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僖瓜团子
他说得义正言辞、正义凛然,好像没来过网吧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事情一样。
田尉垂头丧气,只能撇下谢开花,让他自个去耍。谢开花磨蹭了一会儿,大约也是没什么会玩的,站起身道:“我出去透口气。”
田尉挥挥手。网吧里渐渐人多起来,许多人吸烟,就有些乌烟瘴气。但他刚在浩方开了个房,正调戏新手呢,没时间搭理谢开花。
谢开花就抿唇笑了笑,站起身,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摇摇晃晃地出了网吧。
这间网吧开在有些偏僻的地方。附近都是些老旧的民房,全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格,灰不溜秋的外形,还有许多地方掉了漆,露出暗红的砖块的颜色。
这时候天也已经黑了。街边上两三盏路灯刺啦一声,陡然亮起来。只可惜亮得实在有限,暗沉的灯光岌岌可危,仿佛吹过一阵夜风就能全部灭了。
谢开花吊儿郎当地走过路灯前面。走了两三步,吹了记口哨:“王鹏学长是吧?我听见你声音了。”
周围还是寂寂的。只有蝉躲在稀落的树枝间,“知了——知了——”地叫。
谢开花也不急,掂着脚尖抬头去看街灯,嘴里又胡乱吹了段调子。
但隐在暗处的人耐性明显没有他好。等了一阵子,终于晦气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站了出来。
果然是王鹏。还有他身后的好几个拎着棍子、砖头的小混混……一个个凶神恶煞,脸上的表情和头上红红绿绿的毛发一样狰狞。
“王鹏学长。”谢开花温柔一笑。笑得好似那天山上的雪莲,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
“田尉呢?”王鹏取下嘴里的烟,扔到地上,拿脚狠狠踩灭了。好像那支烟头就是田尉似的:“田尉呢?!”
谢开花还是很温柔:“他还在网吧呢。只有我一个。”
“妈的。”王鹏估计还蛮有点职业素质。和他有矛盾的是田尉,并不想波及到别人身上:“你去把他叫出来。”
谢开花歪歪脑袋,看着王鹏的表情好像王鹏脑子进水了:“学长,不至于吧?我肯定不会叫他出来的。你这边又是棍子又是转头的,能弄死人呢。”
王鹏靠了一声:“你妈逼关你屁事!再烦我就先弄死你!”
谢开花就叹了口气。
“学长,喊打喊杀的不好。”
他弯下腰,从旁边地上捡了根断掉的枯枝。枝头顶端两片嫩叶,兀自在夜风里摇晃。
“田尉是我舍友,我可不想我舍友一开学就进医院……”
他掂了掂树枝,看向树枝的眼神,仿佛这根树枝是他一辈子的情人:“怪不得沈丛说今晚不宜出门。”
他抬起头,脸上还是那种温柔可亲的、动人的微笑。他本来只是长得可爱,但这会儿在月色下看过来,却很有一种凌风欲去、飘飘欲仙的优雅风姿。
“但他没有算到我。”
他手腕轻轻一震,手里捏住的那根树枝就倏地一下飞了出去。快得人眼根本看不见,只见到一团明亮的光,尾端甚至仿佛着了火,流星一样重重地砸在王鹏的脚边。
王鹏吓得往旁边退了一步。而那根短小的枯枝,已经半数插进了地面,顶上的两片树叶子,还在微热的风里,一摇,一摆。
那群小混混全都张大了嘴,下巴都好像要掉下去了。
王鹏更是不堪,两条腿在那边颤抖,本来意气高昂,现在却怂得说话都变得结巴:“这、这、这怎么、这怎么可能——这——”
“怎么不可能,唉,学长不看武侠小说的吗,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呢。”
谢开花伸出脚,轻踢了踢旁边的几根小树枝:“我早说了,喊打喊杀的多不好。”
“王鹏,你回去。”
幽深的巷道里却忽然又多出一片沉稳的脚步声。很重的、仿佛石头滚过的男人的声音也穿透空间直扑而来。王鹏立时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两条腿也不抖了,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哭丧着脸道:“熊哥——”
“你回去。”
来人是那个据说很厉害的熊八锦。他穿得倒是西装笔挺,脚上的一双皮鞋还逞亮逞亮。仔细看来,他长得还颇英俊,是一种沉稳的十足的男人味。
王鹏还要说些什么,熊八锦已经摆摆手:“不许再找田尉的麻烦。”
王鹏抖了抖嘴皮子,似是心有不甘,但被熊八锦一眼扫过去,只能恨恨地转身,领着一帮小混混黯然退场。
谢开花又叹了一声。
“早这样该多好。”
又问熊八锦:“熊八锦学长是吧?你怎么穿了这样一身西装?蛮帅的。”
熊八锦就微微一笑:“刚刚去吃了个喜酒。吃完饭在散步呢。”
“散步就散到这里来啊?学长好兴致。”
“不然呢?王鹏好歹跟了我一场,总不能让他断手断脚的。”熊八锦踢了踢深深插在水泥地里的那根枯枝:“好力道。我都比不过。”
谢开花却摇摇头。
“学长想错了。我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不会动不动就把人揍得他妈都不认识。”他轻轻浅浅地一笑,笑得那一个叫百花盛开春风拂面:“我是文明人。”
他很突兀地伸出右手。熊八锦正疑惑之时,就见谢开花右手之上,陡然就出现了一把小剑。无数符文雕琢的剑刃,隔空就散发出一股古朴天然之意,雄浑的力道缠绕绵延,又带着种别样的轻灵,仿佛谢开花一点之下,就能破空而去,直刺人心。
熊八锦本来还满不在乎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变得面色惨白、不安恐惧。
“这是、这是——”他颤声道:“这是法宝?——你是修仙者?”
第7章
这个世上法宝已经不多了。
确切来说,法宝基本上都已经变作了传说或者神话。仅有的那么几件,估计都被隐世不出的名门大派给牢牢捂在枕头底下,就算是自家人都轻易不能看到。
会有这样穷酸凄凉的局面,全在于渐渐消没的灵气。天地元气一天比一天少,大门派都靠着祖宗划下的灵山道场过活,和凡俗世间划一道结界,唯恐沾上一点点尘世间的污浊空气。
千年前元气陡然爆发,至今谁也不知道什么缘由,只知道日渐枯萎的灵气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而出,冲得每个修道的都幸福得飘飘欲仙,仿佛都能飞升去了。元气一直绵延至今,到十九年前,却又是一次猛然爆发,整个天地都被五色元气笼罩,隐隐甚至有天女散花、青鸾衔草的异象。
但饶是如此,还是只够了修炼用,灵草灵花,总是生长不易,法宝法器、也没有地火供应,没法子炼制。
所以熊八锦如今看到谢开花手上那古朴庄重的小剑,才会吓到好像看见外星人。
——事实上如果真的看见外星人了,他恐怕也没这么怕。
谢开花却只是笑。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还很悠闲地在吹了记口哨,那柄小剑在他手上悬空转了个圈,宝剑有灵,发出嗡嗡清响,似是欢快在笑,又似是主动邀战。
熊八锦牙齿暗暗一咬,倒也果断,一抱拳道:“前辈!是八锦孟浪。还请前辈赎罪!”
这一声前辈叫得谢开花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有这么老嘛!
“别跟我攀关系。”他摇摇手指,道:“学长也不必猜测我身份。今天我亮一亮我的这把小剑,也不过是想叫学长眼睛放亮一点。大家都是同学,当和善亲切为上。像王鹏学长那样拿着砖头要打人的,实在不好。”
熊八锦怎么说也是谢开花的学长,被这样教训,偏偏还不敢露出一点不以为然的神色,恭敬之极。如果让学校里那帮男生看见,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一地。
“是,前辈……”
“叫我小谢吧,学长。”
熊八锦苦笑两声。但看谢开花怎么也不像是在说笑,只能道:“小谢。”
谢开花点点头,他脸上的表情果然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十分的亲切和善。只是不知道落在熊八锦眼里,会不会一百八十度变成凶恶狰狞,这个就见仁见智,谁也不知道了。
“那就这样吧……”谢开花手指一点小剑,它昂头抵住谢开花指尖,明明锋利无比的剑锋,却好像孩子的脸颊亲昵地蹭着谢开花:“学长回去记得叫王鹏不要乱说话。我知道他不是妖,但他看上去很服你,因此还是要麻烦学长。”
熊八锦神情又是一变。
他嘴角的苦笑愈发的浓:“前辈——小谢你怎么知道我——”
谢开花不在意地撇一撇嘴,“学长身上那股味道这么浓,谁闻不出来呢?只是我倒没有想到,最笨的狗熊,也能修炼成学长这样的人精。”
熊八锦被点明正身,不自觉地后背上汗毛倒竖。更兼谢开花有意卖弄,言语中蕴含了法意,凝聚成一团明光直扑熊八锦面门,就见他原本就高壮的身形陡地勃然变大,一块块肌肉将西装尽数撑爆,光滑的手臂、胸膛、大腿……全都长出浓密毛发,一张人脸更是彻底变化,细小的眼珠子、长而窄的口鼻、两鬓长长的鬃毛——正是一头直立而起的黑熊。
熊八锦心下骇然欲绝。他修炼人身有成,至今五百余年,也算是游历过诸多地方,但哪里遇见过谢开花这样的道法——只不过一句随口而出的话语,就能逼着他无法抗拒地显露真身!
谢开花哈哈大笑:“学长,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他手指在半空轻轻一点,熊八锦身躯又骤然缩小,骨骼肌肉咯吱作响,变回了原本那个一米八几的大三男生。只是这回身上衣衫寥落,明显挺昂贵的西服,也只变成了一条条碎裂的布料。
谢开花伸手从虚空一抓,凭空就多出来一套夏装,随手扔给站在远处恐惧得不能挪动的熊八锦:“学长,穿上吧!不然别人该说你暴露狂了。”
熊八锦下意识将衣服接住,胡乱往身上套了,再看谢开花冲他温和地点点头,心里一抖,转身就跑。
谢开花站在原地,看着熊八锦仓皇的背影,有点儿无语。
无语了半天,又生出来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觉。
他忍不住想,现在就暴露了能力,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但他绝不容许身边有人搞小动作。小鬼难缠啊。若不能雷厉风行、一招决断,像王鹏这样的人,以后时时过来骚扰一下,日子也不要过了。
何况就算暴露能力又如何?又不是暴露了身份。就算这凡间的人再聪明,也不会猜到他的目的——
谢开花收了小剑,仰起头,看着天空里稀稀落落的星星,还有那一挂弯弯的、光线暗淡的月亮。
他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小谢啊,你人在哪里?我要回去了,你来不来网吧,我们一道回去……”
他在这边又待了一会儿,随手清理了一下有些混乱的地面,就接到田尉的电话。田尉永远不会知道他差点就要被人暴打一顿,说不定能打得从此不能人道——声音还是快活得不行。
谢开花笑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买包烟。”
“哟,你也抽烟?那行,你路上小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不认路……”谢开花掐了电话,随便把电话塞进口袋,紧接着却忽然直直抬起手臂。
淡薄月光下,他的胳膊显得纤细得很。白皙细腻的肌肤,毛孔细小得根本就看不到,比那些女生的皮肤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所以王鹏喊他小白脸,也是有原因的。
谢开花歪头想了片刻,突然另一只手也高高抬起。手掌在一勾弯月下并掌如刀,掌缘锋利如风地猛然下切——那只平直抬着的胳膊,从臂弯处被一切而断,耳朵里只听见卡擦一声,关节全都移了位。
谢开花嘴巴一咧,显然也是痛得要命。但仔细看来,他的脸上,却还是在笑。
+++
“你胳膊是怎么回事?!”
谢开花刚刚推门进去,宿舍里就响起一阵惊叫。叫得人当然是喜欢大惊小怪的田尉,但无论是沈丛、还是荆山,看过来的表情,都是沉沉地皱了眉。
谢开花却无所谓地摇摇头:“没事,刚刚在路上跌了一跤,胳膊不小心磕到了。”
“不小心磕到了?”田尉伸手一碰谢开花的手臂,谢开花眉心就猛一簇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也滚滚而落。
田尉吓了一跳,慌忙放开谢开花的胳膊,看着谢开花捧着手臂在那边站着,很是手足无措:“那怎么办呢?怎么不去校医院?”一会儿又怨自己:“早知道我跟你一起回来了。”
谢开花就安慰他,说了好几遍不管他的事。又说校医院这会儿早关了门。医院又太远。
“我自己回来坐定了试试,看能不能把骨头矫好。”
田尉听了谢开花的话,立刻很夸张地摇头:“别开玩笑了!你会矫正骨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