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4章

作者:莲兮莲兮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如果在现实世界中颜非闻过尸烛的香味,应该就能看到此时有许多枯枝一样的东西从远处一条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型毛虫般的怪物身上探出来,从檀阳子的耳朵探入他的大脑。一般来说这怪物要得到宿主的同意才能刺探到人的记忆中去,但是檀阳子当时是在观义的屋子里,加上这鬼的神通出乎意料地强大,所以便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便可以深入他的意识。

  这幻境是从檀阳子的记忆中衍生出来的,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那些棘心鬼幻化出的人感觉到。果不其然他才走了两步便被大师兄发现了。紧接着便是更多的师兄弟涌出来,将他和颜非团团围住。

  大师兄冷声说道,“檀阳,我不想伤你,我劝你束手就擒,不要生事!否则不要怪师兄不留情面!”

  颜非好奇地看着这些人,问道,“师父,他们都是谁啊?”

  他这样一问,旁边的师兄弟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这个明显比他们大多数人岁数都要大一些的红衣青年为什么要叫檀阳师父。而檀阳也知道,这些师兄弟的反应都是来自于他自己潜意识中认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而做出。也就是说,唯一一个可能不会按照他潜意识行动的,便是那棘心鬼。

  于是檀阳子决定换一个策略。他对颜非说,“这些都是你师父小时候的师兄弟。”

  四下一片哗然,大师兄喊道,“檀阳,这人是谁?!”

  檀阳子转过身,看着那身形高大的青年道,“大师兄,我那时候最讨厌的人便是你。因为你自以为是却为人蠢笨,自认自己是未来的掌门人,对师弟们颐指气使,师父说什么你都不遗余力地执行,可笑最后师父却要将衣钵传给檀真师兄。所以在这个梦境里,每一次都是你先来阻止我。不过你并不是那棘心鬼。”

  大师兄听完,露出某种混杂着惊愕愤怒和困惑的表情。

  檀阳子锐利的眼睛又一一扫过众人,这些师兄弟以往与他交情不深,都不过是他记忆深处那些简单存在的符号,所以他们没有直接同檀阳子说过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接触。棘心鬼隐藏在他们之中的概率不大,因为它若想要利用他最喜欢的怨恨嫉妒的力量困住自己,便需要引起自己精神上的波动,如此就必须伪装成一个对自己重要,并且是自己心中对他有怨恨的人才是。

  如今不是檀真和大师兄,那么...

  “檀阳!”一声严肃的呵斥,便见净虚真人凌空而降,白衣翩然,白发如雪。他那双总是带着些疏离的眼睛看向檀阳,神色间带着几分矛盾和心痛,“檀阳,为师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放下剑,师父会想办法为你驱除体内的邪祟。若你执迷不悟,为师也只好不念旧情了!”

  檀阳望着他今生的师父,有些慨然地长叹一声。

  十八岁之前,净虚真人对他来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但他心中对他却也是有着怨恨的。从小他一直努力着,试图当一个可以令师父满意的孩子,总以为这么多年就算不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应该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吧。可是在他十七岁末那年,师父的天劫到了。他的宿敌九尾狐妖杀上山来,不仅仅打败了净虚,还将整个紫裳派血洗。最后只剩下他和檀真被那狐妖踩在脚下。狐妖逼师父在两个徒弟中选一个,否则两个人他都要杀死。师父选了檀真,但九尾狐妖却出尔反尔,将檀真杀了,反而留了他一命。

  然而留下檀阳子一命却是那狐妖最大的失误。就在狐妖欲要杀死净虚之时,受到刺激的檀阳子忽然提前觉醒了作为青无常的记忆,斩业剑横空而出,飒然死气暴旋间将那狐妖重伤。狐妖逃走了,然而净虚也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净虚临死前将长生术的口诀传给了他,而后便逝去了。

  檀阳子本来认为自己不怪师父,毕竟那么多作为青无常的记忆涌入脑海,很多东西便都看得开了。可是现在看来,就在师父选择了檀真到他觉醒成为青无常中那短短的一个时辰,他感觉到的那种被至亲之人放弃的痛却还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魄中。

  师父选檀真的时候,连一丝犹豫和怀疑都没有。就仿佛在檀真和他之间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最后就算将长生术传给了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是紫裳派最后一人,不想自己的心血就此中断而已。

  就算是一道已经存活了上千年的魂魄,也还是难以释怀这样的痛苦。

  “师父,在这样的时刻,确实是会毫不犹豫的放弃我。所以你的所作所为,也附和我心中所想。”檀阳子无视于师父那变得有些模糊扭曲的脸,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一直担心地望着他的檀玉身上。他锐利如鹰隼的眼神直直地刺入檀玉的灵魂,单手执剑,缓步向着檀玉走去。

  “唯有你,檀玉。自从那次听到你和大师兄聊天,听到你话里的厌恶,听到你说我看你的眼神让你觉得恶心的时候,我就放弃对你有任何期待了。我的记忆里对你还有一丝温情,不过是因为怀念你小时候对我的好。但是现在的你却表现得那么担心我,甚至还要亲自喂我吃饭,而且我试图杀你的时候,大师兄就马上冲了过来。看来,这鬼,果真是在你的身上!”

第6章 相国寺(6)

  他一边说一边走着,每走一步,身旁那些师兄弟,包括师父在内,都一个接着一个变得透明,如烟云一般消散。不仅仅是人,就连不远处的房舍屋宇也仿佛在燃烧一般,化作黑色的烟气四散飘飞。最后,一切都化为乌有,天空中是一片混沌如血的鲜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道。这是檀阳子熟悉的味道,属于地狱的味道。

  那檀玉站在原地,原本清俊的面容一点点扭曲,皮肤下仿佛被油炸一般起了无数水泡,突然间那人体被什么黑色东西撑破了,树枝一样的肢体四下延展开来,如一条巨大的蜈蚣在他面前扭动着。从那密密麻麻的肢体和腿中间,无数眼睛簌簌抖动着盯着他,他听到有声音在他脑中说,“承认吧,你很享受杀死檀真的感觉,所以一开始你才会毫不犹豫的下手。你恨他夺走了属于你的一切,夺走了师父对你的爱,夺走了檀玉对你的好,你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你和这个叫观义的和尚没有任何区别!你和我们也没有任何区别!”

  檀阳子听着听着,却微微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此时此刻,他那十五岁的身体迅速长高,肩膀变宽,胸膛变得结实宽厚,腰身变得紧窄有力,眉目间描上了坚毅深邃的棱角,那一头青丝也变得雪白,青衣阔袖在他周身弥漫的肃杀之气中翻飞不休。他冷声道,“嫉妒心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也是最容易侵蚀人心的□□,但也不是不能克服。”他双手握住剑柄,脚下用力一踏,整个人凌空跃起,如同一道青虹,“当你拥有了上千年的记忆,看了无数人的生离死别,你就知道自己这点嫉妒是多么可笑了。”

  语声落,那剑锋便劈开了迎面扑来的无数荆棘般的手臂,直直刺入那遍生着眼睛的主体之中。棘心鬼发出一声扭曲凄厉的嚎叫,骤然间幻境散却,檀阳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站在观义的禅房外,在他身旁的颜非也睁开了眼睛。而此时,正是阴阳交替的时刻,一切鬼怪都现出了原形。在他们面前哪有什么古槐,有的是数只通天彻地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手臂的棘心鬼。其中最大的那一只仍然在嚎叫着,似乎受伤不轻。

  而在那最大的棘心鬼的根部,一个人形与那怪物黑色的身体融化在了一起。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就是观义法师,只是他此时眼神空茫,嘴微微打开,也不知是生是死。

  另外两个稍稍小些的棘心鬼怒吼起来,它们的吼声听起来尖细而扭曲,似乎是野兽,又有些像是小孩子的尖叫。它们那如枯枝般密密麻麻的手臂铺天盖地袭来,其中有一多半竟然是冲着颜非去的。檀阳子一把将颜非拉到身后,青铜长剑挥过便斩去了十数只怪手。然而又有铺天盖地的手影从他身后袭来,他再次将颜非护到怀里,长剑如流星飒沓、行云流水。泛着腐臭气味的淡黄色脓血横飞,但都被他巧妙地避过,甚至还用阔袖帮颜非挡住了一两滴,将那红衣少年护得滴水不漏。

  而颜非倒也不见害怕的神色,任由他的师父将他推来拉去,两个人简直如同在翩然起舞一般。他望着檀阳子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那弥漫着煞气的冰冷双眼,觑着他那翩若惊鸿的挥剑动作和那如白练飞旋的白发,竟然不知不觉间有些看呆了。

  【师父就算砍人的时候都这么帅……】

  “颜非!你发什么呆!”檀阳子的一声厉喝将他从花痴的深渊里拉回现实。对了,他还要帮忙抓住面前这三只超大毛毛虫呢。

  “就是现在!”檀阳子一个旋身而起,口念咒语,青色光芒从他的剑身暴涨,隐隐有咒符在他身后闪现。他这势若千钧的一剑,直刺那最大的棘心鬼。两旁的棘心鬼的所有触手都冲着他拥挤过去,那原本护着观义的密不透风的屏障也因此散掉了。

  颜非借此机会大步冲了过去,手中油纸伞飒然张开,那上面点着数朵凄艳蜷曲的曼珠沙华,伞柄上系着的引魂铃发出阵阵幽魅渺远的声响。他来到那几乎已经与怪虫的黑色身体融为一体的观义法师身前,用比一般的油纸伞大上一倍的伞盖将他二人罩住,另一只手将那伞柄上的渡魂铃解下来,放在观义耳边有节律地摇着,同时口中呢喃有声。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原本黑色的瞳仁中却弥漫着一片血红,而那观义的眼中也同样浮起一片红色来。

  在空中,檀阳子周身燃起青色的火焰。他这一剑名为无常送葬,是十分狠厉的一招,若是成功地刺中鬼怪的命门甚至可以将之斩杀。但是檀阳子并不打算杀了这三只棘心鬼,毕竟他们在地狱的寿数还未尽,就算死去也还是会再次转生入地狱道中继续受罚,而他自己也很可能被上头处分。专业的青无常出手总是有分寸,而他作为一个没有红无常独行了三百年的资深青无常,更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的身上和剑上的地狱之火烈烈呼啸,所过之处那些企图拦截他的棘刺都化成了碳灰四下飞散,那青色映着他冷峻的面容,如修罗一般阴森鬼魅。那剑锋披荆斩棘,直直刺入棘心鬼巨大而坚硬的身躯之中,一声恐怖的咆哮撼动了整个汴梁。

  只是这鬼怪的悲号只有一些天生听力比较敏感的人类可以听见,否则对于一般人来说,他们只是觉得今夜的风刮得格外狂烈,隐隐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然而在剑锋刺入那棘心鬼身体的一瞬,檀阳子感到一些不对的地方。可是还不等他反应,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顺着那斩业剑蔓延上来,手上一阵剧痛,仿佛被刀割裂一般的痛苦。檀阳子痛呼一声,欲要松手,却惊觉手被那极寒的气息牢牢黏在了青铜剑上,一些青蓝色的细线顺着他的手指一点点顺着手臂攀爬上来。

  那棘心鬼被刺中的地方燃起靛蓝色的灼目光芒,隐隐凝结成了一朵青色莲花的形状。

  优钵罗花!

  檀阳子心中一凛。怪不得这棘心鬼之前制造的幻境那么强,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到这么大。原来他身上竟有这离恨天上才会有的法宝。只是这天界才会有的七宝之一怎么会落在地狱道的鬼手里,又怎么可能为鬼所用?

  然而此时情况不甚妙了。他们鬼最怕神仙的法宝,就算他是个鬼差,与一般的鬼有些区别,但对于像优钵罗花这样就算在离恨天也算是珍奇圣物的法宝也是无计可施。一种久违的惶恐袭上心头,久远以前不堪的记忆复又浮现在脑海了。

  那红衣的身影在一片灼目的圣光之中,倏忽之间就化作了飞散的烟尘……

  他用力掰着自己的手指,皮肉撕裂的剧痛传来也无暇顾及。然而此时四周的棘刺已经重重将他包围,几条灵敏的手臂已经灵蛇一般卷住了他的腰身,另一些分别缠住了他的两条腿,就连左手手腕也被重重缠住拉开。他整个人悬在空中,被那些棘刺般的手臂缠得动弹不得,右手仍然被黏在剑柄上,那些青蓝纹路已经迅速蔓延到了他的肩膀,开始爬上他的脖颈。他的整条右臂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听到那棘心鬼的声音在他脑中说,“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地狱厉鬼,逞什么威风!哼!你们这些天庭的走狗却怕天庭的东西,真是笑话!”

  檀阳子强忍痛楚,冷声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优钵罗花?”而且为什么他会不怕天庭的法宝?

  “哈哈哈哈,从哪里得到并不重要,反正你也快要死了。你们青无常为了讨好那些神仙,以第八识铸成斩业剑换得无尽寿命,死后却没办□□回,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怎么样?现在怕不怕?”

  那些缠在他腰间的手臂勒得越来越紧,另人呼吸困难。檀阳子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冷静。现在颜非在观义的梦境里试图说服对方醒过来,而这棘心鬼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他必须为颜非争取更多时间。于是他用沉稳平静的声音说道,“就算我死了,也会有其他的青红无常来捉你。你若是杀了我,他们再见到你,就有直接斩杀你的权利。就为了在人间贪图几天的享乐,背上更多的罪业,死后也只会再次转生在地狱道中,值得么?”

  “你也曾经是个地狱中的鬼,又已经见过人间和地狱的区别,难道你不知道值不值得?”那怪物粗哑地冷笑着,笑声中却带着疯狂和悲凉,“我已经活了五百年了!在那种地方活了五百年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神仙和人就可以住在这样好的世界,我们却要呆在那连水喝下去都会烧烂喉咙的地方!”

  檀阳子其实理解他的心情。他理解所有那些不择手段逃离地狱,哪怕不惜造下更多恶业、增加自己在地狱中受苦的时间的厉鬼的心情。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为了能够离开那个地方,能有机会在人间得到一丝喘息,才会连自己的第八识都出卖了。这或许听上去很蠢,但是没有去过地狱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里面有多可怕。

  很多的神话故事中总说,生前不做好事,死后下了地狱,会有小鬼将你扔进油锅,或将你推上刀山,或将你的舌头活生生□□,或将你绑在烧得通红的铁柱上炙烤。但其实,地狱中没有那么多专职折磨你的小鬼。那里的众生也和人一样是进入轮回后被生出来的。只不过人是胎生,而地狱道中的鬼则是卵生。只不过生他们的父母并不会抚养他们,通常只会将卵生在一个叫血池的地方,任由它自己孵化。

  地狱很大,里面鬼口众多,但是资源极度匮乏。他们的水都如硫酸一般,会烧烂喉咙和肠胃。他们的土地贫瘠,只会生出尖锐如刀的荆棘,却长不出可以吃的粮食,甚至连草都是十分少见的稀罕物,可以当做宝贝卖出大价钱的。能吃的都是地里挖出的蛆虫秽物、或是相互残杀吃对方的尸体。他们的气温不是热到身体会碳化烧焦,就是冷到连手指都会掉下来,没有一分一刻是舒适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鬼与鬼之间只有吃与被吃的关系。就算有一些鬼国,也不过是一些比较强大的鬼给予一些比较贫弱的鬼庇护,而贫弱的鬼便要为那些强大的鬼猎杀他国的鬼来吃。有些鬼谷国还有特定的节日,这些节日里国内凡是那些孱弱的、身上有残缺的、或是年迈年幼的弱者都可以被任意猎杀,烹煮成大餐供各个城镇的众鬼分享,名曰饕餮节。这里没有亲情、友情或爱情这样奢侈的东西。上一秒还与你称兄道弟的朋友,下一秒就有可能咬断你的脖子。抢劫、偷盗、欺诈、强|奸这样的事更是如家常便饭,每一天都生活在饥饿、杀戮、痛楚和恐惧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只能一人踽踽独行,不可能找到同伴。

  偏偏地狱道中的众生寿命极长,很多罪孽最重的鬼寿命几乎与神仙一般长久。漫长的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为了活下去造更多的罪业,可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更多的痛苦吗?可是自杀也是不行的,因为自杀也是罪孽,妄图逃离惩罚的罪孽。死后不过是去黄泉路走一遭,最后还是要回到地狱道中来,甚至寿命比之前更长久。

  那是一个无法逃离的可怕地方。一旦进入,无有出期。

  他当时在地狱中只有不到五百年的服刑时间,但才过了一百年,他便忍不下去了,用永生的第八识换来了现在穿梭于地狱和人间的权利。但与此同时,他知道自己也从此再也无法真正的离开地狱了。

  饮鸩止渴,也不过是绝望中唯一的选择。

第7章 相国寺 (7)

  “你我既然生在地狱,就是说明我们前世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受罚也是理所当然。”理解归理解,檀阳子还是必须要抓它回去。毕竟职责所在,不能任由这些厉鬼肆虐人间。

  “再怎么伤天害理,五百年也够了吧!再说是谁来裁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生在世间谁又是无罪的?!凭什么神、人和修罗就可以拥有这些?!我不服!我不服!”那棘心鬼在他脑中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令他后背发凉,那被烧灼般的冻伤已经爬到了他的喉咙上。

  却在此时,棘心鬼忽然再次发出一声混杂着愤怒和惊恐的尖叫。那优钵罗花的光闪烁几下,竟然熄灭了。原本禁锢着檀阳子腰身的棘刺般的手也纷纷松开。那斩业剑刺入的地方,青色的地狱烈火重新燃烧起来,瞬间就燃遍了棘心鬼的全身。

  檀阳子心下一松,看来是颜非成功地唤醒了观义法师。

  右臂渐渐恢复了知觉,檀阳子拔出斩业剑,看着面前那全身着火的棘心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幕里疯狂扭摆。它旁边两个较小的棘心鬼一只被大棘心鬼撞到,瞬间也着了火,而另一只想要逃跑。檀阳子一个旋身,便将手中的斩业剑掷了出去,精准地插在了那小棘心鬼的身上。青色火焰再次冲天而起,瞬间将那小鬼吞没了。

  三只巨大的青色天柱在黑夜里疯狂扭摆,只是原本实在的身形变得有些透明,而且迅速缩小,所以也没对周围的房屋造成太过严重的毁损,只是撞塌了一座钟鼓楼。想是因为观义从那大棘心鬼的根茎里脱身出来,失去了人身的庇护,又被檀阳子重伤,这些棘心鬼根本无法在人间生存很久。

  最后那三只棘心鬼变成了三团小小的青色火焰,如鬼火一般在空中飘来窜去,似乎想要伺机逃掉。

  檀阳子双手在胸前结印,嘴一张吐出一颗明珠来,衔在唇齿之间。明珠一出,那三道鬼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发出尖细的尖叫声,迅速被吸入了明珠中。一霎那珠子的颜色开始透出些淡淡的灰色来。檀阳子舌尖一动,又将那珠子咽了下去。

  这颗摄魂珠也是青无常随身携带的一样宝贝,可以用来暂时关押那些被削弱的厉鬼,若是再被青无常吞入腹中便可以压制更长的时间。每收一只鬼就会变黑一分,等到珠子成为纯黑色的时候,青无常们便必须要回到地狱,将那些鬼送去受审。

  鬼影散尽后,一朵形状类似莲花的青蓝色奇花翩然飘落,约有手掌大小,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是用玉石雕铸而成,指尖触感寒彻入骨。檀阳子用衣袖垫着将那花拿起来,在眼前仔细一看。

  花心深处流转着一丝幽咽的冷光,如眼珠深处一闪而逝的寒芒。

  他扯下来一片衣摆,将这优钵罗花仔细包好,收入袖袋之中。

  眼前红影一闪,一瞬间檀阳子几乎要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不过很快他便看清此时抓着他的右手拉起他的袖子的少年那张被惶急和担忧侵蚀的面容,“你的手怎么了?还有你的脖子!”

  檀阳子将手从少年手中抽回来,拉起袖子掩住那些还未来得及褪去的青蓝细纹,“无妨,一点小伤,休息一晚就会好了。”他又仔细地将面前的颜非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除了头发有些凌乱,颜非似乎毫发无伤,精神也不错,说明在观义的梦境里也没有遇到太多反抗。檀阳子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冷峻严肃的脸也有了些微的缓和,“观义呢?”

  颜非用伞指了指不远处那坐在禅房旁边墙角下的孤寂人影,很同情一般叹道,“他大概心情不太好。”

  只是这同情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般的小小邪恶。

  檀阳子微微皱眉,“你是怎么把他唤醒的?”

  颜非用一种无辜的表情说,“我就是给他讲了讲道理就把他感化了啊。”

  檀阳子挑起一边的眉梢。要是感化人那么容易还要神仙佛祖干什么……这小子明显是在敷衍他。看那观义此刻表情痛苦空洞的样子,他做的绝不仅仅是“讲了讲道理”这么简单……

  他走向观义,只见那人原本慈悲仁善的面容此刻却是一片呆滞,整个人抱着膝盖缩在墙边,身体一前一后无意识地摇晃着,口中念念有声,说着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错了……”这样的话。

  檀阳子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沉声唤他的名字。但是观义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在那前后摇晃着,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檀阳子叹了口气,转头盯着颜非,“你到底是怎么把他唤醒的?!”

  听檀阳子的口气严厉了起来,颜非便低头玩着伞柄上的引魂铃,有些小心翼翼似的说道,“他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在梦里还一副普度众生的菩萨样子,还说我是影响他修炼的心魔。所以我就往里面挖了挖,把他的第八识翻出来给他看,他就有点崩溃了。我就把他困在了他的第八识里面大概一年的样子,出来以后他就这样了……”

  檀阳子有些瞠目了。这些年他独来独往,为了捉过红无常的那些操纵人心意识的法术他也略略习得了一些,知道法术高深的红无常可以掌控任何被他们入侵的人的梦境或是幻境,包括那些人头脑中时间的流逝。也就是说现实中的一秒可能相当于那些人幻境中的十年,亦或是现实中的数年在幻境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第八识里储存的是人无数世累积下来的业障,虽然也有善业,但毕竟没有恶业多。那里就像倾倒腐烂垃圾的深坑一般,是人们永远不想去面对的最真实而丑陋的自己。在尸烛的阵法作用下檀阳子这样的青红无常或许能短暂地觑到人们的第八识具象化成具体形态的样子,但实际上的第八识是如一个小型世界般广阔的存在,是地狱最原始的建筑材料。

  换句话说,颜非把观义困在了地狱里,而且是为他一人量身定做的地狱里整整一年。那里面到处都是他夙世累劫的苦难、怨恨、冤屈、恐惧、悲伤,到处都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往事和噩梦,也难怪这人出来以后神智不清了。

  他没想到颜非竟然能直接在梦境里挖出人的第八识来。要知道就算是刚刚被酆都招来的红无常也通常要十到三十年的时间才能精通这一招,这孩子竟然只靠自己自学就到了这种地步。

  但现在不是夸他的时候。檀阳子沉下脸来,“你下手也太狠了!一般这么强硬逼人面对自己第八识的手段总要等到其他方法都没效果的时候才能使用,而且就算要把他关在里面也很少会超过三天。你竟然把他关进去一年?!这样他醒来不疯就怪了!”

  颜非似乎有些委屈似的,低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会受伤,就着急了吗……他又不肯面对自己,明明怨气都把棘心鬼招来了,他却还以为自己是个特别大度坦荡的活菩萨在梦里给别人开示呢。这样的人你想让他看清楚自己有多嫉恨自己的师弟,除了给他看真实的自己还有什么办法……”

  檀阳子狠狠瞪他,刚想说办法多了去了。但转念一想这也是自己有错,明明知道颜非还太小也没有经过正经训练还让他做这么重要的工作,便只好将一通反驳斥责的话咽回肚里去,“你……罢了,等回去再跟你算账。”现在更要紧的是唤回观义的神智。

  他们青红无常抓的是鬼,而且要在尽量不打扰人间秩序的情况下,惩罚人类可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平白就把人弄疯了,上头知道了定然又要多事了。

  他轻轻在观义脸上拍了拍,然后托起那法师的下颚,强迫对方与自己的眼神对上。等到那双茫然的眼睛终于定格在了他的脸上,檀阳子才用一种罕见的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没事了,你已经出来了。”

  观义的嘴唇颤抖,眼泪忽然汩汩涌出,明明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那眼睛里的惊恐却像个小孩子一般,令人看着心酸,“我有罪……我罪孽好重……我害了人……我会下地狱的……”

  “你没有害人,害人的是鬼,不是你。”檀阳子耐着性子安抚着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定定凝视着对方,竟给了观义一丝安心的感觉,“人没办法控制自己想什么,有些罪恶或者黑暗的想法都很正常,只要你没有真的付诸行动你就没有罪。”

  “可是……可是观云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就是我害得啊!”观义仿佛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了檀阳子的衣袖,“我……我心里一直恨他,所以才会被那些鬼有机可乘。他们夜里总是在我耳边说他们可以让观云消失,然后我就可以当上住持甚至当上国师,让相国寺更加繁荣,所以我就让他们进来了……是我贪慕虚荣、心生嫉恨,才差点害了庙里的所有人……我有罪!我有罪!”

  檀阳子其实最不擅长这些安抚人心的话。这种活三百年前都是由他的搭档红无常来做的……这三百年就算只剩他自己了,他也只是收了鬼就走,也很少会与被附身的人有什么交流。现在听那观义絮絮叨叨的哭着,心下只觉得烦躁,却不知要怎么劝解了。

  他又狠狠瞪了颜非一眼,意思是:都是你干的好事!

  颜非则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也不敢说话了。

  却在此时,两旁原本安静无声的僧房开始渐次亮起灯来。零星的几间房门开了,一些僧人陆续迟疑着走出,满面困惑,似乎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一样的表情。想来是那棘心鬼欲要对付檀阳子,所以竟把这些僧人都困在各自的梦境里了。加上寺院中大部分的僧人都已经被棘心鬼控制,此时控制解除,自然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看到观义法师瘫坐在地上,面容惨白,立时都围了上来。源衡也在其中,叫了几声师父得不到回应,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于是便对着檀阳子跪了下来,带着哭腔恳求道,“活菩萨,你既然能驱鬼,就救救我们师父吧!”

  檀阳子一般的习惯是收了鬼就悄无声息的离开,哪里被人这样围观过。他愈加烦躁了,却又一时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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