逸纶’这个身份,那个商人记得我。……柳闻斌的老婆和孩子应该玩得挺开心,今天通视频电话,我们看见了。……他也请我去,想要探知佛子的消息,他在电话里不会多说,我们明天估计会在S省与Q省交界处见面。……今天迎财神,给你打了钱。……不说想我?……这种电话报备形式,我不讨厌。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可以回到复习节奏了,二百八。”
大年初三:“□□歌把柳闻斌的老婆孩子留在香港了,他们之后会自行回家。……我不喜欢干这些脏活,而且有点蹊跷。我决定从我的库里拿一尊像给□□歌,看看会发生什么。……想明天就回来。没劲。……我不喜欢往中亚的这条商路,□□歌想和我做生意,我有什么生意可做?”
大年初四:“你母亲是哪里人?……没,我随口一问。……那你父亲那边还有什么亲戚吗?……不必惦记你的远方表姑,也不必提她。……我吗?我没有父母。我记得我从出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甚至出生前发生的事,但我不记得我有父母。我是一世投胎就成佛子的佛子,佛经里都没有像我这样资质的。……你身上发痒?……治疹子的药吃过了?好。……我很快就回来。”
今天是大年初五,施霜景等罗爱曜的电话。施霜景每天其实都没什么好发的,白天发作业,晚上发玉米小猫。施霜景甚至从未想过自拍。说起来他和罗爱曜连合照都没有。
电话打来,两张脸通过屏幕相对,施霜景截图,罗爱曜问:“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不爱拍照,估计你也是。这样就算拍过了。
“我在□□歌家。我发现他有你的线索,知道你住在哪里。在我来之前,我就有一种预感——来了之后,预感果然验证了。”
“什么预感?”
“回家再仔细告诉你。不过……你现在可以想象,如果我没有涅槃,却也回不来,像佛界的恶鬼在各世飘荡,你会害怕我吗?”
施霜景想象不出来,这好抽象,只好回答:“不知道。很恐怖吗?”
“我也不知道。”罗爱曜罕见地露出迷茫表情,“这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之前印证的只是我的初步猜想。”
“你会有危险吗?”
“我?当然不会。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所有东西似乎都贵,连罗爱曜喝茶的茶杯都贵,当时□□歌离拍到佛子像只差几十万美金,确实是非常遗憾。罗爱曜沉默地带施霜景视频游览马家宅,那么大,那么静,罗爱曜说:“听你的,来这里,确实没有错。”
施霜景在这头拄着自己的脑袋,半伏在桌上打视频,声音哑哑的,“真的?看来我真的也有点神奇的力量。”然后他又哑哑地笑了两声。
“不和你多聊了。你还起疹子吗?”
“今天没起了。”
施霜景将卫衣衣领往下扯,露出的只有罗爱曜留给他的众多牙印,发青发乌,“现在洗澡看到这些痕迹还挺瘆人。下次还是不要咬这么狠了吧,像鬼啃的。”施霜景随意地点评罗爱曜的XP。
“鬼被人逼着来出差,你替我多烧几根香。”
“十根?”
“点满!走了!”
“拜拜,佛子。”
电话挂断。
说是马家宅,其实还可以形容为马家堡、马家庄园……□□歌说,姓马的庄园可太多,河南有,浙江有,在Q省腹地也有。修得深,是为了藏起来。修得大,是为了困住它。点兵点将轮到他□□歌家,上有父母,左手右手兄弟姐妹,下有幼子幼女。卓先生,您不像平凡人。那天拍卖会,我一定是突然受了佛子的照顾。我在拍卖会洗手间吐了一个钟头,直吐得魂魄离体,浑身轻松。我要救我一家的命。唉,对我们这些寻常人,杀鸡焉用牛刀……唉,卓先生,我们与这高贵的祖先,怎么也落得如此不体面?
第109章 细马春蚕篇(七)
时分针回拨。从发生在柳闻斌家的事讲起。或许不止要讲柳闻斌的妻儿为何会出去“玩”,而是回到更早之前,柳闻斌还一无所知的时候。
柳闻斌家有一尊佛子像,他二大爷以前在五台山金阁寺做僧人时留下的,二大爷一直供这尊像,供到死前倒数几天。二大爷无妻无子,孤家寡人,柳闻斌家这一支就把二大爷当亲大爷一样赡养着。临到要死了,病床前绕了一圈孝子贤孙,其实大家都是过来蹭二大爷的佛缘,毕竟二大爷在WG平反以后还去D市周边的一所大寺做了住持,很有功力。得此照拂,柳闻斌这一支做殡葬生意,从他爷爷那代起就红火。
到柳闻斌这代,他叔伯姑母家的孩子都上了岸,当正经人,只剩柳闻斌这怂包小子,读书跟不上,干脆就教他怎么去殡仪馆和医院推销。别人都是递名片、说好话,哄逝者家属,试图拉来一单。柳闻斌这人比较鸡贼,打着佛法普度众生的名头,偷偷在公共场所提供虚假的宗教心灵马杀鸡。按摩到位了,别人就心甘情愿地掏钱,指望他提供一些附加服务,有祈福或是其他仪式就更好了。
为了偷学个一招半式,柳闻斌经常去二大爷的寺里听经,有时还参课,一来二去竟然真让他学会不少套路,还能从寺庙香客那里拉到单子。二大爷很烦这侄孙,不让柳闻斌再来,柳闻斌就换了其他寺,总之这事业越干越红火。直到二大爷临终前,好像得到某种感召,回光返照之际,二大爷点名留下柳闻斌,其他人出去。
二大爷学经讲经数十载,未曾向人提过,其实现在世上还剩一位真佛子。何以为真?是说此佛子耳目清明,秩序森严,不可思议,唐时期就避世大隐了,可他的威与灵尚存。
不空三藏在金阁寺为他试造了最初几尊小像,往后又分别在其他唐代大寺中制像留存,确认佛子像的量度标准。有了标准,应该就是为了之后批量地制造,但不空过世后,人间就再烧不出佛子像了。
因此,二大爷手中这尊佛子像,是秘宝中的秘宝。二大爷临终前获闻佛子之音,要求将佛子像传予家中最有佛缘的后代。二大爷思来想去,这大家子里,算有佛缘的竟然只有柳闻斌一个人。其他孩子家中虽有念佛诵经的,但死板愚鲁,几样大经都念不明白,茹素或课颂只是做样子骗自己。若看心诚,其实世上没有任何信徒是真正的心诚。那还不如选一个思辨灵活的。比起心诚不心诚,佛子似乎更讨厌笨人。
二大爷叫柳闻斌去他家的秘密书柜里找到那尊佛子像,以仪式将佛子像请回柳闻斌自己家,给佛子像修一个小佛龛,每日上香,就可以不管了。柳闻斌满头问号,什么叫“就可以不管了”?
二大爷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解释不明白,只让柳闻斌记住,他尽量不要主动求佛子,这佛子像不是让他们许愿用的。既不是家神,也不是保护神,其实就是霸道地占了位置,过后很久柳闻斌才知道,这些佛像往往是佛菩萨的监视摄像头,佛子像也不例外,总得找个地方安置摄像头,还得联网、供电。
只不过这佛子像一进了柳闻斌家,票子、车子、房子、妻子、孩子都来了,那叫一个红红火火,尽管他家是做白事的。
大约五年前,柳闻斌照例给佛子上香,却发现香点不燃了,换多少根都没用。柳闻斌这下有些汗毛倒竖,但也没想太多,白天不行那就晚上再试。他晚上回来,睡前顺利地给佛子上了香,倒头大睡,竟然梦见死去多年的二大爷。二大爷在梦里敲敲打打,又是木鱼又是钵的,硬逼着柳闻斌在梦里做完这场法事。末了,二大爷说,接下来他真的要走了,柳闻斌记得听佛子的话。
第二天醒来,佛龛前多了一本可撕老黄历。柳闻斌定睛一看,这日历之前不是钉在他家墙上的吗?怎么就给人取下来放在这里了?柳闻斌凑上去,几个小字跳进眼里,“忌伐木”。柳闻斌没多想,把老黄历挂回墙上,顺便撕掉今天这一页。
早上去店里点货,中午棺材店老板过来邀柳闻斌一起去看林场,前些时日棺材店老板在地下赌场赌钱,林场老板输到裤衩不剩,就拿一处林场做抵,让棺材店老板去划一片地,那里面的木头就抵给棺材店了。柳闻斌心想,不去白不去,就当凑个热闹,当天他们就驱车前往。城里皆是实行火葬,但乡下偏僻地区还能行土葬,尤其S省是少数民族大省,一些有钱的乡老在购买棺材这方面很舍得下血本,柳闻斌自然而然乐意做棺材推销的中介。
车开到以后,林场老板先请他们吃了顿饭,趁天色变暗之前,带他们上山去看看木头。柳闻斌背着手走在队伍末尾,这林场看来至少有五六十年了,果然林场老板说,这是他老爹以前顺手置办的产业,他爹活着的时候还会盯人维护,现在林场老板想转行了,正巧想出手这一批资产,大家相聚也是缘分,如果有人愿意接这个盘子,那再好不过。柳闻斌打听了一下,这林场养护一年少说要二十万,就算只买几亩,那养一棵树要养多久呢?要交多少年的养护钱呢?柳闻斌就不停地在心里打算盘,忽然听棺材店老板说,这棵木头好,今天就要了吧,当定金。
原来这棺材店老板今天就是要带一棵木头回家的。只见棺材店老板看中了一棵五十年的松树,可做独木棺,就算只是松树这样最常见的树种,可这树无疤且粗壮,单买木头也要五位数,如果还要林场帮忙加工运输,这一棵就是两万块。
柳闻斌背着手在旁边围观,不吭声,心里忽然想到早上看到那三个字,“忌伐木”。林场老板也说天色不好了,今天就不砍了吧,明早他让木工过来砍树也是一样的。可惜棺材店老板不吃这一套,说林场老板不大气,以前他吃了酒跟人上山砍木头,看中喜欢的也是说砍就砍了,明天再喊人上来拖也是一样的。
林场老板见拗不过,只好叫了木工上山。很快,山上伐木声惊走群鸟,柳闻斌心里还是信玄学,就说他要去一旁打电话,突然来生意了。也得亏中国的通信基站多,山里确实有信号,柳闻斌躲得老远,烟瘾上来了,正心里犯突突,很想抽根烟,可惜林场不让点火。
一声惨叫响起,人声慌乱,柳闻斌心道不好,出事了。
他赶过去一看,发现竟是倒下的树木砸中了棺材店老板的小腿。旁边人说,他们都让棺材店老板再让远一点,尽管他们这些伐木工都很有经验了,能让树木顺利倒向某个方位,但细节还是会有出入。棺材店老板说,他从小就在这种林场里讨生活,会看树倒下的方向,让他们别管。伐木的前半程很顺利,直到树缓缓有了倒下的迹象,棺材店老板估算着树木倒下的具体方位,正走着呢,突然被山地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一下错过时机。树砸下来,正中他的小腿,整个给砸烂了,只剩一层皮连着。棺材店老板倒地哀嚎,柳闻斌吓个半死,赶紧下山去叫人、喊救护车。
待柳闻斌顺利回家已是三天后。那棺材店老板截了肢,堪堪保住性命。棺木见了血,白白浪费了。柳闻斌给佛子像上香,发现那本老黄历又给摊开来,显出今天这一页。这回柳闻斌在页上又看见几个字,“宜买卖”。柳闻斌福至心灵地打电话给林场老板,那棵树最终只用一千块就到了他手里。经过老黄历的指示,柳闻斌将那棵松木制成了梁,横搭在他家厂子的顶上,竟然是非常招财。
柳闻斌发现,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在与他沟通。终于,某天,柳闻斌接到短信。他正式地与佛子建立联系。不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二大爷的牵线搭桥,且佛子确实需要一个司机。
起初,佛子的话非常少,几乎几个月才发一句,当是指示。柳闻斌这才知道,原来武侯区有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供奉了佛子的羊皮唐卡,每年都有家族式的信徒去施礼。柳闻斌做司机,接送过佛子的信徒,甚至有一次,佛子的信徒在D市开了车队,说是要献人给佛子,柳闻斌非常谨慎地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某个家族里有人实在贪了心,要得太多,还不上了,佛子会吃人。
最令柳闻斌感到的恐惧的一点也是在此。柳闻斌跟过一次这样的车队,他们把人送到郊外的大别墅,此后那人就烟消云散了。柳闻斌再去问那些信徒,信徒皆是一副不认识这人的样子,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他们甚至否认有过车队。
今年冬天,柳闻斌接到信息,让他去郊外某个大厂的生活区接一个人,姓名、住址都非常详细。大半夜的,一个男孩下楼,柳闻斌心里非常蹊跷,也有些悲凉。这男孩看起来非常紧张。佛子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年轻人?柳闻斌一路上都开着车灯,温黄的光亮也照不散男孩脸上的阴霾。柳闻斌下意识觉得佛子不会干什么好事,他想到了那次车队、那次吃人。不过柳闻斌一点也不清楚佛子到底怎么吃人。
柳闻斌凌晨回到家,本应该睡觉,可好像心思给吊住了,大概六点的时候,柳闻斌再次接到佛子的消息。
[空白]:施霜景很紧张,你去酒店接他,顺便陪他吃早餐。
[空白]:近期我会频繁联系你。
柳闻斌再次见到那个叫施霜景的男孩,柳闻斌表面不显,心里直呼开了眼。他特别想问,佛子喊你去干什么?柳闻斌知道佛子在其他地方应该也有这样的耳目,可在S省应该就只有他一个人。自打供奉这尊佛子像开始,柳闻斌心里一直如浮云翳日,又怕又敬。那天夜里,雾散去,寒霜擦干净了月亮,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山西五台山真的有一座金阁寺。
第110章 细马春蚕篇(八)
难道说,佛子要换一个S省的耳目,把柳闻斌换成施霜景?
柳闻斌在心里犯嘀咕,打起精神陪施霜景吃酒店自助早餐。
柳闻斌做生意做习惯了,不论见谁都是先盘算这人的商业价值。这男孩应该没什么钱。他对施霜景的判断是住破楼、穿旧衣、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柳闻斌想和他聊聊天,试图套话,施霜景竟然不接茬,不知道是话少还是有防备。吃过早饭,柳闻斌又把施霜景送去他打工的地点,原来施霜景在做手打柠檬茶的兼职。真不知道佛子请施霜景去做什么。佛子还怪客气的,要缓解这男孩的紧张。这么客气,真不是有诈?柳闻斌还是觉得,佛子想吃人,只不过这不是家族里出了不懂规矩的人——施霜景可能是突然出现的野食。
在那之后,其实柳闻斌偷偷跟踪了施霜景一段时间。柳闻斌家生意不错,他总开玩笑说自己是开灵车的,他家也确实有一辆加长凯迪拉克灵车,除此之外,他还有一辆黑色商务车和灰色代步车。接送施霜景用的是黑车,跟踪就开灰车。一连几天,柳闻斌都把车停在厂区视野好的角落里,观察几天,再次验证了之前的结论,施霜景很穷,而且还是个读高三的学生。至于施霜景是不是佛子的食物,柳闻斌无从得知,更不可能直接去问佛子。
那几日里,柳闻斌对佛子的消息是又盼又怕,很担心自己被炒鱿鱼了,甚至还怕丢命。佛子的消息阴恻恻的。送施霜景去酒店的一周后,柳闻斌有天没再跟施霜景,在家和朋友喝酒、打麻将。他老婆接起电话,柳闻斌像给电打了似的,他老婆还没说是谁,柳闻斌就知道这电话一定是施霜景打的。
柳闻斌一把夺过电话,佯装镇定。施霜景说,“佛子说他要来”。柳闻斌瞳孔颤动,他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一转身,发现自己背对着佛龛方向。柳闻斌朝牌友打手势,意思是去个厕所,其实他是回了卧室,继续和施霜景说话。
可惜话没说几句,刚讲到施霜景那蹊跷的餐食,电话就挂断了。柳闻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佛子要干什么?难道施霜景欠了佛子一大笔?不仅电话断线,柳闻斌的手机也黑了屏,不论怎么按侧边键都没法重启。
柳闻斌随意一回头,忽然发现老婆站在自己身后,柳闻斌差点没给吓断气,就要和老婆吵架。老婆觉得柳闻斌鬼鬼祟祟的,吵架更说明他心里有鬼,两个人就在卧室各种粗言鄙语对骂,牌友进房间来劝架,老婆还趁机狠狠踢了柳闻斌一脚。
一夜洗牌声不停,素质低下的老爷们抽烟抽得猛,家里妻儿恨不得把灯罩抠掉了换成抽油烟机。柳闻斌今晚坚决不散场,用打麻将缓解内心的紧张与焦虑。他时不时看向香炉方向,那根香烧出火红的芯子,肯定很烫。
这麻将一打就打到早上八点,牌友都坐得屁股发麻了,各自捡了自己的皮夹子回家。柳闻斌再试着给手机开机,这回成功了。手机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找他。柳闻斌松一口气,洗把脸补觉。
他老婆昨晚骂得太难听,第二天有些心软,买了蚝回来给柳闻斌变着法做,意思很明显了。当晚,他和老婆久违地过夫妻生活,儿子大了,夫妻俩只好睡到半夜一两点钟,等儿子睡死了再起来做。柳闻斌嘿咻嘿咻,正爽快着,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他老婆拿起柳闻斌的手机一看,惊叫一声,手机滑落砸中鼻梁,柳闻斌不得已只能停了,还没问呢,他老婆就催他看手机。
佛子的信息一条接一条,交代后续工作。
[空白]:我已请人帮我解决人间的证件问题,大抵顺利,不过我需要代步工具,无暇操心购买手续,钱已汇给你,三天后我要提车。
[空白]:摩托与轿车型号已发送。
[空白]:[链接][链接]
[空白]:我已订购床垫一张,请你于后日协助更换施霜景家的床垫。
[空白]:其余物品是否也可先送至你家中?
柳闻斌早已习惯佛子的语气,如果佛子是柳闻斌的老板,那柳闻斌觉得这老板至少说话还挺有礼貌的。只是柳闻斌没想到,事后他老婆接了佛子至少几百个包裹,客厅塞得满满当当,他老婆还得理货清点。原来客气是因为买得实在太多了!
佛子陆陆续续发了十多条消息,终于消停。柳闻斌的老婆喘着气,抚着胸口,问柳闻斌这是要干什么?佛子要活过来了?这太吓人了。柳闻斌软了,平躺在老婆身边,翻来覆去想这到底几个意思——完了,柳闻斌怎么能不想到那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啊!他和他老婆是什么意思,佛子和施霜景说不定就是什么意思。
柳闻斌坐直起来,对他老婆说:“老板要入世了,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逼4S店用最快的时间准备好车,一天内跑好保险,柳闻斌忙得像陀螺,佛子给的钱肯定有富余,应该是算了柳闻斌的跑腿中介费。柳闻斌一想到这样一个菩萨神佛的存在竟然要现世了,抽空去给二大爷扫了扫墓,给二大爷开开眼。
说来也巧,那天墓前盘着一只黑猫,对柳闻斌供的祭品很有想法,柳闻斌刚想把猫赶走,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二大爷的转世?柳闻斌蹲下和黑猫面面相觑,决定把猫劫了,送去他爸家,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的事。
换床垫那天,柳闻斌紧张得要死,前天放纵了,喝酒喝得今天连连打嗝,柳闻斌拼命嚼木糖醇口香糖给自己嘴巴去味。柳闻斌还犹豫呢,要不要请佛子去他家,但佛子说直接在他家白事店见,先去换床垫,再提车。
眼看着要转进多雨的日子了,天色晦暗,柳闻斌等得那叫一个心焦,他叫老婆来给自己送粥,送到了却又食不下咽。早上十点,黑发皮衣的男人登场,不论长相还是身高都出挑得吓死人,柳闻斌脑子转不过弯来,有几个瞬间甚至怀疑这是诈骗。哪有长成这样的?不是密教邪佛吗?这是拿人血洗了一千年的脸吗?好看成这样?
可就是好看成这样的人,买车的品味实在太老头,美其名曰复古。机车是凯旋Bonneville T120,蓝色,竟然是双人座。轿车是灰黑色雷克萨斯LS。柳闻斌想不通,有钱人就开这个?肯定算不上经济适用,但离奢华肯定是相去甚远。怎么说,竟然还有点务实?太神秘了。
两辆车加起来还不如佛子买的一个床垫贵。
佛子拿了车就逍遥去了,柳闻斌第一次造访施霜景家,他没按昨晚和施霜景谈的时间来,对不起了小弟。柳闻斌甚至不知道他这样来施霜景家合不合法。管他呢。工人敲敲打打拆旧床垫,再想办法把新床垫运进去。只差那么一点他们就打算拆门框了,床垫太大,房子太老,也没见过有人把这么贵的床垫运到这么破的房子里。
换好床垫,柳闻斌打扫了卫生,尽量复原他们进来之前的摆设,不要让施霜景看出来有人闯入过了。佛子回来时手里提了生活用品和酒,柳闻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佛子说:“那边有只猫。”
猫?柳闻斌惊讶,眼睛到处找,终于在客厅窗帘的缝隙里,看到一双猫脚。佛子又说:“今天就先这样。以后见。”
“佛子……你以后就都以人形活动了?”
“人形方便。”
方的哪门子便。柳闻斌搜肠刮肚,不能让话落到地上啊,佛子眼睛一扫,柳闻斌就麻溜地滚出门了。
最劲爆的还是励光厂之后发生的事。
死人,不停死人,死了很多老人。柳闻斌接单接到手软,散烟散得做梦都在问家属要不要来一根。柳闻斌当然不能认为这是佛子又当财神爷了,气氛搞得那么吓人,老港片似的,漫天香烛烟气、白纸铜钱。柳闻斌自己的灵车不够拉,又上了两辆改装面包车。警察来调查,柳闻斌喝浓茶打起精神来应付,生怕自己说错话,给佛子招麻烦就麻烦了。
但,如果只是这些事,柳闻斌不会用“劲爆”二字形容这遭遇。一天早上,柳闻斌正在殡仪馆等这一炉的客户骨灰出来,佛子给柳闻斌打电话,让他顺便带几盒BY药来。柳闻斌很错乱,佛子不是去睡施霜景家的床垫了吗?BY药?难道佛子和女的睡了?天菩萨诶,这关系真是……不,还是不能编排佛子。柳闻斌强打敬意,进入药店,把能买到的所有BY药都买了一遍,长效还是短效,国产还是进口,紧急还是长期……柳闻斌自己和老婆都没试过这么多种化学BY措施。吃这么多药不好吧?所以到底是谁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