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ve
不廷胡余就像看著迷了般,抬起手轻抚过敖翦眼角下的鳞肤:“曾闻鲛人泣泪成珠,未曾一睹,真是可惜……”
敖翦不知不廷胡余有猎奇之心,只以为他是对鲛人族的事情好奇,便告诉他:“鲛人泪乃灵精所化,流去一滴,便是损了自身一分元气,若非不得已为之,少泣为妙,否则一旦崩元,流尽泪水乃至泣血,便难以收拾。”
“泣血成珠,岂不更为珍稀?”
敖翦点头:“非至心伤之极,谁又会哭出血泪?所以外祖父都不允许族里的鲛人跟外世有往。”他从衣服下掏出一个用绳子绑著的小绡纱袋,里面沈甸甸地似乎装了几颗珠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开给不廷胡余看,只见里面装了不少黄豆大小的珠子,均是圆润光滑。“这些是小时候娘亲给我存下来的……”
不廷胡余露出一丝了然微笑:“看来你幼时也是个爱哭闹的娃娃。”他眼睛极利,看到一点红色一闪而过,竟是一颗敖翦所言的血泪珍珠,这珠子显然色泽不同於旁,犹如一滴鲜血!
“这颗可就是逆方才说的血泪珍珠?”
敖翦咬了咬下唇,这是他娘亲在离世时留给他最後的一滴眼泪,也许这滴眼泪不止属於他,还属於父王,属於外祖父,但他却舍不得将这颗血泪珍珠交给父王,他自私地将它藏了起来。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父王抱有极深的歉意。
他不想说,所以把小袋子扎紧了放回衣服里贴身收好。
不廷胡余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勉强。
这时候敖翦手里的小娃娃像是感觉到他的背上,居然抬起手安慰地拍打敖翦的脸。敖翦回过神,朝他安慰地一笑,然後问不廷胡余:“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娃娃,家人怎麽把他随便丢在草丛里,虽说岛上无凶恶的野兽,可要是不小心爬去了岸边掉海里可要糟了……”
“他在海里能玩翻天,要不怎会差点被逮去吃掉?”边说,不廷胡余一伸手,揪了小娃娃的红肚兜,往草丛里一甩!
敖翦当下吓了一大跳,灌木丛下可有不少乱石,那白白胖胖的娃儿怎经得这般跌摔?
连忙扑上去拨开灌木,惊讶地发现那小娃娃完好无损地四肢躬前仰天,而背部竟多出了一个硬邦邦的大龟壳!
有这龟壳掂著,自然是摔不疼的。
就见那娃娃翻了个身,翘起圆圆的小屁股,站了起来,背上沈甸甸的龟壳对他来说像是与生俱来并不沈重。
原来他也是海族!
敖翦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天都没见过他的父母。
背著龟壳的小娃娃摇摇晃晃走过来,抱住敖翦的腿不肯放开:“翦……翦翦……”
不廷胡余见状笑了:“看来小鼇很喜欢你。”
“小鼇?”敖翦当下想起那天被他的渔网给捉到,差点变成丹饕一顿晚餐的大海龟,“难道是那天的……”
不廷胡余道:“小鼇乃异兽遗族,在这岛上一直没有玩伴,好不容易寻到位年岁相当的玩伴,也难怪会缠著你不放了。”
敖翦更是吃惊不已:“年岁相当?我……我已经两百八十岁了……”这娃娃,细胳膊短腿肉呼呼的小脸小身子,怎麽可能?!
可不廷胡余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地下:“小鼇应该比你还年长五百岁。”
“……”
年近“八百岁”的鼇娃娃还试图往敖翦腿上爬,忽然手被滑滑的鳞片一溜,整个跌了下去,背部龟壳著地,四脚朝天,像个不倒翁般极是狼狈。
眼看那张胖乎乎的小脸又开始皱起来,敖翦也不顾上理会他到底是不是比自己大上“五百岁”,连忙将他抱了起来。
鼇娃娃抓过敖翦的手指头塞进里吮,马上就高兴了。
“看来你与小鼇极是投缘。”
不廷胡余微笑地看著这一大一小。
“真不打算留在这里吗?”他看到敖翦吃惊的脸,继续道,“本座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只要你愿意在这里陪本座一段时日,本座定不会亏待於你,又何必要跟在饕兄身边晓行夜宿,劳碌奔波?”
敖翦摇头,他不懂得如何说才能婉拒对方的好意,但他却知道事情是一定要一开始就说清楚的,不能让人不明不白地拖拖拉拉。
於是他告诉不廷胡余:“我要跟他一起走。”
“难道你不怕饕兄一时失控,把你吃了?”
“那不是早晚的事吗?”敖翦对不廷胡余的恫吓是完全不为所动,而且态度还绝对的理所当然,“他带著我就是为了要吃的啊!”
看到那张蓝色的小脸露出“怎麽这都看不出来?”的神色,身为南海海神的不廷胡余数千年来非常难得地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无法接话。不愧是经历了万年风霜的上古神明,不廷胡余马上把握住了问题所在,眼中一闪而过的是发现更有趣玩意的意兴盎然。
他露出惋惜的神色,但也不再坚持:“确实可惜。”
敖翦对於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始终觉得不好意思,便连忙道:“让您失望了,真抱歉……”
不廷胡余道:“无妨,本座也是早有所料。明日便要到东海之边,本座与东海海神有些旧怨,就不再远送了。”
敖翦连忙说:“让您费心了!”忽然胸膛上的鳞片被一只小手挠了挠,敖翦想起了怀里的鼇娃娃,连忙低下头,“也辛苦了你的娘亲!”换来小娃娃讨喜一笑。
不廷胡余叹息一声:“明日一别,许也无缘再会。难得你我同为南海之族,有些事情,本座觉得还是需要提点一二。”
上古神明见多识广,自不是他这般浅薄见识可比,不廷胡余的态度更未拿乔作派,就像一位良师益友,敖翦当下不疑有他,洗耳恭听:“敖翦愿听。”
不廷胡余微微一笑:“本座只是觉得,你反正都得死,又何必如此顺从?”
“啊?!……”
鼇娃娃看到主人脸上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但跟了他那麽些年,每次看到这种笑容的时候总是会有人倒霉的!他吓得把自己的眼睛都捂上不敢看了。
呜……呜呜……
主人你鬓角的蛇都显形了……
怕……怕怕……
然而敖翦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正觉得对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可又好像挺有道理的。
“就是说,你可以更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你如何任性,也逃不过被吃掉的结局,不是吗?”
斯民食餮 南海卷尾声(完)
尾声
海面波涛汹涌不定,鼇岛没有再往前行。
东方的远海天朗气清,比之南海乾坤合拢下重云雷电要平静得多,然而在平和的海风中,却隐约有一股不稳的波动。
丹饕与敖翦在岸边与不廷胡余道别。
临别之时,不廷胡余难得正色与丹饕说道:“天地有劫,饕兄虽远离南海,但入了东海还需多加小心。”
丹饕岂有不知之理,他原意只是离开南海在陆上找个安稳之地,若当真天地覆亡,以他的能耐亦可渡过厄劫。但他又答应了敖翦要带他走一趟东海仙山,君子一言,岂有反悔之理。
闻不廷胡余此番话,心中领情。
那边脖子上围著绡纱围兜的鼇娃娃依依不舍地呜咽著,拉著敖翦的裤脚不肯松开,敖翦蹲下身小声与之道别,并捏了他柔软的小手,看他们虽然相处了不过几日,却已经成了“两小无嫌猜”的好朋友。
不廷胡余视线意味深长,让熟知这位故友脾性的丹饕觉著其中定有什麽猫腻。
可偏偏以南海海神的老谋深算,若要谋算谁,那也得被谋算到了的时候,被害者才能边捶胸跺足边恍然大悟。
敖翦想著自己也许不会再回到南海,所以也挺舍不得与鼇娃娃道别,他从绡纱小袋里掏出了两颗鲛人泪珠,塞到鼇娃娃白白胖胖的小手掌里:“这个送给你。”
泪汪汪的鼇娃娃还想蹭上去,但脖子一紧,被一下丢开了。
不廷胡余笑眯眯地注视敖翦,问:“可记得本座与你说过的话?”
敖翦老实点头。
不廷胡余忽然抬手拨过敖翦额前,虽然不曾触碰到他的皮肤,但蓝色的鳞片骤然闪烁出橘红的光纹,纹路如兽,栩栩如生,仿佛他再若敢近上半寸,便要扑出噬其指。
丹饕冷眼一旁,就知道这家夥不会老实。
“饕兄出手大方,本座身为南海海神,也不能寒酸了。”
言罢以指於敖翦细瘦的手臂上画了三圈,但见指尖过去,青芒凭空而现,化作一只青玉跳脱。
跳脱形如环镯,盘拢成圈,缠臂三绕,青玉环身有暗绿纹路,仔细看时竟是像条灵蛇缠於臂上。
敖翦吓了一跳,想要解下来,可是那青玉跳脱便像吸附在他手臂般,无论如何都脱不下来。
比起初见之时,不廷胡余看敖翦的眼神除了将之作为玩物之外,又多了一层意味。
“别担心,这物若无本座命令平日不会作怪。有朝一日,你回到南海诸中……”他弯下身,凑到薄薄的鱼鳍耳朵旁,“本座助你登上龙王宝座。”
海风呼啸,把这话吹散了,也不知谁能听见。
不远之处,橘红巨兽犹如天角重云,拔地隆起,遮去了大片阳光。
《南海卷》完
斯民食饕 东海篇 序
东海卷
序
龙王宝座?
他见过的!
是在父王的寿宴上,他虽然坐得很远,中间隔了很多从四面八方赶来庆贺的水族,几乎都看不清楚父王的脸,更别说父王座下的那种金椅子,所以他只是记得那张椅子很大很宽,还金光闪闪的,看起来硬邦邦的硌屁股!
说实话,他其实一直都很担心父王每天坐在那上头,腰得多疼啊……
不过兄长们看来很喜欢那张椅子,每当谈论起都会无比兴奋。
所以他非常佩服兄长们身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连屁股都能练到铜墙铁壁,真是太厉害了!
海本无界,何以为分?
向以陆之向所定,随本地方隅命之,在南者,曰南海,在北者,曰北海,是故东海为东方之海。
大江东去,百川入海,故其浩瀚壮伟,居四海之首。
换了别的龙太子,若听得上古海神愿意帮助自己登上龙王宝座,定然是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回龙宫去大展拳脚。
然而敖翦却丝毫没有将南海海神的一席颇具意味的话放在心上,更不曾为这事情多作他想。
眼下最想做的就是快些到东海的仙山上找到灵丹妙药。龙宫里的父王抱病在身,还要为天塌之事劳心劳力,他便恨不得自己能像兄长那般长出龙形!翔天际,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软弱无力。
他有些沮丧地坐在那头橘红色大妖怪的背上,丹饕御风而行般在海上奔跑。
他们离开不廷胡余的鼇背岛约已跑了两、三个时辰,日上当空,忽然面前海面翻起汹涌白浪!
只见翻涌浪花之上,打头的是巡海夜叉黑脸獠牙,高举九股托天叉,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身後近万盔明甲亮的虾兵蟹将,拿的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排排分水而出,整齐严密,来势凶猛。
待阵势列开,顿时把海路封住,不容通过。
来者不善,丹饕自也站定海上,看对方有何道理。
闻得海中传来一声骏马嘶鸣,白光破水而出,一匹神骏海龙马,银鬃乌蹄,落在阵前。马背上坐了一人,乃见是位英伟将军,身披寒铁甲叶连缀重甲,手执寒铁方天戟,戟杆上金龙缠镂,寒铁枪尖闪烁冷芒,月牙利刃似猛兽利齿。
这位海族将军看来相当年轻,马上挺拔如松,阵前神色不动,颇有大将之风。目光一片冷冽,打量不远处海面站著的那头巨大无比的橘红长毛恶兽。
朗声叱曰:“来者何人?胆敢犯我东海!”
三军阵前扬声百里,凛然气势,便连丹饕亦不由心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