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当他们看到了从远处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接近的那道光芒,便迅速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妄图将那道骄阳包围起来。而另一道更加庞然强大的红色光芒也迅速冲入战圈。
颜非一看坐镇的大将是谁,便知道四大天王想必都被派来了,而镇守阿鼻地狱的便是这位周身皮肤红色、面现威严怒容、手臂上缠绕着一条赤练天龙的西方天主——广目天王。
众天兵环嗣中,颜非停住了自己的势头。他的红衣如火焰般烈烈燃烧,黑发如灵蛇飞舞,双目中迸射着纯金色的光芒,面对着那身形高大如塔楼一般的天王气势竟也毫不逊色。
广目天王身上的赤练天龙盘绕到他的肩膀上,似乎躁动不安,冲着颜非嘶声呼啸着。这天龙与广目天王心灵相通,是他的坐骑也是他的法宝。此时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一条小龙,但是颜非早在三劫前便见识过这条龙化现原形后那几乎横亘了整片苍穹的雄伟之态。
“波旬!”广目天王沉声道,“你果真在此处!”
颜非不说话,用一种莫测危险的眼神稍稍扫视四周。
广目天王显然猜到了他躲在孤独地狱,而且以他的广目神通应该也能看到孤独地狱的裂口,可是却只是守在离裂口最近的地方,迟迟不进入,显然是对自己有忌惮。若是他派人去绑架了师父,此刻应该已经将人质带出来威胁他束手就擒了。
可是此刻,广目天王和他手下的众天兵明显十分紧张。想来是他废掉韦陀一条手臂的事已经传遍天庭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没有祭出人质这张牌,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根本就没有绑架师父。
思及此处,颜非便不愿意再恋战。拖得时间久了只怕另外那三个天王也会带着人马围剿过来,要脱身便不容易了。他于是再次燃起全身的神光,冷声道,“我还有急事,今日便不与你们纠缠。”
“波旬,你若不束手就擒,便莫怪我不顾当年情义!”
颜非冷笑,”尽可一试。”
他此话一出,骄傲尊贵之气尽显,明明只身一人,却唬得那四周的所有天兵不敢妄动。
广目天王年岁比波旬大上数劫,如今却被这小子后生压制,想当年自己去第六天拜见九天玄女的时候还抱过他呢……越想越气,心里怒意燃起,也另忌惮之意稍稍退却。他左手的宝珠燃起熊熊火光,那条赤练天龙便骤然冲入空中,身体瞬间膨胀,很快就如一堵巨大的城墙一般堵住颜非的去路。那天龙张开血盆巨口,喉咙中岩浆翻涌,瞬间便有铺天盖地的天火轰然而至。颜非飒然打开渡厄伞,灌注神力于伞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希瓦在他身上留下过执念的痕迹缘故,这把伞对他来说分外称手,这段时间他用自己的力量熏染淬炼这把伞还有枚铃铛,神力与鬼气竟完美融合,成了一把难分是法宝还是鬼器的神兵。那伞面上红色彼岸花看上去那般柔弱,竟能一举挡住那足以焚尽任何生灵的天火挡住。
颜非如一道流星般,顶着那巨大的火柱冲向天龙。他身后万千金芒如千叶金莲般盛开,立刻便将那天龙的熔岩之气压制住了。天龙甩起巨尾,却根本扫不到分外迅疾的颜非。不过巨龙的身体也确实太大了,另颜非很难越过他去。同时另一边的广目天王也已经祭起宝珠念起咒语,那珠子里射出千万道锐利无比的煞气,如天罗地网一般降下。那些天兵也喊杀着逼近过来,如同一群扰人的蜜蜂。颜非心中不耐,忽然张口,发出一声奇异而高亢的长啸。
不出片刻,倏然大地震动,风云咆哮。骤然原本干涸却坚实的大地震颤着开裂,一道巨大而恐怖的远古巨兽低吼着从地下崛起。
他的坐骑——玄蛟。
自从波旬复活,玄蛟的身躯似乎也比之前在人间长大了数倍,愈发如须弥山一般宏伟骇人,一身黑色坚硬的玄甲鳞片如黑曜石一般反射着凛凛冷光。他倏然现身,那巨大到仿佛能吞食天地的嘴便狠狠地咬住了天龙的喉咙。
天龙发出一声惨烈的咆哮,显然伤的不轻,在玄蛟口中不停扭动。而广目天王见到此景也心疼的不行,几乎也跟着惨叫出来。颜非知道广目天王最爱的便是他那只天龙,便扬起邪气的笑容来,“广目叔叔你放心,只要你让我走,我保证不会弄死你的宝贝天龙。”
“你这臭小子!!!看我不……”他狠话还没说完,天龙又发出一声悲惨的恸哭,广目天王的气势立马也跟着弱下来。
颜非见状,知道胜负已分。他落在玄蛟头上,蹲下身拍了拍玄蛟的头颅,意识稍动,那玄蛟便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松开口中的天龙,转身冲散那些恼人的天兵,载着他冲向那半空中密不透风的云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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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那坐在废弃的姑获鸟洞穴中,听到那远处传来的骇人吼声。从他这里,遥遥可见在阿鼻地狱王城方向那炙热燃烧的金色光芒,如晚霞一般覆盖了半片天幕。
是天兵在与波旬战斗么?
有多少天兵?波旬为什么会这样直接出来?他傻么?不知道外面到处都是天罗地网么?怎么会就这样出来?
不过以他如今的力量,一些寻常的天兵应该伤不了他吧?但是长庚仙君会不会派一些更强的天神来围攻他?会不会对他使用什么阴鹜的手段?
他微微苦笑,大约担心颜非已经成了习惯。就算颜非已经不是颜非了,一时半会儿也还是改不了。
“你在担心?”
如一缕幽幽月光般落在洞口的白衣仙人,眉目清俊雅致,只是脖颈上残留着一道骇人的伤痕,那是之前受刑留下的痕迹。
这便是救了他的仙人,谢雨城。
一个愆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救星。
准确地说是谢雨城和范章在孟婆的指点下,一起将他救了出来,藏在此处。范章此时出去探听消息了,而谢雨城则带了些食物和水回来。
从谢雨城和范章的谈话中,愆那已经听出他两人现在已经不在酆都供职。至于原因,便是之前谢雨城私自释放愆那之事败露,受尽折磨,险些死在阎摩城内。好在后来长庚仙君便因为跟丢了颜非一事焦头烂额,范章这才找到机会将他救出来。
愆那看着谢雨城将打来的猎物放到一边,那双曾经洁净的天人之手此刻沾满肮脏的怪物血液,那很久以前总是有些风流轻佻的骄傲面容上也找不到了骄傲的痕迹,而是认真地为他这个恶鬼准备着食物。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如果是达撒摩罗或是任何他之前在青莲地狱的旧识他都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是谢雨城?为什么孟婆要找他?
谢雨城和他向来看不对眼,从前这个白无常可是没少捉弄他、找他的麻烦。这原本也很正常。在酆都中的鄙视链想来是天仙鄙视地仙,地仙鄙视青红无常。黑白无常尤其喜欢打压青红无常,毕竟名号里都挂着无常两个字,被硬生生降到了恶鬼的等级上,另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很没有安全感。只有通过打压青红无常的方式才能稍稍抬高他们的身份。与其他那些真正厌恶青红无常的黑白无常想必,谢雨城其实是比较和善的了。
但是想一想,谢雨城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似乎是在希瓦死后大概一百年?他记得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很丢脸地趴在谢雨城肩膀上哭了一个晚上……虽然事后他绝口不承认这件事,可是谢雨城却有事没事就把这事拿出来笑话他一番。
似乎就是在那次事件之后,谢雨城消失了好一段时间,再回来之后态度似乎就有了那种变化……
他一直都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谢雨城有时候会给他透漏一些消息,甚至有些像是在……关心他?比如之前警告他不要去查襄阳的事,还有从长庚仙君手里将他救出来……就算是封言火印的事,现在想来恐怕也是为了能让天庭不要灭他的口。否则知道婴蛊这件事的他和颜非又怎么能活下来?
很多他曾经以为是针对他的行为,现在想想,似乎都藏着一丝善意……
“你若是仍然惦记他,为何还要跟我们离开?”谢雨城一边处理着那蛊雕的内脏,一边闲聊一般问道,“他现在很可能认为你被天兵抓走了,在找他们要人呢。”
“你为什么会救我?”愆那冷不丁问道。
谢雨城瞟了他一眼,“好歹我们也是旧识。”
“旧识的情分,不足以令你放弃仙籍,也不足以令你冒着被波旬杀死的危险潜入孤独地狱。”愆那黄色的眼睛定定凝视着他,“孟婆为何要指点你来救我?”
“不只是我,还有范章。我们只是刚好不再听酆都号令了,又是天人,比较方便……”
“范章是为了你才愿意涉险。你又是为什么?”愆那不打算让这件事被轻易糊弄过去。
谢雨城放下手中的匕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一般瞥了他一眼,“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愆那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时日。有些问题现在不问,只怕以后没有机会。”
“呵,你身体健康的很,只怕最后会活的比我这个地仙都长。”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愆那执着道,“我欠的已经够多了……”
谢雨城霍然站起身来,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个范章怎么还不回来,我出去看看。”
愆那看着他离开,眉头皱起。
逃了?
为什么不愿意回答?
“你真的想知道么?”
另一个人影闪现在洞口,一席黑衣如墨,似乎有些不好相处的阴鹜面容在天边染上的火光里似乎多了几分黯然。
范章?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谢雨城出去的时候没有发现?
范章似乎微微有些驼背,面上全是疲惫之色。他将自己的佩剑放到地上,在他旁边不远处坐下来,“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知道?”
“我是他的黑无常,我当然知道。”
愆那看着他,不说话。
范章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告诉了你,只怕他要发好大一顿脾气了。”
他越是如此,愆那便愈发紧张起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看过自己的前世记忆,你们青红无常全都看过。但是大部分的地仙是没有看过的。很多地仙相信看到前世是几位不祥之事,那些过去生的恶业会紧跟着纠缠上来,加上酆都律例也说,除了青红无常,任何神仙不能用孽镜照前世因缘。
但是谢雨城在很久以前照过一次。
他说他看到你因为希瓦逝去爆发的样子和绝望悲伤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令他似曾相识,而且心里非常不舒服。他知道世间因果轮转,很多时候今生相识的人前世也有缘分,于是他开始怀疑……有一次在青红无常照孽镜之前,他趁着其他人还未到场的时候站在孽镜前,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前世。但是他才刚刚看了一点,就被孟婆发现了。
孟婆并未对他问罪,相反,她给了他一口酒。”
愆那低声说,“执念酒……”
“不错。”范章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兵器,“喝一口,可以记起前世过往。于是他全都想起来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弥漫在愆那心头,“想起了什么?”
范章抬起头,直视愆那双瞳,“你与他,前世是相识的……不,不只是相识而已……”
愆那脑子里嗡然一声。
希瓦,与他前世也是相识的。只不过自己甚至不记得前世的希瓦长什么样子。他在孽镜中,真正看到的只有一个人的面容。前世的他眼中也只有那一个人。
难道……
这怎么可能呢?这太荒谬了!
而范章还在继续诉说,“他知道那是前世的事了,就算有一时的情感冲击,也是会渐渐过去的。他离开了地狱一段时间,想让自己平复一下。他不想让你看出任何端倪。他是仙,你是鬼,你们两个注定是连朋友都做不成的。”
愆那怔怔地,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论再知道什么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原来真正与他有前世缘分的,是谢雨城。
也对,窦纶爱护百姓,为人仁善,死也是为了守护城池宁死不屈。这样的人,确实是应该生在天道的。但大约他毕竟造过杀业,所以只是成了最下等的地仙,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夜摩天中。
多么讽刺,他前世为之而死的人,这一世与他却不过是这般浅淡的缘分……若不是谢雨城喝了执念酒,也断不会做出这等自毁之事来。
而前世与他结下恶缘的,今生却耗尽所有来偿还。
最讽刺的是那与他根本没有缘分却硬抓着不肯放手的……却是……
为什么?为什么孟婆要主动提出给谢雨城喝执念酒?是为了波旬么?
她知道波旬受到了希瓦的影响而爱上自己,于是想要预先布计,让谢雨城把自己从波旬身边带离?
“我告诉你这些,你也不必觉得有压力。他觉得他欠你的,若不是为了他,你也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范章幽幽说着,看着自己的手。
愆那还记得之前在罚恶司当他的“下手”的范章虽然脾气很差性子也阴沉,但也还有几分年轻天人的生机勃勃,如今却仿佛忽然间成熟了不少,也疲惫了不少。求而不得只怕是比岁月还要催人老的东西。
愆那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向着洞口走去。
“你干什么去?”
“我想回青莲地狱。”愆那道。
“你脑子坏了?你现在出去要是落到天兵手里,你就完了!”范章一把扯住他手腕上还未被摘掉的镣铐铁环,“老实点,哪儿也不准去!”
愆那皱眉,“若我在这儿,不管是被天兵找到还是波旬找到,你们两个也一样完了。谢雨城被前世记忆蒙蔽,你难道也跟着他发疯不成?”
范章却仍旧坚持道,“要走,也要等他回来,你自己跟他说!”
愆那只觉得头隐隐作痛,无奈道,“你难道不恨我么?”
范章翻了个白眼,“少臭美了,你是什么人,就值得我恨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而且是第二次了。要是你随随便便就被天兵弄死了,我不是白折腾了!”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
愆那一转身,就看到谢雨城落在洞口。那张白皙的面容因为数日奔波,也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
愆那忽然觉得场面尴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白无常了……他清了清喉咙道,“我想离开。”
谢雨城也皱起眉来,愕然到,“为什么?范章,你又说什么了?”
范章瞪起眼睛,似乎又气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