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瓜茶仙人
……九百九没想到,老天还真有开眼的时候。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是九百九敢用自己的山羊胡子发誓,他真的看到在繁城城门方向腾起一股浅金色的云雾。
不是紫或黑的妖气,也不是纯白的仙气。
很久以后,九百九才知道,那玩意叫做龙气。
不过当时的九百九当然不会放过好不容易遇到的“大家伙”,不清楚这几个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绝对不是凡人——啊,那是多么神秘而遥远的世界!他九百九终于有机会走近瞧瞧了!
后来,他知道了在正经的妖怪面前,他的符咒只能算半桶水;再后来,他半埋在瓦砾里,半死不活地看到一个他生平见过最美的人,不,神仙向他伸出手;再再后来,当他以为那几个神仙从此消失在他生命中以后,敖离又出现了,以国师的身份;再再再后来……
就没有了。
夏飞扬神色古怪地塞给他的新鲜糖球,被他随口囫囵吞了,然后一觉醒来世界就变了。
半失踪的师傅突然出现在京城,(强迫性)和老王爷谈了一夜,然后就把九百九带到了一座鸟不拉屎的山上。
如果当时他知道,师傅带他离开是因为京城要掀起腥风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
九百九抬手捏住自己鼻子,忍下发酸的感觉。
所以师傅才没有告诉他。
不过老头子多半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干脆放自己走。
九百九不想追究他师傅干嘛不多救一些人离开京城,他知道天机不是随便窥得的。
即使从小被当作皇权助力之一,和小太子一起学过帝王之道,明白不管谁要坐上那个位子免不了牺牲,也明白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是老天白白给的,要用普通百姓家不能想象的觉悟来换。
但他仍旧难过。
也许,他没有被师傅带走,留在那里和家人一起,那么……不论结局是什么,他可能都会更好过一些。
死还能得个痛快,不像现在。
新皇登基以后,怕从今以后姓九百的,就只剩他一个了。
连名字都这么孤独。
九百九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翻了个身,想要蜷缩起来。
不过思绪太过投入,导致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本来要在光滑的琉璃瓦上躺着就需要出色的平衡技巧,他这么一动,那微妙的平衡点就消失了。
“哎,哎呀……?!”
九百九十分顺利地从本就倾斜的屋顶上直直滑落。
……
碰。
敖真转头。
大半夜的,屋顶上居然会掉下个人来?
敖真认为只有心怀不轨的梁上君子才会有这种癖好。
不过眼下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的,显然是个出奇蹩脚的梁上君子。
在敖真身前提灯的宫婢忍住笑。
被二殿下带回来的九百九可算是西海最近最有意思的谈资了——九百九手里有很多能哄人的小花招,又风趣开朗,最重要的是长得还挺好。
九百九被摔了个迷糊,好半天才爬起来,见到站在廊下看着他的敖真,眼睛一亮:“敖真!”
敖真被噎了一下。
好一个……自来熟的口气。
“你来找我?”九百九手脚并用地翻进长廊。
“……”敖真冷冷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找他?这里好像只是庭院里的走廊,不是他九百九住的红澜轩吧?
“我……”九百九仰头看了看流光溢彩,还很滑溜的琉璃瓦,干笑了两声。“我在看星星。”
“这里是西海。”在海底看星星?
九百九顾左右而言他。“哎呦,你来找我喝酒?这怎么好意思……”
敖真又一次被他的厚脸皮噎住了。
九百九显然是那种认为“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认”的人,满脸欣喜地绕过敖真,大剌剌地拿过宫婢手上的酒坛子。
敖真冷下脸。
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没看到除了酒,那些宫婢手上还捧着好些东西么!那是他——
扑。
“好酒!”九百九半眯着眼睛闻了闻被他擅自启封的酒坛:“那边就有桌子。”
敖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这九百九自来了龙宫,整天拉着敖白撩猫斗狗,嘻嘻哈哈不成正形!
敖真最厌恶地就是这种人,正要拍开九百九伸过来的爪子,却不期然看到九百九通红的眼角。
……从房顶上摔下来能摔到眼角?
敖真一愣。
还有那鼻子……如果不是九百九笑得一脸痴呆,敖真一定以为他刚才在哭。
敖真自小就不爱哭,但是他有个爱哭的弟弟。
敖白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都会哭哭啼啼来找他和敖离,或父王。
哭完了,眼角和鼻子就是这样,通红一片。
直到……珠双的事情爆发,敖白出走,敖闰离家。
敖真提早变忙了,敖白也一夜长大。
敖白一定会伤心哭泣,但是却也渐渐不愿让人看见。
敖真不由有些发怔,敖白现在……是不是已经长大得会独自找个地方哭,然后抹干眼泪在人前露出笑脸了呢?
九百九抱着酒坛子,伸手去拉敖真。
“这样的酒,就一定是要在月下对酌!”九百九笑弯了眼睛。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看起来像什么样子。敖真在心里刻薄地想。
不哭不笑,难看死了。
而且——西海龙宫哪来的月亮?
敖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有些糊涂。否则应该是严厉地拒绝和嘲讽的话语,怎么说出口就会变了个样子?
“——没带杯子,要怎么喝?”
作者有话要说:敖真不是没有弱点的冰山,他恋弟。
而九百九是再扁的缝隙都能钻进去的小强。
第131章 番外那些过往
先是眼睛,然后是肝脏肺腑,血液,和身躯。一件一件地交出去,到最后,倏忽又回归成了最初的样子。
由南帝倏和北帝忽吹出的气幻化成的时间之神倏忽,困惑地在天地间飘来飘去,飘了很久很久。他看到自己辅佐过的君王后来无一不成为后人歌颂的圣人。偶尔他也会想起,创造了他的南帝和北帝离开后,他一个人背着葫芦到处游走的情形。
那时候世界远远没有这么……热闹。
然后有一天,一个英伟的男子围着鹿皮,从大树上跳下,吓了他一跳。
“我看见你在……”他指了指倏忽的手。
倏忽低头看,原来他觉得无聊,随手拔了一朵野花,让花朵在手心里不停地凋谢后又绽开,周而复始。
他很喜欢这种小游戏,能打发时间。
“我叫伏羲。”男子朝他伸出手。“到我的部落来吧,我们交个朋友。”
除了南帝北帝以外,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倏忽说话,倏忽现在想起自己当时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要笑起来。
不过一团气即使哈哈大笑,也没有人会发觉。
倏忽飘到海上,寻找阳光最灿烂的地方。
伏羲的部落虽然在连接密林和山崖的地方,但是很巧妙地用地形借了天光,也十分温暖明亮。
倏忽喜欢阳光,喜欢温暖。
所以他几乎没有迟疑,在接到伏羲的邀请以后,就留下了。
后来壶常常对他说,如果当时没有留下,或者倏忽能够自私一点,他们可能会更自在快活一些,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其实不是伏羲,倏忽也终究要寻找一个可以领着人们向前走,并保护他们的人。
伏羲只是……出现的时机很巧,又实在很有能力。
壶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但倏忽觉得那句话有点不对。
能为这个自混沌中诞生的世界尽自己的力,倏忽其实是很开心的。
可能不有点比喻不恰当,但倏忽真的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这个世界,他觉得不论要为这个世界付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且值得的。
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有所保留呢?
直到壶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倏忽才开始迷惘起来。
他的眼睛,血液没有了都没关系,可是壶不在了,倏忽才开始觉得壶说不定更了解自己。
如果……他不愿意把壶“借”出去,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困惑了?
可是洪水几乎把整个大地都淹了,他是万万不能让世界倒退的,把时间拨快,也只能让生灵消失得更快而已。
只有壶能救他们。
连接天地的粗硕葫芦藤,承载着希望向上攀爬,葫芦腹中的生灵安全了。
但是壶只能留在那里,他生了根。
倏忽悠悠出了一口气,飘出一朵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