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世猫痞
朱烨既然答应一切交给父亲处理,自然不愿和他多说一句,叫阿贵将他送过来,便沉默地带他进了书房。朱砺对他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在大门口阴沉沉看了他一眼,便跟他走了进去。
砂爷已经挪到了大班椅上,因为房间里开了地热,他只穿着件家常衬衫,披着件开衫马甲,功夫茶具已经摆好,玻璃壶里的水刚刚滚开,冒着淡淡的白汽。
“阿烨,你出去吧。”砂爷说。
“爸……”朱烨眉头一皱,虽然这里是朱家大宅,但朱砺这人太叵测了,将他们两个人留在书房里,他实在是不放心。
“没事,你出去。”砂爷嘴角勾了勾,提起水壶烫了一遍茶具,道,“我还没老到你想象的那个地步。”
“……是。”朱烨无法,只能退出去。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人,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书桌和地毯上,暖融融的,功夫茶盘蒸汽缭绕,四周的气氛却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坐下。”砂爷说。朱砺顿了一会,才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
冻顶乌龙的香气弥漫开来,砂爷斟上一杯功夫茶,放在朱砺面前,自己端起一杯小口啜饮,放下茶杯,眼皮一抬,精光湛然的眸子直刺向他的眼睛:“朱砺,你好!”
朱砺拈着茶杯刚刚凑到唇边,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一杯茶就此喝不下去,僵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哑声道:“大哥。”
砂爷冷冷一笑,道:“既然你从没把我当过大哥,又何必违心地叫我。”
朱砺捏着茶杯,手背青筋暴起,喉结滑动数下,像是在寻找适当的措辞,良久才道:“你杀我母亲的那天,就该料到今天的一切。”
砂爷太阳穴青筋凸现,怒极反笑:“好,好,原来你一直记着这笔账。”
朱砺不语,脖颈却梗得僵直,砂爷压下一口气,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道:“用一条命换你回朱家的资格,这是你母亲自己的选择。”
“是你们逼她做的选择。”朱砺脸上露出仇恨的表情,冷冷道,“她一个弱女子,你和唐家联起手来,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她又怎么斗得过!”
“弱女子?”砂爷嗤笑,“她七岁就跟着那顿将军,不过十年,就从最下层的女奴成为他身边最近亲的侍女,后来又搭上老爷子……呵呵,好一个弱女子!”
朱砺咬肌绷紧,想要开口,砂爷又道:“老爷子身边女人无数,你母亲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却是唯一一个敢给他生孩子的。朱砺,你知道朱家的家训,连我都不敢干的事,你母亲都干得如此干净利落,弱女子?”
朱砺气息一窒,强道:“那又怎么样,就因为她生了我,你们就要逼死她,朱家传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代,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女人?”
“没错,一个家无论多大,也容不下一个多出来的女人!”砂爷斩钉截铁道,“朱家从来只能有一个主母,朱家的儿女,从来只能有一个母亲!”
“可我也是父亲的儿子,我妈也是他的女人,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不能进朱家的门?”朱砺低声吼道,“凭什么你就光明正大,我们就是多出来的?!”
“因为我本来就光明正大,而你,本来就是多出来的!”砂爷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没有人想要你的出生,你是你母亲为了算计老爷子而设计的存在,朱砺,你从来不只是父亲的儿子,你还是你母亲的棋子!”
“你胡说!”朱砺双眼充血,大叫着拍了一把桌子,“是你们逼死了她,要不是你和唐家联手反对,父亲早就接我们进门,说不定还会娶她……”
“笑话!你当老爷子真的老糊涂了,会把那顿的人娶回家当太太吗?”砂爷嗤笑,“当初朱家资金周转不灵,不得已做了白货,本就只是短期的打算,那顿为了把朱家长久地拖下水,利用你母亲的野心让你出生,又瞒着老爷子养大,安的是什么心,你难道猜不出来?”
朱砺瞪大了眼睛,半天呐呐道:“那顿……你胡说……”
“你口口声声说我逼死了她,当初我去泰国和你母亲谈判,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好几岁了,应该记事了,当时我给了她两条路,要么你们母子一直留在泰国,朱家给你们一笔钱,供养你们一辈子。要么她自杀,你冠朱姓,跟我回海城。朱砺,是谁在逼她,让她宁愿死,也要把你送回朱家?”
砂爷目光炯然看着朱砺,那眼神像是要把他刺穿:“是那顿,更是你,她如果留在泰国,你们母子就完全失去了价值,她只有把你送回朱家,才能保住你们其中一个!你以为Amanda,你的心姨,是怎么找到的你,又是怎么成为一流的降头师?”
第77章
朱砺愕然,张着嘴看着砂爷,像是被这残酷的质问霹傻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其实就是砂爷,也是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才刚刚弄清楚这其中一连串的真相。
那顿是三十年前朱家做白货生意时泰国那边的卖家,朱砺的母亲跟朱老太爷之前,确实是那顿手下的侍女,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朱老太爷也是知道的,当时他之所以跟那顿把她要过来,一方面是喜欢她小意殷勤,一方面也是和那顿拉关系。至于这个女人是不是那顿安插在他身边的线人,是不是要窃取什么情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暖床的女人罢了,既不可能接触商业机密,又不可能当正房太太,再怎么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而那顿当初之所以慷慨赠与,也并没有抱着什么深刻的阴谋,一个侍女而已,在他眼里就跟一瓶酒、一盒烟一样,既然客人喜欢,他乐得奉送。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侍女,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她揣着朱老太爷的种站在那顿面前的时候,那顿才发现自己做了个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当时朱家的财务危机已经过去,虽然朱老太爷还没有挑明,但那顿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双方的合作关系已经渡过了蜜月期,正向着某种他不乐意见到的方向发展,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掩护她秘密生下了朱砺,并在朱老太爷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养大。
那顿养着朱砺,本来是想在关键时刻卡一把朱家的,但朱老太爷撤手太快,计划太严密,他还没来得及使出这个杀手锏,就不得不在某种不可说的压力之下和朱家和平解除了合作关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朱家的“分手费”給得相当可观,被人用完就甩,那顿心里还是像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正好当时朱老太爷回海城,要先安置了他在这边的女人,那顿就把朱砺的母亲叫了过来,让她以朱砺为筹码,争取一起回海城。
总之不能他一个人恶心。
后来朱家去母留子,接回朱砺,那顿乐见其成,本着“能搅多混搅多混”的原则,还千方百计找到了朱砺母亲最小的妹妹,培养一番送到了朱砺的身边。
这一切本来是极其隐秘的,当初就连朱老太爷和砂爷,包括链岛唐家,都没有查到那顿和这件事的关系,而且朱砺的母亲选择自杀,朱砺只是个孩子,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可能和那顿有什么关联。
这次要不是有何昊提供的情报,这段真相可能就永远被埋藏掉了——正是有了他提供的军方信息,加上砂爷当年收集的情报,他们才大致推断出了这件事整个的脉络。而此时此刻,当砂爷看着朱砺的表情,已经差不多证实了这些推断都是真的。
“你母亲选择自杀,完全是为了让你活下来,让你有一个体面的身份。”砂爷沉声说着,“我承认,当初我逼着她做选择,更多的是考虑朱家的安全和利益,并没有考虑你们母子,但朱砺,我不是慈善家,我是朱家家主,军火贩子,白货庄家!从三岁起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做不了好人!”
“你呢,朱砺,易地而处,你又会怎么做?”
朱砺整个人都凝固了,良久才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砂爷气息渐平,呷了口茶,脸色渐渐沉下来,道:“朱砺,你能狠下这条心,处心积虑十几年,利用胎儿给我下降头往死里整我,这是你的本事。凡事有因有果,你为母报仇,我无可厚非。但阿烨呢?他是无辜的,他跟你流着一样的血,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又怎么能对他下得去这种狠手?”
朱砺默然不语,砂爷又道:“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能把他送给朱家的仇人!你知道他落在章觉希手上会是个什么下场吗?你想过吗?你真的那么恨他,恨不得他去死,何不直接一枪崩了他?你有无数次无数次的机会!”
“你知道我在伊斯坦布尔把他从垃圾堆里挖出来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子吗?一米六的身高,他还剩下不到七十斤!胳膊上全是针孔,肿得连静脉注射都没办法打进去!”砂爷说着说着眼睛红了,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朱砺,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让蛇头给你的亲侄子打着兴奋剂,每天对着录像带学习怎么伺候男人……”
“够了!”朱砺脸色铁青,崩溃地低吼,“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们都姓朱,他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我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不公平!不公平!”
“公平?”砂爷发出愤怒而嘲弄的笑声,“你跟我讲公平?朱砺,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他指向落地窗,窗外几个园丁正在给草坪除草,“你问问他们这世界公平吗?为什么你生来就住别墅、开跑车,他们却住公屋、挤地铁,辛苦几十年都买不起这里一间厕所?”又拿起桌上的报纸,指着利比亚新闻,“你再问问他们,为什么你每天鲍参翅肚,他们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你以为你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勤劳,还是比他们高贵?不,都没有,只因为你姓朱!”砂爷将报纸摔过去,“人在物质上天生就不平等,你只看见阿烨是朱家正牌大少爷,处处都压在你头上,却没看到你自己也是朱家人,处处压在别人头上!多少人生来就为了一口饭奔波,到死都在饿肚子,要是都纠结公平不公平,你下面的马仔分分钟就应该把你大卸八块——比你胜任这个位子的人多了去了!”
朱砺被报纸抽在脸上,却纹丝不动,只木然看着桌面,砂爷深呼吸,道:“人在物质上不平等,在精神上却是平等的,不会因为你有钱就高贵,也不会因为你没钱就下贱,高贵和下贱,都是后天自己选的。我知道你不甘心,谁处在你这个身份地位都会不甘心,明明是老太爷的儿子,偏偏连族谱都上不了,没有继承权,换我我也意难平。但改变命运的方法有很多,你却只看见杀人报仇这一条!我要是你,有了朱家这么强的后盾,就去开创一番自己的天地,房地产、能源、互联网……哪一行也能干出一点眉目来。可你呢?这么多年别说什么新生意,就连赌船你都管得马马虎虎,这个家真的落到你的手上,你撑得起吗?”
朱砺冷冷一笑:“新天地,新生意?真要那么容易,你为什么不去做,反而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