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清风
有哪里不对……
虞涯的心神忽然剧烈地震荡起来,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怀疑,这种怀疑近乎要把他的心撕裂成两半,然而这时,南英忽然轻声问他:“你觉得剑道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虞涯紧紧握着却慈,愣怔着,无言沉默。
然而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南英又笑了笑,“这里好冷呀,所以我要走了。”
他在笑着,眼眶红红的,却倔强地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说:“我不要你送我走,我自己走。”
于是地面开始震动,岩石开始崩裂,南英迈开早已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脚,深埋在岩石里的根系根根断裂,那是清脆的、又透着一丝绝望的声音。
“不、不要……”虞涯向他伸出手去,可是南英紧接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他伸出的手。
而就在他这走动间,最后一朵桃花从光秃秃的枝桠上落下,洞口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目疮痍。
断裂的根系从泥土中翻出来,有好些已经开始腐烂。
虞涯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裂开了,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而就在他这愣怔间,南英已然走上了那条羊肠小道。
然后虞涯就看到漫天的风雪将他带往悬崖之下,他想要伸手去拉他,却看见南英宛如枯木般迅速失去神采的眼睛。
“南英!!!”
虞涯一下子醒了,仿佛从一个冗长的噩梦中苏醒,而冰冷的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哼。”忽然,星君一声冷哼,让他一怔。
他回过头,看到那三人站在自己身后,才蓦然发现,原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虞涯握紧了掌心里的树根放在胸前,朝星君点了点头。
星君却冷着脸别过头去,兀自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不搭理。但他刚才那一声冷哼,还是让陆知非听出了一丝暖意。
他转头看向外面皑皑的白雪,心想:风雪不再迷人眼的时候,还是很美的吧。
这时,商四捏了捏他的掌心,“你在外面看着他们两个,我进去给那白玉棺加一层封印。”
“封印?”
商四眨眨眼,“我们早晚要去见柳生,这可是我们的大筹码。”
陆知非了然,随即点点头。
在等待商四施加封印的时候,虞涯平复了心绪,又开始挖土。陆知非有点儿担心,就走过去看,结果就见虞涯从某个标了记号的地方挖出来一个小的楠木箱子。
“这是什么?”陆知非问。
虞涯一边用袖子细心地擦去箱子上的泥土,一边回答道:“这是我在找药的时候,顺带搜集的一些小玩意儿。”
“给南英的?”
“嗯。”
这时星君那边又传来一道冷哼,“别以为送一些小东西就可以讨他欢心,我送的东西比你多多了,也更好玩。”
虞涯也不生气,就回了一声“是”,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尊重。
他这样子,让星君反倒更不得劲,在旁边不知道生的什么气。陆知非微笑着看过去,“我记得商四常去的那家君君理发店还开着,星君回去的时候,要不要也去剪一下?那边师傅的手艺还不错。”
星君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又问:“真的不错吗?”
“真的。”陆知非点头。
星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临了又开始不断往外冒话,“他现在口味比较奇特,你必须跟着他一起吃。”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虞涯认真听着,然后点头,“我知道了。”
“他怕冷,房间里一定要时刻燃着炭火。”
“我明白。”
“他晚上时常睡不好,你不能晚归。”
“好。”
“他……眼睛不好,如果他不愿意,一定不要摘下他的缎带。”
听到这里,虞涯的指尖微颤着,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他拉住了南英,会怎么样?
他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出了神。星君见他发呆,还挺担心的,觉得是不是这几日融合的后遗症,脑子坏掉了?
那可怎么办?
而这时,天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鸟鸣,星君看过去,就见青鸟朝着这边振翅飞来。
“哎哟,你们在这儿啊,叫我好找。”青鸟在陆知非身边降落,化成人形拍了拍身上的露水,“我都绕着昆仑山飞一圈了。”
“谁叫你送信来了?”陆知非疑惑。
“是南英啊。”东风笑着,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古旧的信封。
听到南英的名字,虞涯顿时回神望过来。
陆知非展信扫了一眼,便微笑着递过去,“看看吧。”
虞涯定了定神,郑重地接过信,展开信纸,就见那熟悉的娟秀字迹跃然纸上。
诸位:
外面虽好,也须记得归家。生日请柬已送出,再不回来,我可生气了。再者,四爷你拐走知非甚久,快快还来,否则你家太白太黑日日水淹我的小院,该如何是好。
南英
虞涯伸手轻轻抚着信上的落款,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如果有,那一定是神的悖论。
第63章 折琴记(九)
开满桃花的小院,青鸟去了又来,翅膀扇动间带起阵阵清风,拂过廊下那人垂落在脑后的白色缎带。
“南英,又在外面晒太阳啊。”东风化作人形,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在旁边坐下,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这时,南英递过来一杯茶,东风咕咚咕咚地喝了,好不舒爽。他很喜欢来南英这儿,在他林林总总的顾客里,只有南英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他递过一杯茶,或一碟点心。
跟他随便唠几句嗑,就能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哦对了,你的回信。”东风从小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回信?南英随手接过,这时太白太黑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跑出来,“呀!东风东风,陆陆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没有呢。”东风看见两个小胖子就乐呵,一手一个使劲儿揉着他们的脑袋。太白太黑瘪着嘴躲他,一路小跑着藏到南英的袖子底下,然后露出一个头来,“大骗子!不是说会把陆陆带回来的吗?”
“好啦好啦,他们很快就回来啦,我就是比他们早走一步。”东风只得安抚。
太白太黑这才哼唧唧地表示原谅了他一点,东风摊手表示冤枉,眼睛却贼着呢,瞅准时机又把两个小胖子拖出来好一顿揉捏。
“嘤嘤嘤被非礼啦!”
“救命呀!”
好一阵闹腾,东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下太白太黑两个小胖子瞪着腿躺在走廊上嘤嘤嘤地喊着被玷污了。
南英忍俊不禁,余光瞥见旁边的信封,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于是他拿起信,很随意地拆开信封,然而将信纸抽出来的刹那,一个熟悉的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它慢悠悠地落在南英的衣服上,粉色的,小小一朵。
一朵干枯的桃花?
南英疑惑地将它拾起,指尖触碰到干枯花瓣的刹那,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缭绕在他的指尖,让他一愣。
这……是谁?
这种感觉好熟悉,熟悉得南英忽然觉得心跳加快。他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地展开信纸,就见那苍劲有力的字体跃然眼前。
南英:
我是虞涯。
看到“虞涯”两个字,南英一怔,随后下意识地把那信合上。被缎带蒙着的双眼四下看了看,确定没看到什么人,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信上。
信还合着,南英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不敢打开这封信,唯恐信上的字会飘走一般。他又惊喜,又害怕,这样枯坐了许久,才在太白太黑疑惑的询问中,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了那封信。
许久未见,不知你可安好。我知道我写这封信,实属冒昧,当日我弃你于昆仑山,后又因诸多缘由再未能见你,如今过去整整三百一十八年,已无颜面再求你谅解。
然而当年种种,纵诸世轮回不敢忘。我于年少轻狂之际遇见你,有幸得你相伴,却不知珍惜,更来不及将我的想法告知于你。如今想来,折剑或琴杀皆成云烟,唯有你当年音容,仍栩栩如生。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情意,也许为时已晚。你给我的,我也怕是不能回报你万分之一。然而蹉跎日久,我更怕今生不能再见你一面。
明日我会来见你,若你愿意,便将门打开。若不愿意,只怪我来迟,唯愿来生你能再入我丹心。
虞涯
泛黄的信纸上,涂抹的痕迹到处都是,可见写信之人有多紧张和犹豫。字字句句都斟酌良久,才敢下笔。
南英攥着那信纸,呆坐了好久,迟迟不敢回过神来。等到太白太黑觉着不对劲,担心地拉着他的衣袖跟他撒娇,南英才忽然回神。那双枯木般的眼睛里渗出泪水来,濡湿了缎带,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
太白太黑急死了,“南英南英不要哭啊,太白(太黑)抱抱!”
两个小胖子抱着南英的手,小胖脸蹭着他,可担心可担心。他们记得主人说过,一定不能让南英哥哥哭,南英哥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不能哭。
然而南英的眼泪越哭越多,太白太黑慌了神,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南英就把他们揽进了怀里,抱着他们好似寻求着某种慰藉。
两个小胖子不动了,安静地让他抱着。
其实南英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直到此时此刻看到这封信,才知道有些人根本是放不下的。
当年他一门心思地追着虞涯跑,两人其实从未真的表明过什么心意,他有时甚至想,虞涯是否到最后也仅仅像星君那样当他是一个需要照看的弟弟。
而这封迟来的信,就像是终于给那段岁月盖了章。
吴羌羌以前说过,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同样也喜欢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开心的事情。
这样想着,南英又忍不住笑起来,那颗因为长久的病弱而变得愈发平静的心,开始不断地翻起波澜,然后雀跃得一如从前。
那种开心是从心底里滋生出来的,什么阴霾都无法将它阻挡。
太白太黑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袋一歪,好难懂哦。
陆知非和商四一行四人是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回来的,南英的生日就在后天,所以星君也在书斋暂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