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ve
可偏又咬牙发抖地继续撑著,筛糠地抖啊抖,愣是没挤出一滴眼泪。於是他觉得很好玩,想看看这条小鱼到底什麽时候才会被彻底吓死。
不能说他无聊。
试问一只在锁妖塔待了那麽长的年月的妖怪,在塔里如果不找其他的妖怪作消遣,他可会真的很无聊。
对於小鱼试图拯救“昏迷不醒”的他,倒是让丹饕有些意外,毕竟常理来说,是应该丢下它逃走吧?於是老妖怪故意不动声色,看看那条小鱼到底有什麽打算。
等听到敖翦小心翼翼的自说自话,然後飞快逃走时的脚步声,他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轻叹。
虽然是全无必要的救助,不过至少对方确实费了不少力气,心意也是有了。
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於是丹饕重新闭上了眼睛,没有阻止他离开,然後决定打个小盹之後再去别处觅食。
反正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吃食?
何必非得吃一条塞牙缝都不够的小鱼?
半里外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半颗脑袋,琉璃珠般几乎把眼眶填满的大眼睛在水波上盯住了海岛方向。
大妖怪的身形无比硕大,加上毛色光鲜,不需要仔细辨认就能看得真切。陷入打盹状态的丹饕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看起来就像仍在昏迷不醒。
那颗浮上海面的脑袋自然就是早该逃得远远的敖翦。
按说照他的速度此刻应以在十数里外,不应在这里徘徊。
小脑袋上的表情相当犹豫不决。
敖翦在海里浮啊浮,至少有两个时辰了。
刚才那像天塌了般的水墙,要不是大妖怪挡去了那力量,恐怕自己早就被拍扁了,所以他一定是受伤了。
快走吧!别想那麽多了,等大妖怪醒了,可就跑不掉了!
可是……把受伤的大妖怪丢在被海水铲平的礁石岛上面,难道要它饿得吃掉那个岛然後再掉进水里吗……
敖翦一直很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如果自己能像兄长那般杀伐决断、做事干净利索的话,父王也会更加喜欢他。更不会陷入眼下这般状况,他是恨不得往自己脸上甩几个巴掌,好让自己下定决心。
最终拿不定主意的他忽然一个翻身潜入水底,摸上来一只绿毛大龟,嘀咕道:“龟壳向上的话就留下,倒个的话就逃走。”说罢用力往上一抛,看著龟壳慢慢往下晃晃悠悠地沈下去,而且很不巧的是龟壳肚皮朝上地落在水底,可就见那绿毛大龟的长脑袋从壳里一伸,顶住沙地往侧一翻,无比灵巧地翻了个个,然後慢慢悠悠地爬走了。
……有必然结果的占卜答案显而易见。
“好吧,那就留下!”
蓝影鱼跃出水,飞快地往被他丢下的巨兽所在的礁石岛游了回去。
丹饕打了一个十天的“小盹”。
对於能在锁妖塔瞌睡百年的凶兽来说,十天真只能算是眯了眯眼而已。不过可把敖翦给吓坏了,以为丹饕真的是身受重伤,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丢下他逃走。
事实上敖翦不懂得疗伤之法,也没能耐去寻灵丹妙药,他能做的,只是蹲在丹饕身边驱赶那些觊觎这个大块头的海鸳和鲣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丹饕先前的胡吃海塞把这岛上的海鸟给得罪了,有一次敖翦跳进海里找食物不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一看那头巨兽身上覆盖了满满的一堆海鸟,幸而那身厚毛足够的浓密,就像褥子一样阻挡了锋利的鸟喙。
所以後来敖翦也就不敢离开太久。
除了他自己要吃的海藻外,他也想到丹饕醒来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饥饿,为了不让丹饕吃掉这座礁石岛或者把自己给吃了,敖翦每天都会努力搜集食物,他在近岸的地方挖了个深坑让海水能够透进来,从海里带回来的食物都会放到坑里面保持新鲜,虽然以丹饕这样能把石头都消化掉的脾胃想必腐烂的东西也不在话下,不过怎麽说也该是比较喜欢新鲜的吧?
深居简出在海底被豢养可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懂。
自从母亲去世之後,龙宫里的人对他不闻不问,有时他会悄悄溜出宫,不远千里地游去母亲的故乡找外祖父。
在外祖父身上学到了不少鲛人的技巧,比如说其他海族所不能比拟的泳技,辨别水流方向,还有如何捕猎海鱼、搜集贝类和海藻。
这一日敖翦在离岛较远的地方找到一颗巨大的砗磲,足有浴盆之大,外壳高垄鳞片重叠,厚壳呈瑰丽的绀色。砗磲乃佛家七宝之一,似这个少说有百年以上的大砗磲更是当中珍品,若流入凡间那绝对是无上之宝。
可惜敖翦不懂这些,见了那麽大的一个心想肯定能让丹饕吃顿好的,高兴地用水草捆了便拖了回去。
刚上岸,抬头竟没看到往日满丘的海鸟,就只剩下一地的白色羽毛。
而一直没有声息的巨兽正张开大得吓人的嘴巴……打哈欠!然後在看到吃力地拖著一个大贝壳上岸的敖翦,眼睛透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在丹饕的注视下,敖翦又开始“筛糠”了……
“你、你、你醒了……”
丹饕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沈默与无声的打量让敖翦更加害怕了,该不会在决定要把他生吃还是烤熟吧?!要是那个时候决定“龟壳向上的话就逃走”的话就好了。
巨兽动了,向他走了过来,抬起巨大的爪子。
要吃掉他了!
敖翦吓得立即蹲腿缩身抱住脑袋,缩缩发抖。
但是丹饕的爪子从他脑袋上面越过,一把抓了那颗砗磲,丢入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价值千金的砗磲转眼变成了碎片,肥美的白色砗磲肉味道极好,就算像丹饕这般不怎麽在乎味道的妖怪,也是会觉得好的。
碎渣砸了敖翦一头,吓得他把脑袋抱得更紧。
丹饕收了兽身,虚以人相站到敖翦面前。
变成蒲扇大的手掌这才按到敖翦头顶,不过力度轻柔,几乎没有一点力度:“尚未足肥,吾之不择。”
敖翦这才睁开眼,有点发愣,意思是说他还太瘦所以没打算吃吗?那麽说日後要是长胖了,就会被他一个囫囵吞掉?!
不过他反而放心了,长那麽大,他还真没胖过。
於是稍微镇定了下来,试探著拉了拉丹饕的衣摆,然後指向他挖的那个放了生鲜海产的大坑。丹饕跟他走了过去,当看到这个足有三四丈阔的池子里满是活鱼及海贝,更是颇为震惊。
虽然这些夥食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塞牙缝的量,但却是自古至今首次有人为他张罗食物,就算当初在饕餮族中也是各自觅食,族人性贪婪,莫说分享,便是平日也常为吃食大打出手。
他回过头,看向敖翦,见那条小鱼还是一副战兢模样。
想到方才这副小身板艰难地把砗磲拖上岸,这坑里头的东西想必花了他不少功夫。
有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一刻丹饕决定日後要好好对待这条小鱼,至少,不把他当做食物吧!
敖翦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比幸运地从这头大妖怪的菜单上被剔除出去。
当他看到丹饕转眼间就把这十天里他辛辛苦苦搜集回来的活鱼海贝吃了个精光,美滋滋地舔著嘴唇似意犹未尽之状,居然感到有些高兴。
因为见丹饕几乎都是胡吃海塞的,所以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喜欢吃哪一样,於是敖翦忍不住小声地问他:“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见丹饕回头,他连忙解释说:“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想要是喜欢的话……我下次多抓一些回来……”
饕餮虽贪口腹之欲,可也确实没什麽口味上的追求,见敖翦满脸期待,不由失笑,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吾自醒来,不必再作张罗。”
言罢转头,看向天维绝处。
此时虽再无倾天巨浪,但南极失去天柱已见天角乾坤合拢,恐怕不久之时便要天海碰撞,再起灾劫,南海绝非久留之地。
“天柱折塌,此地不宜久留,且随吾走。”
第五章 暗礁伏,千里长沙万里塘
敖翦再度“被迫”与丹饕一同上路。
坐在大妖怪的背上,他忍不住猜测,是因为在南海找不到可以饱餐一顿的食物,所以打算把他带在身边养肥了吃掉?
其实丹饕乃属好意,此刻南海已成危境,鲛人族的居处想必在天柱倾塌之时被彻底摧毁,这条小鱼应是无家可归了。
他也没有想要跟敖翦仔细解释的意思,反正这条小鱼脾性怯懦,让他去东就不敢走西,无须多言,直接带走便是了。
确实如此,敖翦虽然担心鲛人族以及海底龙宫的状况,可他更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回去,也不过是添乱。
要不是丹饕的威胁,鼇足下的族人恐怕早已葬身海底,如今能够得以逃脱,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在这点上,敖翦是心怀感激的,反倒是他为了族人却欺骗了丹饕,所以就算被吃掉,敖翦觉得自己也不该有任何怨言。
“!!──”
他很喜欢这种海风掠过耳畔的声音,因为无论在海里面游得有多快,都不可能听得到这般在空气中飞速奔跑所带起的风响。丹饕的长腿轻轻迈出一步就需要以丈来量,就算敖翦在水里游得有多快,也绝对不及它撒开四足在水面奔跑的速度。
在龙宫时敖翦不止一次地想过,想到龙宫以外的地方看看,他曾经偷偷听蚌女们谈起过,陆地比南海任何一个海岛都要宽广,有高耸入云的山峰,沟壑纵横的丘陵,纵马奔驰的平原……可是他却没有料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离开龙宫。
听著巨兽踢踏海水的声音,敖翦悄悄地回头,在巨兽身後留下了泡沫翻滚的白色水道,很快便被翻涌的海浪掩盖,再没有一点痕迹。明知道不可能看到前来解救他的巡海夜叉虾兵蟹将,可当那麽一星星的期盼破灭的时候,仍然让他心中感到苦苦的有些涩。
一个纺纱的龙太子,岂能令南海龙宫大动干戈?
嗯,甚至有可能要等到蚌女问他要鲛绡纱的时候才会发觉宫里少了位七太子吧?
琼姬的窗纱,螺妃的床帐,还有皇後娘娘的汗巾……
嘻嘻!他忽然有些小奸诈地在心里笑了笑。
让那些爱面子的龙後妃子们用破手绢、烂窗纱的话,她们的脸色一定非常的……嘻嘻!
有了旁的心思,便反而没那麽害怕了。
渐渐习惯了这种比骑马更剧烈的颠簸,丹饕的毛发又真是厚密柔软,就算如何颠簸也不会磨伤。
海族鳞身鳍须,可不会有这麽浓密柔软的长毛,敖翦忍不住轻轻抚摸,橘红色的毛发光滑蓬松,触手比他所织的绡纱更是柔软,并非织造而是自然而生的顺滑,更令人爱不惜手。
於是就像坐在柔软的被褥上腾云驾雾般,入夜时便到达了一处环礁。
南海潮汐涨落浩急,故又有“涨海”之名。
海中有千里长沙,万里石塘。
暗礁隐伏水中,水下山脊便见礁石显现,航船若有不慎极易触礁沈没,故环礁之地鲜有人迹。
夕阳西下,礁盘露出水面,海潮滚入圈中,击打礁石见白浪翻涌。
自南极鼇足崩塌之祸,这水面的礁石上满目疮痍,树木洗劫一空,连草根都没落下半根。他们上了岸,来到环礁内圈,此处阻隔了外海浪涌,倒是风平浪静。
丹饕随意择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团起硕大身躯。
敖翦从它身上爬下来,走到内湖边上,只见此处底部有海流暗伏,但表面却平静如镜,近岸的水下有贝螺,也见鱼影,倒是丰富。
他想丹饕跑了一天必定疲累,反而“食物”的他却舒舒服服地坐在它背上没出过力,於是便想著下去张罗晚饭,这也是为了自己能晚点被吃掉吧!
白天炎炎日照令内湖的水比外海要更温暖一些,对於习惯了海底的冰冷森寒,这样的水温对於敖翦来说就像温泉水般舒适,入水後就像一尾活跃的游鱼往下潜去,这内湖虽然外表看来清浅,却深达千尺,而且好像总不到底。
不过比起游龙渊之深,倒也不算什麽。
按理说入夜後内湖底应该是一片黑暗,但是湖底珊瑚壁上却有著淡淡地微光,令这里并不至於伸手不见五指,敖翦游了过去,伏近一看,竟是一颗夜明珠!敖翦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毕竟龙宫多的是能把宫室照得如同白昼的宝贝。
珊瑚壁被挖开,大如拳头的荧光色石珠牢牢地镶嵌在上面,一路往下排列整齐,这绝非天然而成,敖翦更觉奇怪。
正要再看仔细些,突然水中一阵异样的波动传来,一尾黑蛇般灵活的东西从一方的黑暗珊瑚穴中蹿出,一下卷住了敖翦的双脚,将他往下狠狠拽去。敖翦惊惶之下用手扒住珊瑚壁,珊瑚凹凸不平,粗糙尖锐的表面立即割伤了他的手,然而他却并不放弃,就算一路被拖出丝丝血迹仍不肯松手。
不知道那东西是何怪物,力气极大,而且将他的脚缠得相当紧,无论他如何抗争,仍还是一点一点地被往下拉。
力量逐渐流失,敖翦的身体一向不甚强壮,怎抵得过那怪物强有力的拉曳,他知道这样拖下去就算他用尽所有力气也不可能逃得过。
敖翦忽然松开了手,装作已经失去了力气非常虚弱的模样,任得脚下的怪物将他轻易地拖入深水,他放松了身体,四肢和身体都完全不用力,大概是他这种乏力的反应令怪物也放松了警惕,没有将他卷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