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他有心想知道田丰那个兔子胆的家伙还喘着气没,就眯起眼仔细看去,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图像的别扭之处——从大概四分之三的地方,有一条不明显的线,仔细看的话,那条线两边的图像竟然是不连着的。
“这个……”他才想说这是不是屏幕裂缝了。
就听见许如崇连珠炮似的嚷嚷:“方修秦落快撤,对方有空间扭曲设备,快点!万一被‘裂缝’波及到,金刚也得变成橡皮泥,跑啊!”
胡不归抓起联络器:“听他的,先撤!”
苏轻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屏幕上那条不明显的线——它像是活的一样,往四下蔓延开来。经历了蓝印灰印灰房子以后,他自觉已经很见过世面了,就算现在突然有个ET蹦出来,指着他叫爸叫他负责,苏轻觉得自己也会很淡定地晕过去。
可是归零队的这些高科技货,仍然叫他感到很穿越,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空间扭曲……是什么意思?”
许如崇有点人来疯,挺愿意跟他说话,一听出他的声音,立刻接话:“他们这个空间扭曲其实也不算很高级的,应该也是借助了一些设备,打个比方说,假设我们生活在一个蛋糕里,蛋糕可以用刀子切开,同样道理,我们周围的物质,也可以用巨大的能量,进行‘局部切开’,如果人处在裂缝里,会怎么样呢?”
“会……”
苏轻有点感兴趣,可还没等他这个业余爱好者说出自己的看法,许如崇就迫不及待地接下去,自顾自地卖弄:“简单来说,我们这个世界上,人在某个时间的定点上,应该是生活在某个空间的坐标上的,现在这个坐标忽然被撕开了,处在这条裂缝上的人自然也就被‘撕开’啦,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扭曲程度还无法计算。”
然后许如崇又不知是解释还是什么的,小声的咕嘟了一句:“其实屏蔽网短路,说不定也跟这个有关系,不会无缘无故的……”
胡不归在确认三个外勤人员已经撤出后,立刻打断了许如崇:“几个蓝印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许技术,立刻分析原因。”
许如崇答应一声,不敢再话痨了。
胡不归顿了顿,对苏轻说:“这回恐怕是要叫他们跑了,你……要不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叫陆医生给你彻底检查一下身体和精神情况,然后……”
苏轻却皱起眉,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你们知道蓝印其实是有一个总部,然后里面有个灰房子么?”
胡不归点点头:“有一点了解,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民众,尽量解救灰印……但是因为灰印大部分难以承受能量晶的作用,所以解救出来的神智不大清醒……”
“于是你的意思是,你们其实并不知道蓝印的总部在哪里?”
胡不归坦诚地点点头:“我们的工作做的不到位。”
苏轻指了指他头顶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也不行么?”
胡不归皱皱眉:“我们猜测,对方大概也有一个科研机构作为后盾,屏蔽工作做得很好。”
苏轻一颗心沉下去了,他忽然想,程老师怎么办?这次是没轮上他,万一下回轮上了呢?程未止这么大岁数的人,如果别人的极限是能量晶三次使用,那他不是更危险?他外面还有一个傻儿子呢,谁管啊?
他情不自禁地啃起了自己的手指甲,在窄小的空间里低着头,微微弯着腿,心里天人交战起来。
他觉着自己经历了这一些事,简直是死了一遍,又活了过来——可就这么跟着胡不归他们走了……苏轻忍不住开口问:“去你们那里,检查完身体以后,要把我怎么样呢?”
胡不归说:“我会安排专人负责保护你,直到确认你的人身安全。”
“我以后就……没什么事了么?”
胡不归犹豫了一下:“我们尽量保证。”
苏轻啃自己的指甲啃了一嘴泥,于是“呸”了一口吐出来,放下手指,紧紧地抓住胡不归的肩膀,深吸一口气:“你把我放下来吧。”
胡不归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你说什么?”
“你停车,把我放下来,我操,别让我老重复了,你这不是考验我的意志力么?”
胡不归刹车,隐约明白了他要干什么,皱着眉看着他。
苏轻把他推开,从车里跳下来,走了两步,心情低落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还得回去,我有一个……老朋友,一个老大叔在里面,我得把他弄出来。”
第十六章 回去
胡不归的表情就严肃下来,看起来黑沉沉的一张脸,还真有点压迫力,他说:“你别瞎闹了,上车,赶紧跟我离开这里。”
苏轻试图耐心地解释说:“我那朋友年纪大了,我看你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方,就算找到了,他们也可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
胡不归懒得听他再废话,一把拉扯过他的胳膊,要把他拎回车里,苏轻于是闭嘴了,觉着自己和这个人不但犯冲,还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一低头作势要咬人,趁着胡不归手松的刹那,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跑了。
苏轻虽然个高腿长,可是体力一般,没多远又被胡不归给逮了回来。胡队十分想把他打晕了事,省得这人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可一看见他那一脖子的伤,又觉得无处下手——而且他认为苏轻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精神上受了伤害,有些不大正常导致的。他便十分威武地用胳膊箍住苏轻的腰,拔萝卜似的把他从地上给“拔”了起来,然后托住他的肩膀,夹在胳膊底下,大步往车上走去。
苏轻两条胳膊没了自由,就开始无意识地蹬腿挣扎,活像是一只离了水的王八。可胡不归不愧是“练过”的,拎着他这么个百十来斤重的人,就像是拎着个充气娃娃,轻松自在得很,一点也不在乎他乱扑腾。
苏轻就脸红脖子粗地开骂:“什么他妈归零队,一帮鸟人,我看是‘龟苓膏’,‘乌龟’的‘龟’!自己占着满坑不拉屎,不干活,不办事,还拦着不让别人办。姓胡的我告诉你,你见死不救,迟早变成个缩头王八,别以为你……”
他一边叨咕,一边瞅准了胡不归按在他肩膀的手往下滑动了一点,于是伸长了脖子“嗷呜”一口咬了上去,又痛苦地松开嘴——反动派皮糙肉厚,英雄人民把牙崩了。
胡不归低头看了苏轻一眼,心想这家伙难道是个属狗的?没一会功夫,已经咬他两次了,还有一次未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闷头解释说:“我们不可能让普通民众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说完,把苏轻把车里一扔,在他张牙舞爪地准备扑上来之前,自己也迅速坐进去,合上门,以身躯封住了苏小狗的出逃路线。
苏轻气急败坏,眼看他又要发动车子,一抬手攥住了胡不归伸向方向盘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撕开了自己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领,白皙的锁骨和流动的灰印晃了胡不归的眼,他于是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就听见苏轻说:“我是普通民众?我他妈的还算哪门子的普通民众?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了这东西,我能逃到哪?叫你们的人保护一辈子,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那个灰房子里的事么?我还能回到以前么?”
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太辛酸了,苏轻眼圈一红——他也委屈,活得好好的,突然碰见了这种要死要活的事,就算是平时表现得再没心没肺,他好歹也是个人。
胡不归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对不住你。”
苏轻硬是把那一把辛酸泪给憋回去了,冷笑,伸手去推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是一句‘对不住’,谁还不会说说?你滚开,让我下去。”
胡不归不动如山地坐在那,不说话,不反抗,更不合作。
“他说得对。”僵持间,沉默了半晌的联络器忽然传出了陆青柏的声音,胡不归眼皮一跳,抬起头,监控投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间断裂的缘故,已经彻底花了,陆青柏干脆把视频接过去,以一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形象,出现在苏轻面前。
他十指交叉,顶在下巴上,从头顶的屏幕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轻和胡不归:“他说得对,灰印的能量循环不是完整回路,作为工具,在蓝赢打猎’的时候,受到的精神上的创伤有时比受害人还要大,并且多半是不可逆转的,即使你现在把他接回来,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摆脱灰印的身份。”
胡不归攥着方向盘的手握紧了,筋骨都浮在皮肤表面,看起来有些狰狞。
陆青柏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说:“即使他现在精神状况各项指标基本在正常人范围里,也不代表他真的就好,我们都知道,精神创伤不一定会马上有反应,有可能隐藏得很深,或者他反应太迟钝,要过一阵子才以各种心理疾病的形式表现出来,然后在这些心里疾病的影响折磨下,最终和那些当场疯了的人们殊途同归。”
陆医生为了显示他的话的真实性,还特意补充说:“虽然不多,但是我见过几次这样的病例。”
在苏轻眼里,此时的陆青柏一身的白大褂忽然都成了黑毛,变成了一只人模人样的大乌鸦。
胡不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青柏,你什么意思?”
陆青柏一点也不怕他,反正知道他不能从屏幕里爬过来,于是干脆利落地说:“我说你把他带回来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既然是他自己要求,倒不如把他放回去……”
“那不可能。”胡不归说。
陆青柏突然被他打断话音,变脸立刻比川剧还快,刚才还和风细雨谆谆善诱的一张面孔,下一刻就忽然成了夜叉他表弟,“啪”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地嚷嚷起来:“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姓胡的,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屁都不懂你插什么嘴?你以为精神创伤是回来往脑门上贴俩创可贴就完事的?蓝印那帮畜生还知道相反情绪相抵定律呢,你这……”
“大猩猩。”许如崇补充。
“你这大猩猩!”
胡不归皱了皱眉,该他拍板的事,他虽然向来说一不二,但他不懂的事,也是从来都能听得进别人说道理的——即使陆青柏的模样像讨债像打架,唯独不大像讲理。于是问:“你的意思是,让他回到灰房子,反而有利于他的精神恢复?”
陆青柏摆摆手,转向苏轻:“你现在出来接受治疗,很困难,如果想起你的朋友,会加重你的负罪感,对你这样的二型灰印来说,尤其难办。这样回去以毒攻毒,说不定效果还要好一些。不过要决定回去救人,你可得想好了,可能你救不出人,自己也会折在里面,人死了可活不过来,信春哥信夏哥都不能让你原地复活。”
苏轻的勇气在吼胡不归的时候就发泄得差不多了,闻言愣了一下,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陆青柏。
陆青柏不吱声,只是目光犀利地看着他,好半天,苏轻才又犹豫又迟缓地点了点头,在胃里发苦、肝上打颤、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点头你就死翘翘了”的声音中,喉咙干涩地说:“我、我还是回去。”
胡不归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把车门打开,让他出去,又把手伸到驾驶座底下,鼓捣了一会,掏出一个小箱子来:“那我给你做些准备工作。”
他打开箱子,先是从里面掏出一个注射器来,像是征求意见似的看着苏轻的眼睛,苏轻犹豫了一下,默默地挽起袖子,伸出胳膊。
胡不归一边注射一边解释说:“这是个简单的屏蔽器,新研制出来的,还没有实验过,但是你放心,没有副作用,只不过作用也不好说……”
许如崇赶紧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地说:“作用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屏蔽被动吸收情绪时,外来情绪对你本人的影响,我做的,质量你放心。”
苏轻看了一眼身边这辆苦逼的迷你车,心不但没放下,反而揪了起来。
胡不归又拿出了一个银色的耳钉,轻轻地掀起苏轻鬓角的头发,对在苏轻原本的耳钉上,只听见一声轻响,再一看,银色玫瑰型的小耳钉外观上竟然变得和他本来的黑钻耳钉一样了,胡不归微微凑过去一点,笨手笨脚地帮他换上,低声说:“这个是通讯器,可以和我二十四小时保持联系,也有定位功能,能帮我们找到蓝印的基地。”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让苏轻猛地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个什么情况,就觉着气氛暧昧起来,呼吸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垂下眼。
胡不归给他戴好以后,放开苏轻,又说:“我不能给你太明显的武器,你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很容易被发现,会给你带来危险,只能给你这个东西,你的惯用手是右手吧?”
他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枚戒指,苏轻睁大了眼睛,心说我嘞个去,这帮人是什么毛病,“工具”怎么都弄成这样?就算是右手,这、这这戒指是能随便戴的么?
他一脸黑屏死机样,木乃伊一样地任胡不归拉起他僵硬的爪子,把戒指扣在了他的右手中指上,在戴上的刹那,那枚戒指就消失了,苏轻有些好奇地摸了上去,戒指还在,只是看不见了。
胡不归抬起他的手指,指导说:“这里有一个开关,正好可以用拇指操控。”
然后他也不知道是按了什么东西,一缕电火花从苏轻中指上冒了出去,胡不归躲闪得很及时,只是对面的墙给烧焦了,把苏轻吓了一跳。
“可以防身用。”胡不归说。
苏轻看着墙上被雷劈一样的痕迹,咽了口口水,心想这肯定是防卫过当。
最后,胡不归又指指他的脖子:“你的磁力项圈已经被破坏掉了,如果真的要回去……自己小心点,不要被发现。”
这句话一落地,胡不归就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苏轻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身上连灰带土,领子破洞,袖子上还有血痕,头发太长时间没打理,已经显得有点长了,一只脚还微微有些跛,活像个逃荒的流浪汉。
胡不归就站在车门口,叼出一根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
苏轻走出一段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胡不归一眼,听见他说:“这是玩命的事,你千万想好了……小心点。”
那声音就像是在耳边响起一样,苏轻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钉,知道是从联络器里传来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青柏在一边点评说:“心如刀绞。”
许如崇说:“生离死别。”
陆青柏又说:“依依不舍。”
许如崇继续成语接力:“伯劳飞燕。”
苏轻转了个弯,人影已经看不见了,胡不归这才上车,把头顶的屏幕给翻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那两个货。
苏轻一个人走回了陈林圈禁他的小房子,脚步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狠狠心,终于还是抬脚进去了。一头倒在沙发上,先昏天黑地地睡起来。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他身上磨破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苏轻反应迟钝地爬起来,抬起头,就看见陈林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像是一个孤独而阴郁的剪影。
听见动静,陈林慢慢地回过头来,苏轻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这才注意到,陈林的肩膀上有一处枪伤,还在往外流血,他面容苍白,眼镜破了一边,呼吸略有些急促,却对苏轻微微笑了一下:“你醒了。”
第十七章 暗流
他这么一笑,活像黄鼠狼在给鸡拜年,苏轻心里就更虚了,下意识地想伸手摸脖子,不过还是拼命忍住了。
陈林说完,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走进厨房——苏轻从没想到过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陈大爷家里,居然还有人类的食物——就看见陈林从冰箱里拎出一袋面包和牛奶,放在桌子上:“我很久没回来过了,冰箱里除了啤酒也没别的东西,你可以凑合着先吃一点。”
苏轻撕开面包袋,小心地用手指头捏了捏传说中的“面包片”,发现这东西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硬得石头似的,还往下掉渣,于是下意识地翻过牛奶袋子,看了一眼生产日期,果然不负众望地过期了,再仔细一看,擦,还是三鹿的。
一边的陈林脱下外衣,拖着他那流血滴汤的肩膀,半身不遂地走进卧室,拎出一个急救箱,坐在沙发上,开始处理伤口。
苏轻折腾了一天,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觉着自己牙口还尚好,于是坐在那里嘎嘣嘎嘣地咬起了这神物一样的面包干。才啃了半片,腮帮子就酸了,他就停下来,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偷偷地拿眼去瞟陈林。
陈林看着是个四眼小白脸,身上倒还蛮有料,脱了衣服,把血迹擦干净,漂亮结实的肌肉就露了出来。苏轻第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蓝印”,就在陈林的锁骨下面,也是个半月形的,和灰印的形状差不多,但看上去并不是鲜亮的蓝色,显得有些发暗。
陈林把破了的眼镜摘下来扔在一边,眼睛里微有些血丝,脸上的线条就显得硬朗冷酷起来,他十分沉默,从那看起来就很高科技的小急救箱里捡起了一根镊子模样的东西,对准了伤口,在“镊子”头上按了两下,那东西发出一声轻响,末端自动弹出了一个夹子,直接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