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57章

作者:莲兮莲兮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他半是恐惧半是愤怒地低喝一声,掀开了木板。就在那一瞬间,歌声忽然停止了。

  这不仅没有令他放松,反而令他愈发紧张。他爬下梯子,端起油灯照了照,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那原本盖着尸体的地方,只剩下那条破旧的帆布,尸体却不见了踪影。

  是二叔他们把尸体搬走了,还是尸体自己走了?

  却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姜裕猛地回头,却见活板竟然被关上了。他连鱼叉也忘了,慌忙举着油灯爬上梯子去推,那活板门却像是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推不动。他大喊大叫,把另外四个人的名字挨个骂了一遍,却也没有人给他开门。而且一阵阴风突如其来,竟将他的油灯吹灭了。

  他陷入了一团凝固的黑暗之中。

  姜裕一下子安静下来,心脏猛烈地敲击胸腔,寂冷的空气里只能听见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全身犹如石化了一般,一股想要哭泣的冲动涌上眼眶。

  他扔掉了油灯,哆嗦着爬下梯子,在地上摸到那把鱼叉,便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在胸前。空气里浓烈的尸臭味令他呼吸困难。他摸到一道柱子,便蜷缩在那柱子下面,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黑暗里蠢蠢欲动的敌意。

  忽然,那歌声又出现了。

  这一次,并不是在遥远的地方,而是就在这底仓里,就在他附近。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踯躅~~~”

  姜裕大喊了一声,“谁!谁在那!”

  回答他的,只有似乎慢慢地飘近的歌声。

  忽然间,那歌声停顿了一瞬。当姜裕紧绷的神经忐忑地悬着,不知该不该放松自己时,忽然一道湿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耳语道。

  “到你了。”

  姜裕尖叫一声,将手中的鱼叉狠狠地刺了出去。噗嗤一声,鱼叉好像扎进了什么软绵绵的、有些像是烂肉的东西里面。

  他猛地拔出鱼叉,踉跄着冲向梯子,猛地撞向活板门。刚才还纹丝不动的门此刻却被他惊恐中使出的蛮力给撞开了。他冲到外面,无头苍蝇一样往舵楼跑。此时他的脚踝蓦然被一股大力抓住,他面朝下摔了下去,回头一看,却见那全身肿胀的尸体伸出一只湿漉漉的、腐烂发白的手抓着他的脚,那张烂到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有一些水蛭一样的虫子从那黑洞洞的眼眶和如裂口般的嘴中爬出来。

  姜裕惨叫着,将手中的鱼叉向后戳过去。一次又一次地戳在那浮尸的脸上,戳得头骨都碎了,脑子变成黑色的汁水喷溅出来。那手终于放开了他,他连滚带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一打开舵楼的门,便赫然又看到那浮尸站在他面前,已经被戳烂的脸,似乎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到你了。”

  “不!!!!!”姜裕再次举起鱼叉。只不过这回那浮尸冲他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抓着他的鱼叉扔到了一边。这尸体的力气大得惊人,那粘腻湿滑的皮肤令他感到恐惧又恶心。它脸上的一只不知是蛆虫还是水蛭的虫子摇摇晃晃地掉到了他的脸上。他暴喝一声,抬脚踹开了那浮尸,翻身够到了堆在舵楼角落里的一条帆绳,猛地套住那浮尸的脖子,双脚踩着浮尸的肩膀,用力勒紧。那浮尸不断挣扎着,口中发出骇人的咆哮声。姜裕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忽然听到咔嚓一声,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而那浮尸也不再动弹了。

  他摇摇晃晃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拿起鱼叉,往楼上爬。在他面前可以看到整条船在黑暗的大海上摇摇晃晃,宛如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胡乱地转着舵,却不知道自己正把船开向何方。忽然一股大力从后面勒上来,紧跟着是覆顶一般的可怕尸臭。那尸体的脖子诡异地歪向一边,只剩下一两颗牙齿的烂嘴里伸出一条覆盖着粘液的黑色舌头,在他的脸上舔了一下。姜裕疯了一般挣扎着,却怎么也甩不掉它。他们撞掉了挂在舵楼上的油灯,灯火点着了身后的尸体。尸体终于松开了他,全身瞬间被火焰吞没,尖叫着扭曲地舞蹈着。姜裕情急之下从舵楼上跳了下去,落地时脚上一阵剧痛。他转过头看时,整个舵楼已经被湮灭在火光之中了。

  那火来势汹汹,迅速吞噬它所遇见的一切。姜裕知道他只能跳海逃生。他冲到船舷边,要下去之前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那一眼,却彻底地摧毁了他。

  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脑袋几乎被戳烂了。那是他刚刚才用鱼叉戳的。

  但从衣着他还是能认出来。

  那是徐泰。

  ……………………………………………………

  姜裕发出一声尖叫,颜非眼中的红色瞬间褪下,他眨了眨眼睛,清醒了过来。

  刚才看到的一切仍然另颜非心有余悸。为了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将自己的意识放在姜裕身上。所以姜裕的一切恐惧,仍然对他有一定影响。

  檀阳子见颜非脸色发白,忙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肩膀,“颜非”

  听到师父熟悉的声音,颜非这才缓过口气来。而此时那姜裕仍旧在不停嘶叫,外面开始有人敲门了,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颜非立刻双手捧住姜裕的脑袋,逼迫他混乱的双眼与自己对视,口中低声吟念咒文,双眼中浮上一层红光。很快,姜裕便停止了嘶叫,昏睡过去。

  没了叫声,外面也稍稍安静了些。颜非便将梦中所见大致地描述了一番。

  “看来,其他四个人竟然是被姜裕杀死的。我怀疑那些人也都产生了幻觉,一直在自相残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鬼最后放过了姜裕。”

  檀阳子思索片刻,便去打开了门,来到院子里。

  众村民连忙围了上来。

  此时尸烛时效已经过来,人们又都恢复成了普通村民的模样。一张张看上去淳朴而惶然的脸,焦急地等待着檀阳子告诉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檀阳子问村长,“你们有没有听过这首歌?”他说完,便对颜非使了个眼色。颜非便开始轻声哼唱他在梦里听到的小调。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踯躅。”

  檀阳子密切观察着众人的颜色。只见老村长等众多村民骤然变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而且带着浓浓的恐惧。只是等到颜非唱完了,村长却矢口否认,摆手连连,“没有,没有!从来没听过!”

  檀阳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这些说谎的村民。

  他们在掩盖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戳穿谎言,只是略略颔首,似乎接受了他们的答案。然后说道,“这鬼名为水郎君,在海上作恶。如果要收服它,我需要有人带我们二人出海。”

  众村民面面相觑,面上都是浓重的恐惧,没有人吭声。

  檀阳子之前淡漠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改变,一股迫人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眼神中也愈发肃杀威严,“如果不出海,你们难道永远也不打渔了么?”

  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众人相互推脱,谁也不想出去。老村长也揣着手蹲在旁边一言不发。

  半晌,终于又一名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了出来,说道,“我带你们去!”

  老村长一看就急了眼,“刘喜!你给我闭嘴!”

  青年却对老村长说,“爹,就让我去吧。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

  原来这青年竟然是老村长的儿子。

  见他站了出来,又有两个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表示原因跟随同往。而老村长不得已,也只好将自家的渔船借给他们使用。于是檀阳子和颜非将在这村子暂住一晚,第二天天明时分便要出海。

第83章 龙王庙 (4)

  渔村里的夜晚分外宁静, 但也比内陆更加湿冷, 檀阳子躺在村长家偏房的矮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斑驳的房梁, 听着不远处海浪悠缓的刷刷声。

  颜非躺在床上,听呼吸, 大概也还没睡着。

  “师父……”

  “嗯?”

  “我可以和你躺在一起吗?”

  “……”

  “我保证只是躺着!”

  檀阳子烦躁地翻了个白眼, 道,“榻上又不舒服, 放着床不睡偏要来挤是不是有毛病。”

  “师父我冷。”

  长叹一声, 檀阳子往旁边挪了挪,“过来吧。”

  颜非立马跳下床, 箭一般地冲到了檀阳子的榻上。他的一双脚是光着的,如冷玉一般, 一下子贴在了檀阳子的小腿上,冰得檀阳子也打了个冷战。“你脚怎么冷得跟冰块儿似的!”檀阳子嫌弃地骂道。

  颜非侧着头看着师父, 笑嘻嘻地说,“我说了我冷嘛。”

  檀阳子便拉了拉被子,将两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盖住, 然后伸手握了握颜非的手,感觉手也很凉。他便用双手拢住颜非的手, 在被子里使劲搓了几下,才觉得那双手冒了点热气出来。

  “也不知道谁才是从寒冰地狱里出来的。”檀阳子嘟哝了一句。

  颜非当然不会告诉师父他刚才故意把手脚都露在被子外面, 冻得冰凉冰凉的才跑过来。他在被子里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坏笑,将头埋在师父的胸口, 手搂住师父的腰,这才发出了猫儿一般餍足的叹息声,闭上了眼睛。

  而檀阳子被颜非这般抱着,竟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还有一种久违的、完满的感觉。他看着颜非那熟睡的如婴孩般无邪的面容,便觉得自己那颗经历了无数年月无数悲欢离合而变得残缺的心,也变得充实而温热了。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可是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又倏然从梦中惊醒。这些年来他很少能睡一个整觉,梦中反复出现无数次转生的过程中的许多他本以为忘却了,其实只是被压在记忆深处的情景。梦中的情绪激烈,但是一旦醒来,便如指间流沙般迅速被遗忘。刚才他又回到了哪一世,自己也不记得了,唯一残留的感觉是仇恨,刻骨到想要毁灭一切的仇恨。这恨意令他即使醒来也不能完全平静,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他越来越经常感受到这种濒临崩溃的愤怒和憎恨,这种似乎要令人发狂的感觉。想必自己真正的前世,那个名叫秦桑的医者,最后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想要把一切都拖下地狱的恨意。

  现在,这些梦中的疯狂还不能影响到他清醒时的状态。但是近一百年来这种梦越来越频繁,到现在几乎每晚都会做,还是令人不安。他知道自己正在和很多已经消逝了的青红无常一样,因为每一次转生都经历了太多苦难,看到了太多邪恶,于是一步一步走向疯狂。

  这十数年的时间了状况似乎稍稍有些好转,大约是颜非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他抑制了这种精神上的恶化吧?思及此,他便又低头看向仍旧紧紧依偎着自己的颜非。

  然而却发现颜非在黑暗中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檀阳子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颜非忽然伸出手,擦了擦檀阳子额头上的汗珠,“师父,你又做噩梦了?”

  檀阳子一时觉得有些尴尬,稍稍坐起身道,“无妨,梦而已。”

  颜非也跟着坐起来,那明亮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心疼,“师父,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给你用托梦术吧。”

  檀阳子一愣。

  颜非微微一笑,道,“我没办法抹掉师父以前那些不好的记忆,但是我可以给你编织很多很多个新的梦境。没有痛苦的梦境。”

  颜非的话,不知怎么的,另檀阳子的胸口一阵阵的微痛。一种莫名的、被理解被怜惜的奇怪感觉,令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点了一下头,说,“我相信你。”

  于是颜非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来,举起引魂铃摇了一下,铃声如縠纹荡漾开来,颜非对他微微一笑,夜色中俊美的面容愈发如月下精灵般惑人。颜非念起咒文,轻缓起伏的声调如歌声一般动听,伴随着那阵阵铃声,卷起困顿的海浪,一层层冲刷上来,渐渐将他淹没。

  这一夜他果真睡得十分安宁。梦里他似乎和颜非两个人坐在彼岸花丛中,静静地看着远处忘川上顺流而下的一条条点着蜡烛的纸船,和暖的风吹着他们的脸,静静地不说话,不用担心将来,也不必纠缠过去。

  清晨时分,他们便和那三个年轻的渔民一起登上了那条村子里最大的渔船。村长的儿子刘喜是舵手,另外两个青年一个叫刘小四,一个叫徐全山,两人都有亲眷失踪在海上了,这才愿意铤而走险。檀阳子和颜非跟着他们三个在船尾拜祭了守船观音和龙王爷,听着渔民们悠长苍凉的歌声,渐渐驶向那太阳升起的方向。

  第一天,一切如常。那三个渔夫似乎也放松了些,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款待两位客人。一天下来,颜非与那三个人也混熟了不少,刘喜问颜非,“你师父是道长,你怎么不是道士啊?”

  “我是带发修行啊。”颜非用一种“你这都不懂”的表情说了句。

  檀阳子瞥了他一眼。

  “什么带发修行,我看你该不会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娃娃吧!哈哈哈哈!”另一个徐全山一边喝着酒一边故意犯贱。颜非眼中闪过一瞬的怒火,随即却忽然又邪魅一笑,站起身来冲徐全山勾勾手指,“走啊,一起去尿|尿,比比谁的鸟|大,敢不?”

  檀阳子噗的一声喷出了刚刚喝到口里的水,“颜非!别闹!”

  然而另外两个人已经开始起哄了,那徐全山也被挑衅地来了劲,霍然站起来,“来就来,还怕你这个小白脸?输了老子叫你爹!”

  于是两个人便往船尾走去。后面的刘喜和刘小四又是吹口哨又是出怪声的。檀阳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头不大舒服,脸色挺黑。那刘喜以为是他气徒弟太不安分,于是劝道,“年轻人瞎玩,道长你别生气。我们小时候都是比着那家伙长大的。”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回来了。走在前面的是徐全山,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而后面的颜非倒是一脸的春风得意。刘喜和刘小四一看就知道是谁赢了,笑得前仰后合,还推了推刚坐下的徐全山,“唉,怎么样啊?人家是姑娘还是爷们啊?”

  颜非也挨着师父坐下,看着刘全山,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了句,“该叫我什么啊?”

  “……”徐全山憋了半天,忽然骂了句,然后冲颜非喊道,“爹!”

  颜非:“哎,乖儿子!”

  刘喜两人已经笑得喘不过气的,指着刘全山说,“你也有今天。”

  而檀阳子看着颜非那得意的神态,倒也不觉得气了,只是摇了摇头。颜非这时候却凑过来问,“师父,我赢了哦!”

  檀阳子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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