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焦焦糖
空旷的教管所前台只留下小琴和手下不停颤抖的灵缇。
他出了很多血——如果不及时救他的话,他会死。
会就这么死在这个雨夜。
还没在教管所经历过生命逝去的小琴好像被灵缇传染,同步颤抖起来,她嘴里念叨着什么,从那泊血迹中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湿润的手指始终没办法点中通讯器的屏幕,小琴抖着手把满手的血随便又使劲擦在身上,终于顺利拨通号码。
张医生刚刚睡下,小琴听着对方刻意放轻的声音,以及听筒里另一道温柔询问的女声,边道歉边颠三倒四讲明了情况。
——“小琴,不要急,我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前,张医生在啼哭的婴儿声里,留下这么一句话。
不过才两分钟,了解情况的张医生已经踏上了回所的路程。
小琴坐在地上,用张医生交代的方法简单处理了一下。
她紧紧抱着怀里这只香槟色的灵缇,地板很凉,只有不停涌出的血带着令人心惊的温暖。
“活下来、求求你……”
小琴一遍又一遍,在灵缇耳边呼唤。
好在张医生来得及时,他连外套没来得及脱,推着灵缇进了手术室。
“小琴,换衣服进来。”时间紧急,一向游刃有余的张医生也不禁皱着眉头。
出血量太大了,不清楚来之前灵缇出血多久,若是处理不及时,灵缇很有可能因为出血过多死亡。
张医生深吸一口气,扎紧了自己的手套,踏进了实验室大门。
谢天谢地,时间赶得很及时。
再晚三分钟,这只灵缇怕是救不回来了。
庆幸的张医生摸摸小琴的脑袋,安慰好对方。
再确保不需要对方的情况下,让小琴出门等着。
还好教管所有自己的血库,张医生很快处理完毕,将还在麻醉中的灵缇放进疗养箱。
血包中的同型血液一点点输进灵缇身体里。
长吻的灵缇和目睡着,已经不再颤抖,看上去是好多了。
小琴缓缓舒口气。
“好了,小琴,别担心了。他是个勇敢的小家伙,会没事的,明早你就能和他说话了。”
或许是看着小琴和自己侄女看上去差不多大,张医生对这个看上去有些胆怯的女孩很有好感,
又是一番安慰之后,才重新驾车离开。
张医生确实对那只小狗印象很好,整个手术过程即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大部分力气,局麻之后还是会撑着身子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移动自己身体。
第一次见这么配合的小狗,张医生手下的动作都忍不住轻了些,不得不几次开口让已经因为失血意识模糊却强撑着精神的小狗放松。
手术已经结束,张医生回忆起伤口,不由得发散了下思维。
看上去不像是互殴出的伤口
大部分犬类身上互殴出的伤口会呈现撕扯状态,因为在打斗过程中会出现挣扎和反击。所以伤口一般第一下重但随后会拖出伤势较轻的线状伤口。
而他手下那只小狗的伤口,几乎是一层叠一层的咬痕,又深又重,看上去像是小狗任着对方咬下去,所以伤口才会这么整齐。
这只小狗应该不是主动发起攻击的一方,那来教管所的怎么会是这只小狗呢,是不是主人搞错了——行至半路的张医生略一思索,还是在漫天的大雨里拿起手机,拨通了小琴的电话。
暴雨带来的影响显然不只是交通不便,坐在车里的张医生几次张口,从小琴那边传来的声音都只有模糊的电音。
——“……不是……”
在第三次接收信息失败后,小琴叹了口气,隔着疗养箱的玻璃点在了灵缇的鼻尖上。
“张医生到底想说什么啊?”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疗养箱里的小狗说出了这么一句。
雷声隆隆,电闪雷鸣,小琴已经没有办法看清店外的世界。她已经打定主意,在店里将就一夜,等待风暴过去再离开。
或许刚刚该把张医生一起留下的,外面太危险了。
这么想着,小雅最后一次开口想要结束和张医生的电话交流,让对方能早些回家。
“张医生,有什么事等明天——”
“嘭——”一阵异常的噪声携着滋滋的电流声冲进小琴靠近手机的那只耳朵。
那声音势如破竹,穿透了淋漓的暴雨,刺破相隔数公里的距离——是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刺耳声。
“——!”
“张医生!”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小琴脸色煞白。
她没能在第二天看到那只灵缇睁眼,她站在张医生的急救室门口,一遍又一遍,对着还没出月子的女人一遍又一遍道歉。
女人的神情悲恸而又疲惫,抱着孩子,比电话里还要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整条走廊。
第24章
那晚的雨太大, 将原本幸福明媚的一家三口生生打散,阴阳相隔再无未来;也如附骨之疽渗进每一位教管所的职工心中。
所有人都知道,张医生是为了那只灵缇出的事。
优秀职工代表展示栏, 上面还留着五年前张医生的照片,只是从彩色换成了灰色。
教管所的新人来来走走, 几乎每一批都有人对那只漂亮的灵缇心生怜悯之心的人。
但——
走廊最前端的日光灯打在地上,环成一圈的灯泡钉在地上。
当年所有知道这些事的人,都对那只灵缇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他的错, 却又不知道除了那只灵缇, 还能怪谁。
还有谁能背负起害得那样温柔的张医生命丧雨夜的重担。
况且, 那不过是一只非完人。
状似无心的忽略、刻意的善意阻拦以及偶尔才会有的小惩, 是那只灵缇在所里的待遇。
琴姐狠不下心去做任何有可能伤害那只灵缇的事。
直到两年前听说张医生的妻子因为操劳病倒,王琴才在愧疚和痛苦之下, 站到一众旁观者的队伍里。
那只灵缇身上的伤口就这么被耽误下来,那本是好生休养不会出现后患的皮肉之伤。
肩膀上的腐肉蚀骨,只是一次小伤,那只灵缇再也不能以非人形态奔跑在阳光下。
宋青柏把那只灵缇从所里带走的时候, 灵缇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五年。
讲完这一切的王琴仍保持着开始的姿势,不知哪位家属正四处呼号借钱的声音从两人斜对过的安全通道里传出, 王琴一动没动。
她仍然没能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
肩膀上的创伤在无数个日夜曾经狠狠折磨过那只日渐瘦削的灵缇,王琴强迫自己忘掉他,忘掉那只灵缇。
直到三年前这只灵缇执勤时托住了因为抢劫而摔倒的她。
那时的王琴也怀着孕。
仿佛是上天的玩笑, 即便被托着,肚子里的孩子依旧没能保住。
灵缇就抱着她, 像当年她那样,比她当年要冷静,护送她到医院。
任由流落的血迹浸透那身警服。
王琴在他的怀中痛苦喘气, 意外流产的切肤之痛,当年那些她以为她淡忘的事情鲸波怒浪卷土重来。
在那个可怖的雨夜里,血淋淋快要撑不住的灵缇窝在她怀里,不停地用鼻子拱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只灵缇分明自顾不暇。
她在这曾经拼命祈求活下来的温暖怀抱中,泣不成声。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
病床上清醒过来的她已经看不见灵缇的身影,只剩下床头柜上一封信。
王琴顾不得腹部的疼痛,她猛地撕开那封信。
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翻过来——
“谢谢”
落款宋清城。
王琴蜷缩身体,捂着腹部,在那张病床上号啕大哭。
或许真是上天的旨意,又见到灵缇时,她还是怀着孕。
二胎的宝宝几次检查状态都很好。
当着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的面,憋了这么久的王琴终于能有机会将当年的事情倾倒而出。
她摸着肚腹下不断扑腾好似在鼓励她的胎儿,伸手拭去自己脸颊两侧的泪水。
“正好我老公那里,有个信封。”
王琴把信封塞到宋青柏手里,“麻烦你帮我给宋警官吧。”
“小琴——”
在爱人的呼唤声中,王琴站起身。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又犹豫着最后什么都没说。
身子不便,她只是向宋青柏点点头。
而后,她转身,抱着还未出世的孩子,沿着这条长走廊,背对着她愧疚痛苦的过去,走向正着急赶来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