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
我连忙招呼他进去,他看着我们的店铺微微点头,估计是挺满意我们的装潢,然后指着我们门口的一个仿南宋的青釉弦纹长颈撇口瓶说:“仿得不错啊,龙泉窑的东西啊。”
我一边乐呵呵地微笑点头,一边心里暗暗有些吃惊,这样能够直接看一眼就说出是哪个窑制作的,他还是头一个啊。我更加不敢怠慢,干脆直接引入内室,六子见我带了客人便放下手头的单子,微笑着让老人坐下。
老人坐了下来,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我都能感觉到他肺里发出的喘鸣声。前面因为光线昏暗,我没有看清他的模样,现在再一看发现这个老头的脸色非常不好,感觉像是得了重病的样子。他的手虽然都是皱纹,但是并没有一般倒斗那样都是老茧和土腥气,所以这进一步打消了我认为他是盗墓贼的想法。不过能够一下子就猜出不知名瓷器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走到六子面前,低声说了老头的来意,又说了他能够一下子猜到我们门口那瓶子的出处。六子也是那么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他抄着双手笑着对老头说:“先生有什么货想要脱手呢?”
老人家刚想说话,突然咳嗽了起来,我见状便走到外面替他倒茶,走到门口我忽然间闻到了一股非常香的花香,这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甜味,我好奇地朝门口看了看,此时我就感觉风雨一下子变得非常大,而且直往里面吹。我感觉到一股冷得出奇的风往我脖子里钻,连忙缩回了脑袋,再往外面看的时候,只见冷清的街道上除了那几盏路灯外并没有什么人,风雨也明显小很多。我抬头看了看我们门口的那两株香樟树,又嗅了嗅,但是那香味绝对不是香樟树会散发的。此时我又听到里屋老人咳嗽的声音,便快速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进了内室。
他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止住了咳嗽,然后慢慢地从大衣内侧袋里摸出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盒子。这盒子是红木做的,雕刻了许多梅花,然而最独特的还是它是双层镂空的,最外层雕刻的是梅花,而在里层则雕刻的是亭台楼阁,还能隐约看到一位仕女倚楼而观,就像是在欣赏着疏影横斜的梅花。单单是这样的一个盒子就已经称得上是上等货了,我和六子都很好奇他用那么精致贵重的盒子装的会是什么东西,心想这里面一定是内有乾坤啊!
我和六子纷纷探出身体,老人家用小指甲轻轻地往盒子边上的一个小突起按了一下,随后盒子另一头则冒出了一根金质的小棒。他用食指和拇指微微地把小金棒一抽,盒子便自动打开了。我不禁发出一声轻叹,这实在太巧妙了。随后老人打开盒子,这里面原来是一只紫檀木制的发钗,在钗头上有玉雕成的梅花点缀。一共有三朵梅花,每一朵梅花都是镂刻出来并镶嵌在紫檀木上的,而紫檀木也被雕刻成仿造梅花树枝的样子,上面还精美地镂刻着一只飞翔着的仙鹤,正好形成了一句成语:梅妻鹤子。
老人非常轻柔地把发钗拿在手上,然后递到我们眼前让我们观赏。六子此时已经拿出了放大镜,他戴上手套然后接过了发钗仔细端详着,看了一会开口道:“是上成品,这玉应该是青白玉,雕琢得非常精致,看这样式应该是明清的东西。那个时候的镂雕和镶嵌工艺已经达到了最高的水平,已经把阴、阳线刻,浮雕,镂空工艺推到了鼎盛时期。所以上等的饰品很多都是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材料混搭在一件饰品上,显示工匠对于不同材质的雕琢手艺。你们看,这紫檀木上的雕刻就已经非常漂亮了,外加上青白玉镂空梅花,的确是明清时期的东西,不过……”
老人家听到六子的那句不过,也皱着眉头,把手放在了嘴巴前又咳嗽了起来。六子指着白玉梅花上一个非常小的红点继续说:“不过,您看这里,这玉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上等的青白玉,不过这里怎么会有一点朱红?这就影响了整体的价值评估,因为青白玉要的就是色纯。”
老人家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止不住地咳嗽。我拿起茶碗让他再喝几口,他喝了之后才说道:“那么,您给估个价吧。这东西是我们祖传的,文革时期我们家大多数东西都被抄了,只留下这支钗子……”
我疑惑地问道:“既然这支钗子是您唯一留下来的传家宝?那还……”
我话还没说完,六子就咳嗽了起来,他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行!我给你估个价吧,这个……我觉得吧,钗子七千是可以的,但是说句老实话还真让我为难,因为有瑕疵的珍品,再珍品那也是有瑕疵的。所以价格抬不高啊……”
老人皱着眉头盯着那支发钗默默不语,六子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不过呢,如果您肯把这盒子和这钗子和在一起卖,那绝对是没问题的。毕竟这盒子就已经很不错了,这样吧,我给您开一万二!盒子和钗子一起给我,毕竟到时候我再找下家也可以稍微好找一点。”
随后老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架不住六子忽悠,把东西卖给我们了,签了买卖合同,六子亲自把老人家送到门口,拦了辆出租,像是送老太爷一样送走了那老人。回到店里六子就屁颠屁颠地把盒子连同钗子一起锁到保险箱里。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他笑着对我说:“嘿嘿,好运气啊。年底了还能再做一笔,我告诉你这钗子我至少可以卖到三万啊,其实贵重的是这个盒子,这盒子绝对不下5W!”
我刚想要开口说话,又有人来敲我们店门了。我们都以为那老头是不是嫌亏了又打回马枪,两个人紧张兮兮地走到大门一看,发现原来是白翌来了,打着一把雨伞站在门口。我们两个都呼了一口气,我看了看挂钟已经八点了。白翌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们,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诧异。
六子一看是白翌,也缓过来说:“幸好是你,我还以为是前一个客人反悔了,回来了呢。哦……你是来接小安的吧,小安你不用再待了和白翌回去吧。明天不吃炒饭了,咱们去饭店搓一顿,白翌也来吧。”
我见六子心情大好,再看看白翌已经等在门口了,也乐呵呵地对着他挥了挥手,穿上大衣跟白翌离开店铺。
白翌站在门口,我走到他边上,但是他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里屋。我也朝着屋子里看了看说:“怎么了?”
白翌摇着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屋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我笑着说:“没人啊。”
白翌皱着眉歪头看着我说:“也许是外面的雨声吧,我感觉好像有人在叹息……算了,我们走吧。”
我看了看屋子里面,但是并没有别人,我疑惑地看着白翌,白翌对我笑了笑催促我说:“我猜你没带伞,所以下了课就先来这里接你。别磨蹭了,回去吧。”
我傻呵呵地笑了笑,便和他一起离开了店铺,走出店门我又闻到了股奇怪的香味,但不是前面的那种香气,而是一种奇怪的腥味。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我很熟悉的野猫在翻垃圾桶。它已经不害怕我了,只是眯着眼看了我两眼发出一声很细微的叫声,便继续自己的翻垃圾大业。我看着它哈哈笑了几声,白翌也注意到了那只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花生酥,扔过去。那只野猫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其实白翌来上海已经有半个月了,当初他简直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的背后,我还真有些吃惊。后来听他自己说他这两年里去了很多地方,先是回到了河南的桐柏县,然后在那里得知了很多关于庚辰遗留下来的传说,又去了其他几个大河命脉之地,等于是走了一次当年大禹治水的道路。这条路,他走得感慨万分,让他真真切切地回想起了当年只属于川后与庚辰的记忆。后来他告诉我,庚辰真的是自杀的,他死之前带走了川后送他的龙骨,这个东西具有一种吸收灵魂的作用,而这个东西也的确有记载,就是上古神物“龙骨水玉”,其实就是指所谓上古龙神死后尸骨所化的水之精华,这东西在后来的神话故事中就成了证明河伯神统治黄河的法器。
这“龙骨水玉”应是当年川后用来保命的法宝,但是川后却给了庚辰。川后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龙骨的秘密,就被大禹的人给抓起来了,先是软禁最后被当众砍头。所以庚辰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作用,当作怀念之物带在了身上,并且他把自己的那把剑留在冯夷人殉葬的地方,想代替自己守住川后。他一个人来到了他自己族人的身边,自己的族人也因为大禹封王的关系,几乎等同于灭族。他内心的凄凉可以想象,于是他选择投江而亡,带着最后未能完成诺言的遗憾和怨气,一直留在了淮河之底……直到最后白翌的落水。而对于白翌来说,也许这是一个巧合,也许那是命里注定的事,他的八字非常重,所以本身是不易吸引那些古怪的东西。但是他当时已经死了,因为最后的吸气而含入嘴里的龙骨,成了他复活的契机,而庚辰的记忆以及一缕微弱的灵魂,就随着龙骨一起溶入了白翌的灵魂之中。随后白翌本能地潜入水底,找到了那把剑鞘,又以一个活人的身份浮上了水面,直到他遇到了我。因为我本身的血缘,极其容易使那些沉睡或者微弱的怨气复苏,所以白翌灵魂中庚辰的那部分得到了苏醒。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这样的巧合,他现在依然是一个死人,后面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想通了这一层他也就看开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试问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加重要呢?虽然遇到了种种的苦难,但是既然人活着那就要朝前看,不能一直被记忆所束缚。否则就对不起像岳兰,牛角这样因为此事而失去生命的朋友们了。我其实也回了一次阿尼玛卿,去见了牛角他阿爹。老爷子精神还不错,但是眼神中总是给我一种失去了盼头似的灰暗。好在牛角的儿子还在,小家伙很机灵,已经念中学了。我硬是让六子卖掉一块古玉把钱留给大爷,让他给孩子上大学用,这家日后就要靠这小家伙了。
此外我也觉得白翌的出现是解开庚辰和川后那层解不开的束缚的关键。在最后川后的首级跌入了那莫名的水底,在水底的尸首也许就是庚辰的吧。总之白翌说自从阿尼玛卿回去之后,他很少再受到庚辰的影响,活得比过去要轻松许多。他回过家一次,然后和父母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家里人本来要他待在老家,但是他想要来找我,他父母早先在上海做过生意,所以在这里倒是有一套房子。于是他就那么来了,并且准备在上海长待下去,不走了。又因为他的房子离铺子要近很多,所以我现是和他一起住,又回到了两个人一起住,我还真是感慨万千。
再说到白翌他自身,这小子在这两年里变化非常大,我总觉得他比过去要温和,那种深藏在内心的悲哀和不安好像少了很多。也许这和他不再受庚辰的影响有着很大的关系,两年的经历让他想通了很多事,和家里人也慢慢开始融洽了,总之这小子让人觉得有一种比过去更加成熟,更加平易近人的感觉。简单来说,过去像一块冰,现在至少像一块石头吧……不过白翌不戴眼镜了,这点让我有时候还真不习惯,特别是那种露骨的算计眼神并没有因为两年过去而有所收敛,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这小子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以前他总是借着镜片来掩饰自己的眼神,而现在可好,他只要眼珠子一转,我就能感觉到后背丝丝发冷,知道这小子又在算计什么东西,而且我怎么都觉得他是把这份贼心思用在我的身上了。
想到这个层面,我又不禁感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当初回来的时候的确还会头疼,最后几乎是吃止疼片都吃上瘾了。不过后来慢慢地我也开始习惯了这样的记忆,我觉得川后比庚辰看得开,或者说他更加明白什么是值得珍惜,可以用命去交换的东西。我从他的记忆里懂得了如何去接受,去珍惜。对于他们两个人,我不想再去思考到底谁对谁错,谁该为谁负责赎罪。那就像是我两个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长辈,他们的一生悲苦,最后也只是曲终人散,但是从来没有消失的是他们对于自己族人,对彼此,对于天下河川的那份挂怀。至于赵老板那里,是由六子去善后的。他一恢复健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调查赵老板的事,原来那个赵老板还真的就是一个小角色,不过他背后的那个老头就是个大家伙了,不过这老头虽然是在重金收集青铜鬼器,但是实际上在我们去阿尼玛卿山的前两个月他就死了。由于他人在国外,死亡消息并没有那么快传到国内,而借寿婆就这么移花接木地扮成了那老头子。
不过六子棋差一步,他没有吃下赵老板和他上头那个死鬼老头的地盘,而是让那老头的亲戚给吃下来了,化成了遗产分了个七零八落的。那么巨大的一个古董贩卖组织,就那么被以整化零地弄没了。现在所有的鬼器都随着那黑色的漩涡被永远禁锢在阿尼玛卿山里,估计没有人能够再进入了。
至于我们的存在,按照后来白翌的说法就是:我们通过继承了这份记忆以及龙骨所特有的作用,拥有了一次复生的机会,但是我们依然是肉身凡胎,除了那些记忆以外,也就只是我们的血液对那些鬼怪之物有着某些特殊的作用,而具体的就比方说白翌的血可以驱走那些恶鬼,所以当初在守月湖的那个吴国王子的鬼魂之所以会对白翌有所忌惮,就是因为白翌继承了庚辰的那份属于武将的戾气外加白翌本身的八字。当时我还真以为他的灵魂比我的要高尚呢!而对于我来说,因为本身的血统,反而是无法驱赶,只有加速他们的活跃度,相当于化学中的催化剂,并且具有激活和引导恶鬼灵魂的能力。但是我们还算是个人,至少现在我们也就这些变化,其他的白翌也只有摇头说不知道了。
经过了两年,我们都又回到了最初。不过我们的关系却也从患难之交更进一步了……
我们回到家,刚关上了门,白翌就从背后把我抱住了,他咬着我的耳朵说:“今天可以么?”
我皱着眉头说:“什么可不可以?”
白翌没好气地说:“距离上次都已经一个礼拜了,别忘了当初你可是答应过一个礼拜让我碰一次的。”
我正想问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么白痴的话,白翌居然已经把舌头伸进了我的耳朵。我浑身一酥,差点没站住。他一手撑住了我,然后开始替我解开围巾。他吻着我的脖子,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我心里有些恼火和纳闷,心想他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停下来。我以为他是想要得到我的答复才欲擒故纵,便非常恼火地回答道:“要做就做,但是别过头,我……我明天还是要去铺子的。”
白翌没有回答我,而是在我脖子上嗅来嗅去,我不耐烦地转过身问道:“你在做什么啊,以为我有狐臭么?”
他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不是狐臭,是你身上有香味。”
我抬起了胳膊也闻了起来,果然有一股非常淡但是很奇怪的香味。我说道:“可能是商品吧……我先去洗澡去。”
白翌放开了我的肩膀,我连忙走进洗手间,迅速脱下衣服,这时白翌平淡地说了一句:“今晚你同意了吧。”
我已经打开了浴室的门,伸出了右手,然后竖起了自己的中指,便迅速地关上了门插上门闩。
我蹲进了浴缸,这个时候浴室里已经充满了水汽,四周变得很模糊。香味已经消失了,我发现在浴缸的水里飘着几片红色的花瓣,捏起来一看发现是红色的梅花。我凑近鼻子嗅了嗅,但是那花瓣并没有味道。随后我闭上眼睛,整个人平躺着浸入了浴缸中,我想要看看我身体上还会不会有花瓣,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脑袋还没出水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面对面地看着我,甚至在摸我的胸。我猛地一睁眼,发现浴缸里居然飘满了花瓣,我吓得一吸气,水就呛到了我鼻子里,我连忙抓住浴缸边坐了起来。再一看这浴缸里除了那先前的几片花瓣外并没有一缸子花瓣那么夸张。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白翌不耐烦地敲着门说:“你好了没?再泡下去就成水发肉皮了。”
我吓得连忙拿起莲蓬头冲着脑袋回吼道:“洗个澡你嚷嚷什么,快了快了!”
我连忙从浴缸中起来,迅速擦干身体,换上睡衣,又花了一分多钟考虑要不要穿内裤的问题,在白翌又一次敲门后便匆匆地离开了浴室。白翌见我神情有些异样,疑惑地问我怎么了,我自己都摸不着头脑,也不想白翌说我神经过敏,所以我摇了摇头说没事,他便拿着毛巾进去洗澡了。我见他也要进去,便拉住了他说道:“你看看浴缸里会不会出现花瓣。”
他问道:“花瓣,我们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我干笑了一声,说我是在开玩笑的。随后他也就进去洗澡了,我守在门口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但是直到白翌出来都没有什么异常。
白翌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发现我居然守在洗手间门口,显得非常诧异。我又打了一个喷嚏,他连忙推着我往卧室赶,然后紧张地皱着眉头说:“你干嘛还站着,感冒了怎么办?”
我哦了一声,爬上了床躺下来。
白翌也爬上床,他从我身后把我揽着问道:“今天看六子这表情,是不是做了一笔大买卖?”
我拉了下被子看着天花板说:“那倒不是,但是我觉得很奇怪,这个老头脱手得太快了,那东西如果再耗一段时间的话绝对没那么低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