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一个白大褂抬起头来,他带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判断说:“四型辅助型爆发,今天又挑上谁了?叫蒋岚约束一下她的小灰。”
另一个白大褂好像是冷笑了一声:“蒋岚?”
这短暂的交谈便停止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怯生生地靠近了苏轻身边,小声问:“你……你是新来的?”
苏轻回过头去,在对上他目光的下一刻,这男人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情不自禁地避开他的目光,这是一群疯子傻子里不多见的几个神志清醒的,苏轻感到弥足珍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地放轻了声音,唯恐声气大了吓跑了他,语气里却还是透出了一点急迫:“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到底怎么变成那样的……还有那群人在干什么?小灰是什么?”
男人被他一连串的问题轰炸了一番,脸上明显露出呆滞地表情,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几型辅助蓝印?”
“他们说我是二型。”
男人立刻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嘟囔说:“不是四型就好,不是四型就好……”
他贼眉鼠眼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好像确认了苏轻的安全属性一样,大着胆子往他身边走近了一点,拉住他的衣服,把他往旁边带了带,小声说:“你以后要离四型辅助型蓝印远一点,一定要离他们远一点。”
“为什么?”
男人低声说:“我们辅助蓝印的印记是灰色的,也叫‘灰印’,所以他们才会叫我们‘小灰’。四型辅助蓝印,又叫愤怒型辅助蓝印,就像……就像他们那样,会没有理智的,为了发泄过多的愤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被他们盯上就死定了,在这种地方,小灰之间斗殴是没有人过问的。”
苏轻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他们……是什么人?”
男人哆嗦了一下,似乎更恐惧了,嘴唇都白了,好半天,才说:“他们……是真正的蓝印,我听那些科研人员说,他们叫做‘转换型蓝印’,是一种特别的人类,能吸收别人的情绪作为能量源……史回章,就是他们的头头,我亲眼看见他一只手掰断了一根石柱子,还有那个女人……蒋岚,我看见过她在墙上走。”
苏轻下意识地拽了一把自己的耳朵,觉得这地方越来越不像地球了。
男人接着说:“我偷听到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听说无论是蓝印还是灰印,都只对一种情绪敏感,也就是说,每个人只能吸收别人的一种情绪,所以需要对型号的灰印,把相反的情绪吸走,以免被吸收的人失控,害得他们暴露……”
苏轻身处这样绝望的环境,脑子却反而出奇的灵光起来——他脑壳里的器官一辈子都没有这样高效率的工作过,听到这立刻问出来:“照你这么说,为什么一定要灰印?为什么蓝印之间自己不能帮着彼此吸收?”
男人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嗫嗫嚅嚅地说:“我、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来没多久……”
苏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二型是什么型?你呢?你是什么型?”
男人解释说:“二型是悲伤型,我是三型,恐惧型。”
苏轻一愣,还想追问别的,就在这时,墙角里那帮所谓四型像一群愤怒的小鸟一样,扎堆在一起,嗷嗷地嚎叫起来,其中一只红着眼睛冲出来,猛地端起旁边一锅还架在火上煮着的滚烫滚烫的汤。
他的手上立刻冒了烟,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嗑了药似的亢奋地端着汤锅往回跑,嘴里说了一句人类的语言:“活人灌汤喽——”
苏轻旁边的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两眼一番,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横在那了。
就在这间隙里,苏轻看到了他们围起来的人,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瘦极了,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从苏轻的角度,正好能看清他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惊惧到极点,眼角还带着深深的皱纹。
那皱纹骤然让苏轻心里一酸,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老爸苏承德。
一整天的恐惧、悲伤、愤怒、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崩溃了,苏轻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捡起旁边的一把椅子,大步走上去,抡圆了,照着那端汤的“危险分子”的后脑勺,狠狠地掴了上去。
第六章 程未止
在场所有神志还清楚的人,一下子都往这边看过来,那位刚刚挣扎着从地上醒过来的三型悲催男,在看到这样劲暴的一幕以后,呆滞了片刻,然后非常应景地头一歪眼一翻,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而苏轻本人,在做出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创举以后,脑子里抽风涌上来的热血开始降温,然后他面容呆滞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想,把这双贱手给剁了吧,剁了吧……
悲剧的是,剁手也来不及了,那位手不怕烫的大哥原来也只是精神激动可以屏蔽疼痛,并不是铜皮铁骨——比如他后脑勺上被人拍了一下,没能超人地转身回来继续跟苏轻掐,而是非常没种地往前一栽,不动了。
苏轻色厉内荏地站在那,手里还拿着凶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几个正在“狂欢”的四型神经病彼此对视了一眼,他们脸上的狂热神色还没褪去,眼睛里还有血丝,三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子,慢慢地向苏轻靠拢过来。
苏轻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可他那不着边际的脑子抽了一下,想起了小的时候去乡下的奶奶家被大狼狗追的经历,一个叔叔把他解救出来,还告诉他,碰见这种欺软怕硬的畜生,你越是表现得害怕,它就越是得寸进尺,你自己强硬起来,他反而就夹着尾巴跑了,如果实在害怕,就弯腰装作捡石头,吓跑它。
苏轻于是举起椅子,尽量想把自己的脸憋出一副又狰狞又凶狠的模样——虽然效果不佳,装作要大开杀戒的样子,想吓跑这几只。
可惜显然这几位爷们儿虽然已经疯了,智商还是比狗高的,看着苏轻用他那小身板忽悠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椅子的模样,非但没被吓着,还觉得非常有娱乐效果,指着他一起大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条不知从哪捡来的铁管子,一边前仰后合一边用脚剁地,铁管就擦着地面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苏轻嘴里发干,脑子里发懵,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苦逼气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身后有人开始低声议论,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混杂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三个疯子里领头的那个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搭在苏轻的肩膀上,低头看了看苏轻那双细瘦的鸡爪子,笑嘻嘻地问:“你要干什么呢?”
苏轻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可他愣是没敢吱声,怕一说话就吐出颤音来,肩膀绷得紧紧的。
疯子得寸进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抬起来,用手背在他脸上轻轻地拍了拍,眯着眼睛打量着苏轻,压低了声音说:“小子,新来的人,要懂规矩,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是什么么?”
苏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开。”
疯子一脸挑衅地使劲在他脸上拍了一下,肉皮都红了。
苏轻深吸一口气,心想反正这事自己办了,时间不能倒流世界上不卖后悔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蜷缩的老人,老人正微微抬起头来,抱着头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放下来,一脸惊讶,和苏轻的目光对上,苏轻没看懂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复杂的神色,只匆匆移开视线,飞起一脚踩向身边这疯子的膝盖,随后把手里的椅子抡起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照着对方的脑袋砸下去。
这回疯子躲开了,伸手在头顶上架了一下,衣服袖子被椅子腿刮了条痕迹,然后他的眼角开始“突突”地跳起来,整个人的面部神经有失控的趋势,一把拽过身后的同伙手里的铁管:“我操,给你脸了是不是!”
苏轻把自己挡在椅子后边,也不知道是那把破椅子实在太破了,还是对方手劲太大,“啪嚓”一声,木头的椅子就被打裂了。
苏轻胳膊肘一软,一条椅子腿就在他额头上重重的磕了一下,磕得他有些懵。苏轻心里就又冒火了,心想妈的,老子的老子都没打过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一冒火,他的恐惧就淡下去好多,苏轻甩手就把木头椅子给扔出去了,伸手拎起一个锅里的大铁勺,拿在手里看起来十分威武地挥舞着。
他的本意是用几个假动作,把疯子骗过去,像武侠小说里那样,寻找空门一击必杀,可惜他对于“空门”这个概念理解得还不到位,勺子晃了半天,除了晃得四处都是饭粒,没啥成果。
三个疯子站成一排,有组织有纪律地扑向他,就在危急时刻,两个一直背景一样的白大褂铁树开花一样,忽然站了出来,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一拦,说了一句话:“他是新人。”
苏轻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群人拔刀相助,举着饭勺愣了一下,心想这里怎么跟网游似的,还有新人优待?
就听见白大褂的下一句话说:“他的使用期限比你长,比你有价值。”
苏轻:“……”
几只四型愤怒小鸟根本不管他说什么,黑脸叫喳喳地就要以下犯上地连白大褂一起就地正法,拿着铁管的那位冲动地用铁管横了白大褂一下,没好气地说:“滚……”
苏轻猜他想说“滚开”,可一个字刚出口,那位兄弟就面色铁青地弯下了腰,整个人痉挛起来,苏轻小心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只见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仪器,贴在铁管上,苏轻根据自己的理解,认为那是个小电棒。
那位被电就不受控制地攥着导电的铁管,满口白沫地跳起了另类版的钢管舞。
白大褂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差不多了,才在“电棒”上按了一下,看着对方萎顿倒地,一只手插在外衣口袋里,颇有鬼畜气质地问:“还有别人想试试么?”
愤怒退却,剩下的两只还能直立行走的四型小鸟对视了一眼,乖乖地“俊杰”了,架起地上瘫着的两个同伴,退开。
两个白大褂回头看了看苏轻,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大厅里响起一阵电铃声,苏轻一愣,发现大厅的门打开,进来一队穿制服的人,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大厅。
苏轻站在这队穿制服的人中间,有人把他手里的铁勺抽走,可他们谁也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好像他只是个石像,他们彼此间也没有任何交谈,高速而有效率地做着手头的事情,像是一群机器人。
苏轻注意到他们制服的领子上,在一个不明显的地方,绣着“乌托邦”三个字。
这时,旁边有一个人低声对他说:“这个是代表用餐的时间结束了。”
苏轻一回头,就看见刚刚被按到墙角打的那位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这么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位老人其实个子很高,肩膀宽阔,只是有些瘦,老人脸上还有伤,对他笑了笑,伸出一只手:“程未止,刚才多谢你。”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正经八百地找苏轻握过手,苏轻一愣,一边琢磨着该用多大的力度才不算失礼,一边局促不安地和他握了一下手:“那个是应该的……我叫苏轻。”
他话音才落,尖锐的哨声又响起,原来那群穿着“乌托邦”制服的人已经作业完毕撤出去了,端着枪的守卫听见哨声,立刻从“稍息”状态切换成“立正”,变了个队形,站在两侧。
程未止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小声说:“这是要我们离开大厅回自己的房间,你如果不嫌弃我是个老头子,可以和我住在一起。”
苏轻正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明白,刚才给他解说的那位兄弟净顾着晕了,话也没给他说清楚,于是乐得跟着程未止走。
他心里有很多的疑问,比如什么叫做“吸收情绪”?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当成能源用?所谓蓝印或者灰印的型号到底是怎么分出来的?灰印也能吸收人的情绪?那为什么灰印不像蓝印那样可以飞檐走壁上蹿下跳?
还有……什么是乌托邦?这些事都是什么人搞出来的?
程未止走在前边,他的背有些驼,可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带着一股子不徐不疾的书卷气,惊恐退下去,竟显出几分风度翩翩起来,从头到脚都像个文化人了。
苏轻忍不住问:“程……大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程未止带着苏轻到了一间屋子前,手搭在门把手上,顿了顿,才说:“我在这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据我观察,除了‘蓝印’‘灰印’之外的工作人员,身上或明显或隐蔽,都有一个‘乌托邦’的标志,我没办法推断这是个组织,还是个研究计划的名称。”
苏轻跟着程未止进了门,屋子里陈设简单,不过不算简陋,该有的东西也都不少,一间屋子里有三张单人床,程未止打开一个壁橱,费力地从里面拖出一床被褥:“这里晚上有点冷,我给你多拿一条被子。”
苏轻就好像忽然看到了他上大学的时候,一年冬天,苏承德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叫司机开车到了他学校,特意来送一床被子,亲自给他放到床上,嘴里还嘀咕“我感觉这几天有点冷,你们学校供暖也不怎么样,给你多拿一条被子,别老用什么电褥子,不安全,也不舒服……”的模样,心里一酸,赶紧过去把被子接过来,笨手笨脚地自己整理出一个床铺。
程未止上了年纪,又经过刚才那点破事,有些气喘地坐在自己的床上,苦笑了一下:“我知道的事情,都是从科研人员的嘴里听出来的,他们有时候交谈不大避讳我们……”
苏轻一愣,听出了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程未止接着说:“灰印,更像是一种损耗品,我统计了一下,到现在为止,没有被‘使用’超过三回的灰印,没有转化系统,三次所吸收的能量对于‘能量晶’是致命的。”
苏轻赶紧不懂就问:“什么晶?”
程未止慢吞吞地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又从一边的小柜子里掏出一盒饼干,温和地对苏轻招招手:“来,小伙子,这是我以前从大厅偷着拿出来的,看你刚才也没吃东西,该饿了吧。”
苏轻抓了抓头发,坐过去,程未止喝了口水,开始细细地给他讲这恐怖的灰房子里的前因后果。
第七章 能量晶
“我从头跟你说——其实我也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蓝印’的存在。他们是自生的?还是像我们一样,被激发的?”程未止的声音特别好听,语速不紧不慢,开口讲解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诱导别人跟着他的思路走,好像惯于给人解说一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组织,什么力量在后边推动,组成了这个基地。严格来说,‘蓝印’分为两类,一种叫做‘转换型蓝印’一种是‘辅助型蓝印’。”
“他们说我是二型辅助型蓝印。”苏轻插了一句。
程未止点点头,嘉许地看了苏轻一眼:“对,辅助型也叫灰印,因为我们身上的这个印记是灰色的,和转换型的蓝色印记不同。”
苏轻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好像被当成好学生看似的目光,人来疯起来:“对对对,就是那玩意,跟虫子似的,还会动,程大叔,那是什么玩意?”
程未止想了想,好像不确定该怎么表达似的,过了一会才回答:“我看过不同类型的灰印身上的印记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推断,那个可能是能量晶在皮肤上的映射——你知道人体的能量来自于哪里么?”
“是……个什么反应来着,我小时候学过,记不清楚了。”
程未止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简单地说,就是通过氧化反应,利用我们吃进去的能源物质——一般来说是糖类中储存的化学能,来支撑整个身体的各种活动。这些能量可以让你运动,计算,能让你做一个‘常人’,但是正常情况下,不能让你上天入地,像……那些人一样,变成‘超人’。”
苏轻坐没坐相地翘着二郎腿靠在桌子上,嘴里叼着一块饼干,毛病又犯了,也不好好吃,耗子似的磨着牙玩,含含糊糊地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爸给我请的家教里也讲过这个,我认为是那老师坑我,因为他讲完以后,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怀揣着变成超人的梦想,一顿饭狂塞了四个大馒头,结果没成超人,变病人了,送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
苏轻好像天生有种记吃不记打、撂爪就忘的能耐,进了这间小屋子,有热水有饼干有地方坐,刚刚的恐惧好像都被那扇灰色的门给阻隔到了外面,不一会功夫,他就以光速重新活蹦乱跳起来了。
程未止看着他笑了笑,带了一点说不出的苦意。
他想,每个刚刚进来的人,都是苏轻这样鲜活的生命,然后在这暗无天日一样的灰房子里慢慢腐朽破败,最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被史回章带出去处理掉的女人,那些四型,他自己,苏轻……所有人,都会被埋葬在这里。
苏轻没心没肺地又问:“不过话说回来,吃多了不是会变肥么,没听说过哪个饭桶会变超人哪。”
程未止回过神来,低下头看着杯子里微晃的水面,“哦”了一声,解释说:“那是因为摄入过多的营养物质,只能造成因为糖类分解不了而大量转化成脂肪的情况。但是……你设想这样一种新的能量形式,它所运用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能量,要比化学能大几千倍几万倍,它通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形式涌入人体内,会怎么样?”
“哈?”苏轻叼着饼干,眨巴眨巴那双无知的眼睛,冥思苦想了一会,说,“会像个气球一样被撑爆吧?”
程未止点点头:“这是一种情况,当人体内涌入大量的能量,而没有地方被释放或者使用的话,储能器官就会爆裂——我所说的能量晶就是这样一种转化和储存能量的器官,它是被那些科研人员用了某种极端的手段强行激发的,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人体的一种潜能。能量晶的作用,就是通过某种方法,将情绪吸收进来,转化成能量,就是我说的新型能量,所谓‘情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