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颓
阿米斯愣住了,有一瞬间他认为自己的猜想是错的,他有些不甘心:“……不认识。不过先生你和我认识的一个学弟长得很像,他叫贝希莫斯。”
“!”聂驳古突然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贝希莫斯,我要找的是贝希莫斯。”
自从灰发少年用了嫉妒这个名字后,就相当不满聂驳古叫他为“贝希莫斯”,总是用小狗式的湿润眼神申诉着他的不满。聂驳古不太敢拂逆少年,久而久之他对贝希莫斯这个名字都感到陌生了。
阿米斯松了一口气,拳头却握得更紧。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我可以带你去。”
“谢谢。”
阿米斯转过身来对着同伴耳语了几句,然后挂上亲切热情的笑容转身向聂驳古走去。
“先生,能问一下你和贝希莫斯是什么关系吗?”
“我……”聂驳古抓了抓眼角的红痣,似乎在掩饰一些莫名的情绪,他说得有些断断续续,声音很含糊,最后那两个字更是快模糊得听不清了:“我是他的,父亲。”
第59章 Fifty-seventh child
阿米斯将聂驳古带到了表演厅,这是一个穹顶式的大型建筑,典型的“巨蛋”,它的底层是一个宽阔的舞台,层层叠叠的观众席采用了视线叠加技术,蜂巢式的设计能使更多的人欣赏到表演。
“学院祭的七天都有表演,每天由一个年级负责,昨天是一年级的表演,先生没看到贝希莫斯的表演真是可惜了,那绝对只能用pefer来形容!”阿米斯带着聂驳古在迷宫一样的甬道中左拐右拐,一边解说着:“今天是二年级生的表演,我听说他们准备了舞台剧,还找来了贝希莫斯当客串,他们现在应该在后台做准备……啊,到了,我说的没错吧。”
在穿过一道光幕后,聂驳古发现他们像是来到了一间观察室,透过透明薄膜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底下正在忙碌准备的一切。
“他们准备的剧本好像叫《圣战》?”阿米斯向下指了指:“贝希莫斯在那里,据说他出演的角色是一个叫‘利维坦’的海怪。”
聂驳古顺着阿米斯的指尖向下望去,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嫉妒。现在的舞台剧绝不像古时候那样文绉绉地念台词和做动作,星战、机甲战是剧本中绝不可或缺的元素,武装打斗更是重中之重。星战太过恢弘,就连航舰都是沧海中小小的一粟,更注重的是团体指挥的力量;机甲战中人被封闭在那厚重的机甲里,机甲性能型号总比里面的人更吸引观众们的眼球;而武装打斗虽然也穿上了装甲,但那只是薄薄的一层“衣服”——相对机甲来说真的薄得和纸一样——所以武装打斗更有技巧性和冲突性,更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强大,塑造出一个“英雄”,通常是一部舞台剧的亮点或者高潮。灰发少年此时正仔仔细细擦拭着装甲,惹眼的脸上露出的纯净笑容屡屡让经过他旁边的人或明或暗地关注着他,少年手中的装甲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他在这部戏中的重要性。
这时候,一个女生被同伴们催促地推向了嫉妒,女孩儿的脸红得不能再红了,她的同伴们全是善意的哄笑声。嫉妒放下手中的装甲,站起来对着那女生露出灿烂的笑。少年脸上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似乎安抚了少女,女孩儿满脸通红地将一样东西递出来,聂驳古认出那是一把银色的锁。嫉妒似乎害羞地抓了抓他那毛绒绒的灰色短发,接过微笑地道谢。少女的羞涩,少年的腼腆,这一切都构成一副甜美诗意的画面。
“你的儿子相当地受欢迎啊。”话一说出口阿米斯就反应过来那句太过了,他飞快地瞟了一眼聂驳古,拿不准男人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句话中的嘲讽。阿米斯马上又接上一句,努力想要营造出一种打趣的口吻:“我敢打赌,贝希莫斯今天收到的银锁能融制出一辆新机甲!”
“……恩。”
空白了一段时间,聂驳古说不上是同意还是回应地嗯了一声,从阿米斯的角度来观察,男人的脸除了比刚刚的白了一些,没有显现出其他什么特别的征兆。
阿米斯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生,你不打算下去和贝希莫斯说说话?”
聂驳古的目光有些游离,最后“飘”到了阿米斯的身上:“不,不了……我只是来打算看看他……”
“为什么不下去呢?贝希莫斯知道你来了肯定会高兴的。”
聂驳古看了看下面,又转回看向阿米斯,他的目光难以言喻。
被那目光盯得有些难受,阿米斯换了个角度劝说:“或者先生可以留下来看看今天的表演,昨天错过了贝希莫斯的演出,今天可不能再错过吧。”
这次聂驳古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从这可以直接前往观众席。”阿米斯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指了指房间的另一个出口:“我就陪伴先生到这里了,祝你在皇家学院玩得愉快。”
聂驳古向阿米斯点头致谢,目送着褐发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光幕后,然后不屑地撇撇嘴。
在曾经是第七区的人的面前,阿米斯拙劣的掩饰比红灯街女郎的脱衣舞还没看头。他要装,聂驳古就陪着他装,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如果撕破了脸还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还不如维持着和谐的假象与对方虚以委蛇,捕风捉影见机插缝,这正是曾经的“胖子”最为擅长的。反正提出指路的人是那家伙,聂驳古只不过是顺势达到目标而已。所以一路上各怀鬼胎的两人连双方的名字都没通起——阿米斯是不愿多透露自身信息,聂驳古是完全不在意——聂驳古甚至有些感谢阿米斯,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清醒”了。
聂驳古再次看下去的时候,女孩儿与她的同伴已经离开了,嫉妒又恢复为原来的姿势,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黑发男人靠着栏杆滑坐在地上,黑色的眼珠微带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虚空。自从来到第四区,聂驳古就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却亢奋得不像样。他知道为什么,那个黑暗王者在黑暗中沉寂的身影依旧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鲜明无比。
父亲,如果我们是错的,又为什么会存在呢。
他的第一个孩子要有多悲哀,才会说出这种自我否定的话呢。聂驳古将身子蜷起,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想着。爱莎曾经这样对他说过:“胖子,他们都说你皮粗肉糙,盲目乐观,怎么欺压都不会受伤,只知道没心没肺地活着,那其实是因为你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怎么会受伤呢?你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你是你世界中的国王,你的王国之中永远只有你一位国王,你几乎不会让别人进入你的王国,你小气得连权利都不愿去拥有——因为那代表着相应的义务。无论其他人多想走进你的王国,哪怕你站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脸焦急而又虔诚的围着城墙转了一圈又一圈,你也丝毫不为所动。你连让他们进去王国表现的机会都吝啬给予,亲爱的,你简直自私得让人无可奈何了呢。”
猥琐的,欺软怕硬的,没心没肺的,自私的……几乎所有负面形容词都可以挂在他身上。爱莎说的没错,他就是自私,无可救药地自私——别人的自私则是表现为过分注重自己,而他的自私只不过表现为过分忽视他人。巩固自己的城堡,将试图入侵的一切拒绝,包括他的、孩子们。他的孩子试图入侵他的王国,所以才引起他的强烈拒绝。
——是这样吗?
在这之前,聂驳古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他狼狈不堪地从懒惰面前逃走的那一刻,心脏涌上的酸涩骚动提醒了他一个事实:其实从很久以前,他或许已经将他的孩子们迎入他的王国了。如果他们都是不相干的人,他根本不会愤怒、伤心、甚至被逼到快要崩溃。聂驳古绝对会没心没肺地活着,被豢养起来也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主人一样,面对他们就和面对埃莫森没什么差别,哪怕被上了也不会有多大反应,要知道第七区的人向来是没有节操的,大家都有爽到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聂驳古在潜意识中已经将他们摆在了“孩子”的位置,他是个孤儿,从未感受到所谓的父爱,所以他只能根据听说而来的“正常父子关系”来想象双方的相处。在聂驳古做好心理建设、为父子之间的相处努力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迎来了毁灭性的破坏。
如果我们做错了……可是,父亲,你从来没有教过我们啊。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算不算是一种自作自受?绕了一圈,原来罪魁祸首还是他。聂驳古眯着眼想,他迟了一步,于是他们的一切都被扭曲了,被腐化的关系如同暗黑蛛丝般将他与他的孩子缠绕,剪不断,理不清。
然后聂驳古逃离了懒惰,他觉得他更需要逃离他自己。大脑中的思绪被青年悲哀无力的姿态撕成碎片,聂驳古只能本能地从那堆碎片中选择最初的一个目标——去见嫉妒,于是聂驳古来到了皇家学院。他知道“他们”谁都没有跟上来,因为他没有再感受到那种被黑暗盯上的压力。这让聂驳古无意识地放松下来,他待在静悄悄的观察室中,没有人来打扰,那被逼迫得快要生锈凝固的脑浆终于活动开来,记忆中的聂驳古仿佛被一点一丝地找回来。
聂驳古的心底开始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想法,但是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朦胧了,模糊得连他都无法确切地体会到。他想,等到他彻底明白了心中的想念,就是他能够完完全全地面对他的孩子的那一天。
聂驳古扯出一个模糊的笑容,深切的悲伤感从喉间涌了上来。
——有谁来告诉他,他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
“你知道……”低低沉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我刚刚梦见了什么吗?”
整理着手中资料的银发青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向倚在门边的黑发青年。
“嗯哼?”
“我梦见了,”暗红的光在黑暗中暗了又明,却是黑发青年眨了眨眼睛:“我与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父亲受到惊吓跑开了。”
“我看着他,然后决定了:我要抓住他,我会让他留在我身边。”
黑暗中除了那缓慢闪烁的猩红光点,还有一抹银色的金属制光泽,那是一枚逆十字耳环。
“今天父亲再次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