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苏轻迷茫地看着他,程未止说:“人的感情有时候像一个纷繁复杂随时变动的迷宫,逻辑就是一条有迹可循的线,你牢牢地抓住了,才能循着前因后果出来。”
这一清早就这么严肃紧张不活泼地过去,苏轻一个大小伙子,手忙脚乱地搞不定屠图图,最后还是程教授有养孩子的经验,解救了新鲜出炉的奶爸。
然后他们一起去了大厅,得知了噩耗。
田丰的尸体当着众人被运送出去,像很多再也没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一样。程未止抱着屠图图,静默地随着站在一边,连爱闹事的四型们都安分了,一大群疯子和傻子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静默起来——每死去一个人,大厅里就会呈现出这种诡异的静默,他们像是一群苟延残喘的鬼魂,聚在一起,看着白大褂们抬走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
路过程未止身边的时候,屠图图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掀开了尸体脸上罩着的布,死者灰白的脸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程未止慌忙用手遮住屠图图的眼睛。
屠图图眼前一片漆黑,有些不解地问:“那个是田叔叔么?”
程未止说:“是。”
“他怎么还不起床啊?”
程未止:“……”
“他死了。”一边的一个女孩插嘴进来,她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短发,也是新来的灰印之一,眼睛有些红肿,嘴唇破了一角,看起来有些狼狈。
屠图图不说话了,苏轻看了女孩一眼:“你几型?”
女孩皱皱眉,看来对这个称呼很敏感,沉默了一会,才说:“和小孩一样,也是三型……一个脸长得比麻将牌还方的混蛋把我抓进来的。”
苏轻就知道她说的是史回章,点点头,又想起了那个被拴在院子里的女人,忍不住说:“那个人叫史回章,如果他问你要不要跟他离开这里,无论他许诺你什么,都不要答应他。”
女孩像吃了个苍蝇似的,瞪大了眼睛,一脸糟心:“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答应他这种事?太恶心了!”
苏轻笑了笑,没往下说——一个白大褂已经不明原因地扫了他一眼了。
短发女孩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叫赵一菲,你呢?”
“苏轻。”苏轻靠在桌子上,放松了身体,“就是‘轻重’的‘轻’,我小时候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说我八字里也不知道什么重,这辈子注定命途多舛,我爸一图省事,心说嫌重,那就叫‘轻’呗。”
赵一菲表情有点同情,悲痛地说:“也没轻起来,我看你还是挺多舛。”
“多就多吧,能活着就行。”苏轻低低地说。
赵一菲眼圈就更红了:“我男朋友……我男朋友被他们害死了,我要是出去……”
苏轻抬起食指,“嘘”了一声,底下头看了赵一菲一眼,犹豫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算是安慰。
死人抬走了,屠图图这才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望,忽然抬头看向苏轻。小家伙问:“讨厌鬼叔叔,死就是像电视上那样,被关在小盒子里了,是么?”
苏轻伸手从程未止怀里把小朋友接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屠图图扒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问:“那我爸爸妈妈是不是也死了,也被关在小盒子里了?”
赵一菲扭过脸去,捂住嘴。
苏轻顿了顿,又点点头。屠图图失望地“哦”了一声,抓住苏轻的衣领,抬起小脑袋:“那他们什么时候被放出来啊?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来接我?”
苏轻把小孩按在自己肩膀上,拍着他的后背:“他们不来了,我照顾你好不好?”
屠图图皱皱鼻子:“不,你给我起外号,你是坏人。”
苏轻就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我还给你穿衣服呢,白眼狼!”
屠图图更不满意了:“你把我两条腿塞进一个裤腿里,还笑话我是小青蛙,我最讨厌你了!”
这时一个疯子忽然跳到桌子上,梗着脖子,鬼哭狼嚎地唱起来:“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红了明早还会一样的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
他的破锣嗓子越唱越哑,睁得大大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像个绝望的呐喊者,直到声嘶力竭。
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还能保持平常心,屠图图新奇地歪头听了一会,也忘了声讨服务质量不过关的奶爸,伸出小拳头,在苏轻肩膀上锤了一下,指着餐桌上的小点心命令说:“我要吃那个!”
赵一菲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用她能装出来的最快乐的语气说:“吃哪个?我给你拿。”
等他们才从大厅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陈林,陈林的目光在还抓着一块点心欢快地往脸上涂奶油的屠图图身上停留了一会,苏轻就放下小孩,示意他到程未止那里去,动了动自己有点酸的胳膊,把戴着电戒的手插在兜里。
陈林发现这年轻人的目光安静了不少,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毫不躲闪地和自己对视的模样,让人产生出一种他很强大的……错觉。
陈林对程未止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对这位蒙尘的天才的敬重,然后转向苏轻:“你跟我走。”
苏轻冲程未止摆摆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做了个捏线的手势,然后比了比大拇指,又对懵懵懂懂的屠图图小朋友做了个鬼脸,这才一言不发地跟上陈林。
陈林把他带出灰房子,不远处停了一架直升机,几个工作人员上来,轻车熟路地围上苏轻的眼睛,熟悉的黑暗来临,苏轻心里一紧,然后被塞了进去。这时,他听见一个人对陈林说:“陈先生,归零队最近好像通过某种方法锁定了基地,危害程度未知,你最好……”
陈林说:“我要出去,我需要补充能量。”
工作人员继续苦口婆心:“离上次盛宴才过了四五天,我想您还是……”
陈林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需、要、补、充、能、量。”
工作人员不吭声了,苏轻心里就知道,自己又要再经历一次噩梦。
黑暗中,胡不归的声音忽然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他说:“别怕,你身上的屏蔽器能帮你抵挡一部分伤害,不会有问题。”
当然不会有问题——苏轻想,就算有,也要把那问题给“电”回去,他现在除了程老师之外,还多了个小拖油瓶要管,那是田丰临死前交给他的,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不能食言。
胡不归两天两宿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但是看不出丝毫的疲惫,仍然像一柄标枪似的站在那发号施令,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人工排除了三个区域,技术那边处理了一个,还有一个正在检测中。胡不归通过苏轻,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氛,于是一边关注着苏轻,一边连线许如崇:“五号区域怎么样?”
许如崇正忙得四脚朝天:“还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没看见可疑的东西,但是计算机一直显示没有处理完,我怀疑是程序出了点问题,等我……”
胡不归不等他唠叨完,就对一边的方修说:“全体戒备,五号区域——我们很可能已经找到了蓝印的基地。”
方修:“是。”
许如崇:“……啊?”
苏轻眼前的黑布被拉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上回陈林藏他的那个小区里。乌托邦的车子很快开走了,这片小区极安静——就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陈林忽然揪住苏轻的领子,大力把他按在墙上,冷冷的目光看进他的眼睛,然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归零队锁定了基地,我听说很可能是因为有人带了某些东西,混了进去……我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呢?”
第二十四章 危机
同一时间,胡不归和苏轻都僵住了。
四下静谧得吓人,苏轻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看进陈林的眼睛,觉得有些口干:“你……你说什么……”
陈林冷笑,从兜里摸出磁力项圈的控制器,苏轻紧张极了,于是反而超常发挥,脑子里迅速闪过那个被史回章用项圈生生勒死的女人的模样,在陈林按下去的刹那,就模仿起来。
得指甲掐住自己的脖子,要掐出血来才像真的……嘶,真疼——要大口大口地吸气,但是还要表现出吸不进去的模样,气要很短,然后再慢慢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过一会再加上个滚来滚去的动作……
胡不归就听见陆青柏吹了声口哨:“好小子,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归零队外勤组正在悄悄靠近“五号区域”,方修抱着双臂,坐在胡不归身边,通过胡不归眼镜和车上视频系统的共享功能,也在看着苏轻那头,这时忍不住问:“胡队,要不要派几个人去……”
胡不归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不要打草惊蛇,”他说,顿了顿,又补充说,“他会没问题的。”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胡不归看着这人从荒唐颓废的社会青年,以一种让人惊叹的速度蜕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勇敢,坚定,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内心最恐惧的边界上,又一次一次地越过极限。
胡不归握紧了拳头,忽然伸手掐断了视频,把眼镜扣在自己的鼻梁上,不再让苏轻那边的情况干扰其他人:“一队徒步潜入目标区域,许如崇,我要你一个小时之内打破对方的信号屏障,其他人随时待命!”
可是苏轻卖力气的表演却并没有得到唯一的观众的认可,陈林冷眼站在一边,既没捧人场也没捧钱场,一脸漠然。然后他伸出脚尖在苏轻肩膀上踢了一脚:“起来,别装蒜了。”
苏轻就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玩具,僵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了,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理由,最后得出个结论:完了,忘了翻白眼了!
陈林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慢悠悠地说:“磁力项圈的确是看不见的,被破坏掉了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你的朋友甚至帮你模拟了地理圈定功能,以至于当时我‘解开’房间对你的禁制时,也被蒙过去了。不过忘了告诉你,磁力项圈启动时产生的生物电,在现在这么近的距离,我是可以有感觉到的。”
原来不是因为他忘了翻白眼——既然穿帮了,苏轻干脆翻身坐起来,毫不客气地说:“这有什么好卖弄的,显摆你是人形雷达?”
陈林不理会他挑衅,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好半晌,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怕我了?”
“我他妈胆都给吓破了好几回,这回缝都缝不上,你还能把我怎么样?”苏轻抹了一把脸上的土,光棍地说,“是我把归零队的东西带进去好几天了,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你说怎么着吧?”
陈林没言声。
苏轻也没打算理他,他心想陈林还能放过自己么——做梦都梦不出这种可能性来啊。
于是他反而平静下来,根本不看陈林的脸色,自顾自地说:“我都混蛋了二十多年了,爹生娘养命中注定就这点出息,掐脚趾头算也知道,我是死是活没人在乎——没人在乎更好,不然我还得摸出个谁的照片来,留个酸不溜秋的遗言说‘告诉谁谁谁我爱他’,这回省了。”
陈林依然沉默地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苏轻狼狈地坐在那里,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大男孩一样纯粹的笑容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恣意和满不在乎,那么耀眼好看:“这回我算值了,我一个人去见马克思爷爷,还拉你们这帮狗娘养的跟那么大的一个基地垫背。到时候我也能正经八百地跟马爷爷说,我没愧对革命先烈,我苏轻也是一条好汉……”
苏好汉说得太慷慨激昂了,被唾沫呛住了,咳嗽起来。
胡不归静静地坐在军用吉普里,一言不发,耳朵里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中手指甲掐破了手心的肉。
陈林忽然弯下腰,一把拎起连笑带咳、上气不接下气的苏轻,粗暴地低头吻上他的嘴,苏轻不甘示弱地用他的舌头磨了磨自己的牙,陈林就以牙还牙地咬破了他的嘴唇,狗咬狗似的各自弄了一口血腥味,这才各退了一步,一个忙着倒气,一个歪头吐出嘴里的血沫子。
陈林看了看他:“我现在才发现,其实你挺对我胃口的。”
苏轻就说:“呸。”
陈林脸上露出一个一纵即逝的笑容,然后拽起苏轻,大步往外走去。苏轻踉踉跄跄地跟了他几步,发现陈林居然并没有要把他怎么样的意思,忍不住问:“你……不担心你们基地?”
“担心。”陈林头也不回地说,“我担心归零队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陈林说着,放开苏轻,让他自己走,并不担心他会不跟着,轻声说:“这个系统很庞大,我告诉过你,它的核心是‘能量’,更进一步说,很可能是关于‘能源’,‘能源’是有可能引起两国之间战争的问题,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苏轻的反应很直接:“你的意思是,还不止这一个基地?”
陈林看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即使你知道,也没有这个能力过问,问也是自寻烦恼。”
苏轻皱皱眉:“不自寻烦恼,年底就得等着出栏了。”
陈林说:“其实大家都生活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上,只是云雾太重,以至于他们都看不见上面压着的东西,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山顶……”
苏轻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装逼了。
只听陈林继续说:“可是看到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知道自己是一只蝼蚁,除了更加痛苦,还能怎么样呢?”
这个充满了迷茫与痛苦的男人难得掏心挖肺地絮叨起来,只可惜身后跟着的这一位一心只想拿根棒子,照着他的后脑勺来那么一下子……所以说人和人的精神境界,总是不一样的。
陈林依然把苏轻带到了上一回的楼顶,苏轻怀疑他是算准了归零队的注意力都在基地上,没空管他,这才出来打野食。陈林第二次把线接到苏轻身上,苦笑了一下:“你知道么,对我来说,在‘打猎’的时候,会和小灰产生一种特殊的联系,因为我们抽取的是成对出现的情绪,我对情绪的敏感度比一般蓝印要高,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就像是我们的脑电波连通了一样。”
苏轻不可抑制地有些抖,他不怕死,但是怕这个——这个可能会让他变成疯子,于是陈林那略显多愁善感的感慨,在他眼里就显得越发可恶了。
陈林叹了口气:“这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像是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走进我的世界,相依为命似的,特别是因为二型灰印罕见,我在一段时间里很可能只有一个小灰,你知道么……我甚至会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抬起眼看着苏轻,眼神里根深蒂固的冷意稍去,显出一点脆弱的真诚,可是对方却不领情。
苏轻说:“……日!”
陈林就无声地笑起来,自己连上仪器的另一端:“不过不管是错觉还是真实,我还是要利用你抽取第二次能量。”
…即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二型灰印能活过两次盛宴的先例——他们通常不等能量晶爆炸,就会死于强势外来情绪的侵扰,悲伤这种东西的感染力实在太有杀伤力。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陈林问。
苏轻嘴唇泛了白,拼命不让自己在对方面前露出恐惧来,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是个王八蛋!”
“太对了,”陈林说,然后按下了按钮,“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