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桑
然而老人对他这一莫名其妙的举动一句未问,只是接过他手里的碗, 笑着将两个碗装得满满的。
林渊将两个碗放到后面的厨房,纳德里克和美登便一个慢条斯理、一个迫不及待的跑过去喝鱼汤了。
虽然老太太看不见她们。
深白一个没刹住车,喝了两碗汤,林渊则是一如往日的自制,深白两碗都喝完了,他还在喝第一碗。
“娜塔莎婆婆,您怎么都不问我们从哪儿来啊?醒过来莫名其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您都不好奇吗?”喝饱了汤,深白开始和老太太“唠嗑儿”了。
这不,他们已经互通姓名了。
喝着汤,林渊坐在一边静静听他们俩聊天。
“不用问啊,住在这儿的人我都认识,你们我不认识,肯定就是‘外边儿’的人呗~”娜塔莎婆婆爽朗地说:“至于这里,肯定是你们的交通工具上呗~我们这儿的房子我都认识,这儿肯定不是房子。”
别说,老太太说得居然相当有道理。
穷乐观和心里有谱还是有区别的,老太太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是个细心之人,早在他们不知道的功夫,老人家已经把他们这里打量了一个遍了。
“那,这里是哪儿啊?”既然遇到的是个很有经验的当地人,深白自然要向她提问这个问题。
“这里是乌兰村。”老人回答道。
“乌兰村?”万万没想到对方回答自己的居然是个村名,这让深白愣住了。打开电子地图,他将这个名字输进去检索,看到最后显示的词条,他怔了怔。
在地图上,这可是一片荒芜的无人区啊!
别说维修点了,地图上可是显示这附近的人口密度低到不可思议啊!
不过好在他们面前就有人,听老人家的意思,附近除了她还有别的人家,而且既然叫“乌兰村”,这里至少还有个村落呢~
深白心中稍安。
然而很快的——
“……全村也就不到四十户人家吧,我们靠种植和织布维生。”老人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这里不是靠海吗?不捕鱼吗?”
“捕的人少,这边风浪大水深,海里的鱼也凶猛,早些年不是没有汉子想过出海,可是死的人比捕到的鱼多,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冒险去海上讨生活了。”老太太的解释合情合理。
“那今天这种情况……”深白看了看空空的锅底。
“也就是这几年了,气候变了,海上有的时候会忽然冻住,好多藏在海底的鱼会跑到海面上来,然后也被冻住,村民偶尔就会到海边捡点海货。”
深白便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嘴里这么说,然而和林渊对上的眼神却表明他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回事。
老太太坚持去刷锅的时候,他便小声对林渊道:“这地方的气候有问题,地图上显示这里的天气没有这么冷的,海面也不会结冰……”
微微颔首,林渊没有说什么。
然后几个人便商量着要进村的事情了。
“你们这船虽然大,可是这种天气住在船上也很冷的,不如和我回村?我的房子虽然不大,不过还是有几个空房间的。”娜塔莎对他们建议道。
“谢谢您,这里实在太冷了。”抱着肩膀,深白笑着对老人道。
然后他们就这么和老人一起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也不是走,飞船上还有美登为了好玩买的水上摩托,虽然是水上摩托,不过雪上也能开,美登提示深白找到它后,他们便骑上摩托,速度快了不少。
“村子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有些排外,为了你们办事方便一些,你们就说是我先祖辈认识的外面的朋友的后人吧。”进村前,娜塔莎又对他们建议道。
点点头,林渊和深白再次接纳了她的建议。
然后一座世外小村落便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比他们想象中好一些,村子确实小,人口也不多,然而房子盖得还算密集,看起来倒不至于太过寂寥。
村子的入口有门,而四周还有高高的栅栏将整个村子和外界隔离开。
“大伙儿好!这两个孩子是我祖辈上的朋友的后人,从外面找过来的,他们的船就在海上,麻烦大家出去的时候看顾这点,别让船跑了啊!”娜塔莎笑着朝村民们打着招呼。
这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一幕,然而——
没有人回应她。
看到骑着摩托的一行人,村民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谨慎而提防的表情,就这么,没有一个人回答娜塔莎的情况下,娜塔莎指着路,带着他们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最后头的一栋房子前。
林渊注意到,这栋房子有一半已经在村子的栅栏之外了,除此之外,房子也是村里所有房子里最破的。
“这些村民可真不友好。”进到娜塔莎为他们准备的房子里,深白一边生火一边低声对林渊道:“对外人都这么警惕的吗?”
这一回,林渊却摇了摇头:“恐怕不仅仅是对外人。”
“恐怕还有一大半的态度是针对娜塔莎的。”
作为同样在小地方生活长大的人,林渊对这种小地方的社交圈更熟稔,他一眼就看破了娜塔莎和村民之间的关系。
稍后,林渊主动提出留下来帮娜塔莎修理房屋,而深白则走到了外面,他其实对找工具找材料什么的倒不报什么希望,工具,船上都有;材料,这种高级飞行船的材料他不认为这种小村子会有,他只是想出来溜达溜达。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他其实对这种有特色的小村落文化还是挺感兴趣的。
不少村民家把自家吃不完的东西挂了出来,深白看到有人拿东西交换,便知道这应该就是这里的交易方式了,看到一户人家外面挂着的大饼,感慨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饼的同时,他也走过去了。
“您好,这饼怎么卖啊?看起来很好吃啊!”拿出一些硬币,深白过去笑眯眯的询问价格了。
附近买饼和卖饼的都是女人,深白长得好,又笑嘻嘻的,村民们一开始还想跑的,不过一看到他的笑脸,都没跑动,最后还是一个正在买饼的女人主动和深白搭话了:
“我们都拿自家的东西交换的,没有价格,你看着给吧。”
深白就笑眯眯的把手上的钱全递了出去,接过对方颤巍巍递过来的饼,他大口咬了一口,然后称赞道:“好吃!”
“我是从外面来的,外面从来没见过做成这种形状的饼,味道也和这个不一样,不过,这个更好吃。”虽然别人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又大张旗鼓的把自己“从外面来”这件事介绍了一遍。
“我……没吃过外面的饼……”卖饼的女人很局促,被夸奖了显然是高兴的,不过她的高兴方式就是头都低下去了,说话声音小到听不到。
倒是旁边买饼的那位显然是个胆子大的:“那当然,我们这边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饼,如果不是做的特别好吃,别人是万万不会买的,阿霞做得饼是我们这里最好吃的。”
“那您呢?您那边有啥好吃的卖吗?”深白一边吃饼一边又问。
“我、我不会做吃的,所以才过来买,不过我男人能干,他织布织的好,你要不要去看看?”女人对他道。
“好啊好啊!我正发愁这里怎么这么冷呢!”
就这样,深白用一张饼打开了这个闭塞小村庄的主妇社交圈。
那个“男人能干”的女主妇显然是这个社交圈里的能人,有她带着深白到处买东西,逛到最后,深白手里拎了一堆东西的同时,他也听了一肚子的八卦。
等到他再次回到娜塔莎家里的时候,将东西交给娜塔莎由她整理的时候,深白将林渊偷偷拉到一旁:
“阿渊,你说的没错,村子里对我们的排斥感,一半是来自我们,另一大半……”
“还真是来自娜塔莎婆婆。”
说着,看向老人的背影,深白微微皱起了眉:
“村里人说……她是个疯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闲话
“他们说她脑子有病, 从年轻的时候就病了, 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她忽然说自己有了孩子,天知道, 那时候她丈夫都出海死了好几年了,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是丑闻。”说到这里的时候深白补充了一句:
“和外面不一样, 这个闭塞的村子可是封建迷信的很,独身女人忽然有了孩子什么的……”
“据说那时候村子里所有已婚的女人都提防的很,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家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可是——”
深白皱起了眉头:“从她说自己怀孕开始之后过了十个月, 比她晚怀孕几天的女人都生了,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更别提她的肚子一点没有变大, 相反, 那阵子还瘦了不少。”
“然后三年后的某一天吧,她整整几天没有出过门, 总算有人过去敲门之后, 发现她很虚弱的躺在屋子里,别人问她, 她就说自己前两天生了个孩子, 消耗太大, 没力气出门了。”
抿了抿嘴唇,深白继续道:“按照村子里人的说法,从那时候开始, 她就正式开始不对劲了。”
“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语气里俨然旁边真的有个孩子,一段话说一遍不够,有的时候能重复一天两天,于是村子里的人就知道,她是真的疯了。”
就在深白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没疯,那孩子是真的在的。”
他们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在前面房间整理东西的娜塔莎婆婆不知何时站在距离门口没多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毛皮,看来是过来给他们送被子来的。
“你们俩是男人,不会明白怀孕的感觉的,而且就算有假孕这一说,生孩子的感觉总不会是假的吧?”将被子抱过来放在床上,老太太先是将被单重新整理平坦,然后又把被子展开铺在床上,紧接着又开始调试炕下面的炭火←没错,这个村子睡觉的床居然是传说中的炕,基本上已经绝迹的老古董!
拿着一根火钳捅着里面的炭火,娜塔莎一点没有被人“拆穿”的恼怒或者其他负面的情绪,相反,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和善的、平静地,只是认真拨弄着炕内火炉里的火苗,确保它们燃烧得更均匀一些,一边继续和林渊、深白说话:“是种奇怪的感觉,有一天早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有孩子了,就和我妈妈告诉我的、原来亲戚朋友家的女人告诉我的一样,有了孩子的感觉。”
“我就去村里找医生看了。”
她腾出手来抓了抓头发,然后将拨乱的发丝小心翼翼的重新整理到脑后,
“村里的闲话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虽然村里医生说我没怀孕,可是我始终觉得自己有了,去找了他几次,然后就慢慢有了闲话。”
“期间我也觉得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假怀孕这种病我也是知道的,想怀孕的女人想孩子想疯了,慢慢就真的有了怀孕的症状。”
“而且十个月孩子始终没有生出来,我中间也不止一次迷惘过,可是——”
她低头向下看了看:
“那孩子始终在那里,虽然摸不到,可是我感觉得出来,我很容易饿,饭量比以前大了两倍,就算这样,我还是迅速的瘦了下去,然后在觉得自己怀孕后的第四年……”
“那天可疼死我了,肚子就像翻江倒海一样,我疼的几乎晕过去,可是想到我要真的晕过去,那孩子搞不好就出不来了,我就硬撑着挺着。”
“有东西从自己身体里落下去的感觉,一块肉从自己身体里出去的感觉,你们这辈子应该体会不了了,可是对我来说很真实,真实到那晚上落下来的病根儿,现在时不时还会复发一下。”
“不过我不觉得落下病根儿有什么不好,那种疼让我感觉到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说到这里,她将炕底的火炉门关闭,站起身,舒展皱纹朝他们笑了:“火炉生好了,刚刚炭火太集中了,我怕你们睡到一半烧到屁股,现在这样刚刚好,不会了。”
看着她的笑容,林渊没说话,深白却点点头:“难怪阿渊请您多盛两碗的时候,您什么都没问,而是直接给我们多装了两碗汤。”
老太太脸上的褶子便更加舒展:“没错,因为这是我做惯了的。”
“因为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我每次做完了饭就给他盛一碗,第二天的时候总能少一点。”
“虽然就一点点,但是我还是能觉出来。”老人笃定道。
“那不断重复一句话呢?”深白又问。
“因为不知道他在哪儿,也就不知道我说话的时候他到底在不在,怕他不在的时候我说了话他听不到,我就多重复几遍呗~反正说话又不累。”
两个人一个问得直率,一个回答得坦然,完全没有“背后说人话被发现者”和“传说中的疯子身份被揭穿之人”相遇时应有的尴尬。
也是因为这两个人是真正的“直率”和“坦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