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ve
挣扎著想要爬起身的敖翦拼尽了最後的一点力量,颤颤地爬起身,琉璃的眼珠几乎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黯淡。
丹饕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稳。
而敖翦也只来得及说得一句“有我……”便眼前一黑,脑袋一歪彻底软了身体。像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没有被长老们听到,然而在丹饕耳中,却如雷贯耳,直直地震荡了他的心脏。
搂紧了敖翦,丹饕已无心与族人纠缠。
他被关在锁妖塔里的数千年里面,饕餮族觊觎中原生灵的欲望始终未曾稍减半分,然而这群顽固不化的老家夥们却没有料到,那个向来只重口腹之欲的饕餮凶王,此刻在心里头已有了凌驾於食欲之上的存在。
“不必再说。”
丹饕猛地站起身来,魁梧身形几乎占满山洞般极具迫力,把那群自以为是的长老们吓了一跳,忽是想起自己方才的得意忘形,心中忐忑不已。
锐利的兽瞳淡淡地扫过他们那张惶恐的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把那群长老的白日美梦敲个粉碎。
“此战一毕,无论胜负,三危之地,永无凶王。”
第五十七章 旌旗猎,铁蹄碎浪覆掩云
旭阳东升,朝霞豔红。
干裂坚硬的戈壁滩一片层叠错落的土阜群,沟壑起伏的形态各异,因风噬之故而见嶙峋古怪之貌,高峻者似城廓屋宅,低矮者如匍匐狮虎。风动,沙扬,光照云掩下,竟似一层层黄金海浪,起伏不定。若自空中俯瞰,便如赤鳞龙潜伏地上,故名赤鳞谷。
此时晨光金红,穿过落在错落有致的岩石间,岩石的阻挡而拉出层叠黑影,便似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的都城楼宇,泥岩因风蚀崩裂之故,而常发出奇怪声响,乃令人不敢轻近。
风响愈急,如鬼哭,如狼嚎,仿佛有妖魔隐匿其中。
橘红的亮色毛发,在阳光下更华贵如锦,巨妖於赤红嶙峋石间,四周乱鬼恶吼声中,噤默而立,目光炯炯仰视天际。
晴天云海,浩瀚壮观。
天云起伏不定,晨阳乃令云边染金镶华,云峰高低层峦叠嶂,当风起澎湃,白浪翻滚,无声之中却仿佛藏有千钧战骥。
忽是风向一变,云势如同退潮一般从磊磊高顶退涌下来,隐见云顶之上,先有冒尖而起的猎猎旌旗,片刻云浪渐隐,铁蹄碎云,骠骑出列,十万天兵遮天蔽日,乃令白云重厚,威压世人的黑暗向赤磷谷覆掩而来。
阵前一名将军,胯下所乘之兽,乃身大如牛,口阔如盆,周身红毛,竟是一匹!兽!!乃吐火食龙之恶兽,比起那些状似颇具仙灵之气的白鹤神鹿,这匹仙家坐骑凶猛可怖,而坐骑上稳稳坐著的那位将军,便更似杀戮战场上的战神。
“凶王重诺,本君亦当守诺。”
七杀身披战甲,左掌一开,如意宝珠亮耀掌心,他侧旁一放,随手交给身旁司命星君。
司命随军而来,座下却并无坐骑,蓝袍飘逸,却与这剑拔弩张的战阵格格不入。
一旁白鹿上坐著的玉虚真君见状大为不满,那七杀星竟不将他放在眼内,用作要挟凶王的宝贝竟然就这麽随随便便地交给司命星这个不管事的人物!神情已露了不悦之色。
然此刻司命却已无暇顾及旁人眼光,他心中不赞同七杀的做法,可七杀即为天军之首,本身亦是受天帝法旨差遣所为,他根本没有阻止的立场。更何况与七杀乃南斗同宗,他又如何能够站在七杀的对立面上。
叹了口气,接下如意珠,仔细收好,此时他只能收好此物,无论胜败,也要把这如意宝珠完好交还给南海七太子。
七杀看向丹饕:“此战若你能胜,此日之後,他朝若遇,避君三舍。”
“七杀星君!你岂能擅作主张?!”玉虚真君大为不满,这事根本就没有跟他商量过,难道此遭一败,就要放过这只妖怪吗?!
七杀看都不看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莫非玉虚真君想要自己上阵?如此甚好,倒是省却本君不少麻烦。”
玉虚真君当下语塞。之前他吃了大亏,狼狈而逃不说,还在兵将面前丢尽了脸面,倒是让他彻彻底底地认识到那头饕餮凶王跟他曾经降伏的那些妖怪绝不相同,难怪当初连舜王也要出动八元八恺方能将之击败。如果连将星七杀也打不赢,恐怕他上去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遂冷哼一声,拂尘一扬,不再说话。
虽说表面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恨极了那七杀星,想他堂堂玉清真境妙玄玉虚真君,在天宫之上那几乎是跟三清四御一个品级,可这小小星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他的面子,偏生那七杀手握兵权,他不过是一名监军,就算抓了那妖怪,大功也肯定不是记在自己头上,故而他之前才会急於讨要了天兵前往降伏。
七杀却是懒得去理玉虚真君那些弯弯肚肠,手中缰绳一扯,胯下!兽伸颈朝下界一声咆哮,口吐烟火,爪刨见烟,已成挑衅之势。
挥动手中蟠龙!直指地界,在他麾下的天兵天将立即全军倾巢,破云而出,战马奔腾踏空而来,犹如水银泻地,直扑下界的饕餮巨妖!
见天兵从天上掩杀而来,只身立於岩丘间的丹饕前爪拍地,挺胸仰首,发出一声狂兽怒吼,那吼声之烈,几乎盖过了万马踢踏、兵将呐喊冲杀之声,地面一阵一阵震动犹如水波般散开去,俨见那岩土的地表亦似有了生命一般蠢蠢欲动,巨大无匹的擎天巨兽弓腰隆起,拱起狰狞兽首,抖开身上碎土,足有数十之多!而广垠戈壁上,更是爬出来一只只密密麻麻的饕餮地兽,尽管身形不及那巨兽之威,但体表有青铜金属流光闪烁,仿佛身穿盔甲的步兵战士,其数之多,几於十万天兵等同!!
恶战在前,此时在擦身而过的千军万马中,七杀却微微侧首,眼神划过司命清隽的脸,猛狮盔下,那双眼睛犀利狠绝,然目光深处隐有他意:“且待本君拿下凶王,献与魁首,兴我南斗之曜。”不待司命来答,圈动缰绳双腿用力一夹胯下!兽,那!也是凶悍无匹之物,当下一跃飙出众军之中,喷出滔天烈焰向地面翻隆而起的数十巨大泥兽以及无数饕餮地兽扑杀而去。
恶战厮杀,声震百里。
三危之地的小妖也被这声音吓得缩缩发抖,不敢冒头,要知道刀剑无眼、雷击也会有偏,要是一个不小心会被当作恶妖劈上一记,可真是有冤无路诉。
至於修行千百年的老妖怪更是不会趟这潭浑水了。
十万天兵啊!可不是白菜萝卜,平日里遇上些地仙或是得道之人都要小心陪好,夹著尾巴逃走的,而今那些可是天帝御前的精兵良将,它们可没有胆子撄其锋芒。
倒是没想到那卑羽山上的饕餮族凶王竟然不惧天威,跟那天兵天将扛上了!往日虽略有闻四凶之恶,但大多没有放在心上,而今众妖更是对凶族多了几分敬畏之意。
然此时卑羽山上,却是一片平静。
凶王洞内,柔软的皮毛上躺著被夺走了如意宝珠的蓝色小鲛人,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若非毛皮褥子上的细毛因他的呼吸而略有摆动,便简直如同尸体一般。
然而敖翦虽未能清醒,却又并非完全不知外物,他有隔空视物之能,如意珠虽不受他驱使,可他的身体就是本源所在,虽说看不得远,可卑羽山的情况却全然在他眼中。
所以察觉到──
大妖怪不在山中!!
敖翦心急如焚,他自是知道以大妖怪的脾气,又岂会不战而逃?
耳边隐隐听得天际传来的震天杀声以及狂兽怒吼,可他却安安稳稳地躺在安全的地方,身下的柔软皮毛竟似热锅油煎一般让他难受极了。
他深知自己没有能耐,不过是一个只知道织布的南海鲛人,就算是去了战场,也不过是拖了大妖怪的後腿……
若他能够……能够有父王那般雄伟身姿,翻天覆地之能……
若他不是那麽没用,每次都害大妖怪到处奔波……
只满足於当一份食物的自己,完全没有想过是不是能够有朝一日,大妖怪也会需要自己的帮忙……
敖翦那颗一直过於单纯的脑瓜子里,思绪变得非常凌乱。
一时看到的是鲛妃美丽慈爱的容颜,转眼却是人影飘渺,遗留他独自一人寄身於凌乱珊瑚间那座孤独清冷的小木屋,轧轧的织机上永远都织不完的鲛绡纱。
一时看到的是父王对他的那份殷殷期盼舔犊情深,转眼却是天空崩塌的飞火碎片中,父王舍身化作擎天蟠龙柱,最後向他所在的方向发出不舍的龙吟绝响。
一时看到的是大妖怪背著他在海上快乐地奔跑觅食,转眼却是天兵降临,大妖怪被无数仙人神将围困,风火雷电的法术从四面八方砸在他身上,孤身作战,橘红色的毛发浴血而豔……
可这一切一切,他都无法改变。
他一直都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这一切发生,眼睁睁地接受失去……
一滴悔恨眼泪从敖翦的眼角悄然滑落,化作鲛珠溜溜地滚落在榻上。
突然雷声震耳,山摇地动!
山洞亦受到波及,洞顶龟裂,碎石哗啦啦地往下砸来,转眼间洞穴全然崩塌,转瞬间就将毫无逃脱之力的敖翦埋在了碎石之下。
第五十八章 惊龙变,号令四时我且能
在所有妖魔神仙目光都注视著赤鳞谷中那场翻天覆地般的恶战时,一个影子却悄然离开了战场,往卑羽山飞去。
却就是那玉虚真君!
此时见战场中双方势均力敌,他更是心有不甘,早前若能直接率领十万天兵前来,那麽降伏凶王之功绝对是落在他头上!更可恨是那七杀,必定是知道凶王能力,居然只给了他两千兵马便让他去打,想必就是为了要他出丑!!
他却不见那七杀星君如今身在战场之中,身先士卒,与那饕餮凶王战作一团,旁人根本无从插入其中!偶尔从他二人战团中漏出来的一爪之力或是一!之威,旁众有些倒霉站得稍近的立马就被煎起,一拨地扫出去。
越想便越是心生不忿,忽是脑中灵光一闪,对了,那凶王既不在山中,那饕餮凶族便群龙无首,且昨日闻得七杀与司命查访归来,打听之下才知道那饕餮族里除了凶王之外,其余族人不过尔尔,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此时正是大好时机啊!!
若他此时前去,定能手到擒来!
如此一来,就算那七杀星君打败了凶王,但剪除饕餮余孽的功劳可就是他一人所得,岂不妙哉?
事不宜迟,玉虚真君斜眼看了一下那边的司命星君。见那司命神色紧张一直注视战场状况,心中嗤笑,没想到堂堂南斗魁首竟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想必是被战场杀戮给吓住了吧?
於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玉虚真君心知身为监军擅离职守也是不妥,於是从如意兜里掏出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往仙鹿身上一放,然後施展幻术变出了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然後一转身,踩了祥云便直奔卑羽山而来!
倒也被他恰恰料中,这卑羽山上的饕餮族只剩下几名年迈的老饕餮长老有点本事,而其他的族人只余贪性,法术不精,大部分根本连化形都做不到。
玉虚真君虽不敌凶王,但他毕竟是得道的上仙,一轮道法施展开来,便让那卑羽山几乎夷为平地。而饕餮族人更是没有反抗之力,只得在山中逃窜走避,玉虚真君见状不由哈哈大笑,扬声於山巅喝道:“凶族作恶多端,如今天威降临,尔等受死!”
他手中拂尘一挥,天上雷声大作,他这是引雷劈山,是想一举将饕餮一族彻底消灭!
便在此时,忽然一剪蓝影抢过,将他拂尘拦住:“真君且慢动手!!”
玉虚真君一见来人,当堂黑了脸色:“司命星君,为何相阻本座斩妖除魔?”
“真君三思!”司命记挂战场上的七杀,但也非对周遭一切全无所感,他能酿造令人沈醉不醒梦幻千年的黄粱一梦,玉虚真君的障眼法自然瞒不过他。而玉虚真君意欲何,几乎不必猜测便知究竟,司命眼见混战之中那一神一妖战得难解难分,七杀手中蟠龙双!已毁其一,身上战甲亦见崩碎破裂,红缨披风早是撕得破碎不堪,而饕餮凶王虽未见异状,但他身上橘红色的毛发亦已被鲜血染得更见鲜豔。这不是他该离开的时候,然……
“陛下只是命我等拿捕锁妖塔逃妖凶王丹饕,并非剿灭三危饕餮族。”
玉虚真君不以为然,只当他是为了抢功才会横出阻拦,一声冷哼,拂尘一扫推开司命的手:“饕餮凶族,作恶多端,若非舜王大义,早该诛灭!”
“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饕餮虽为凶兽,亦有天元之寿,不该枉死。”
玉虚真君向是看不起南斗六星,除了那七杀星命凶煞惹他不得,便是这南斗魁首又有什麽能耐?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本座降妖除魔就是天道!司命星君,本座劝你,还是先管好凡人短短数十载的寿命,免得他日在陛下面前不好交代。”
本想那南斗魁首不比北斗,不过是个不成器的神仙,谁知道那清俊的蓝衣仙人不退不让,据理力争:“南斗乃司世间一切人、妖、灵、神、仙等生灵之寿元,饕餮即是天地所养之生灵,本君不能不理!”
玉虚真君见他不肯让开,然此时若再拖延,只怕那边七杀便要察觉,到时候剿灭饕餮的功劳可真是鸡飞蛋打了,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同殿之谊了,拂尘一扫,雷电飞窜打在司命身上。
司命星君不料他竟然贸然出手,一时不及提防,顿时被那雷击轰中,凡人寿元几许,便是匆匆数十载,或许在寿与天齐的神仙眼中,短得不过眨眼之间,但对於凡人来说,就算是在世间多一年,多一月,即使是多留一日,也是愿以千金来换的重要,故此司命星君常年在星宫中阅卷翻册,不敢有丝毫倦怠,千百年来,未有过一次疏漏出错,实属难得。可就是因为专注於此,他虽有法力却鲜少运用,更不像其他仙人那般热衷於炼丹修行、演法习武。
这一记雷击,一是不及提防,二是也没想到玉虚真君竟然真的出手,当下避之不及,正中胸膛,当下打得他是两眼发黑,脚步往後一岔,竟就跌落云去。
而那玉虚真君也不理会,拂尘一举,念动咒语,顷刻只见天上风云变色,雷动轰隆,眼见就要一击劈下,把整座卑羽山尽数炸毁!!
风雷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飞坠的司命星君怀内,那颗滴溜溜的如意宝珠发出了微弱的光芒,那一闪一闪的亮光始时微弱,但随著像脉搏跳动般的闪烁,渐渐亮得扎眼!
空气仿佛有一刻静止了。
不,其实不是空气,是空气中的四色之气。
大地四季,并不能以笔墨画现,亦不能以言语海涵。自古存於天,始於地,在万物其中,周而复始。
春温而生。夏热而长。秋凉而肃。冬寒而杀。
骤见司命怀中如意宝珠突然光影奔涌而出,化出一尾庞大的青龙,鳞光烁烁,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盘旋半空发出阵阵龙啸,啸声震荡天际,乃令风动云难静,气浪翻涌,如起狂澜。那青龙把司命卷了置於山巅处,便升空而起。
玉虚真君大吃一惊,他未曾料到司命身上还有这等能号令四时之气的宝贝,需知大地四季,便是九天之上的帝皇神君,也不能妄动分毫,更莫说一个小小星君。
然此事已是如箭在弦,就算司命此时正身在卑羽山巅,他也是不愿放弃这大好时机,一旦拖延,必定会被七杀夺去功劳,他眼中厉光闪过,也只好怪那司命多管闲事,运气不好了!阻了本座降妖──杀!
却见那青龙空中上下翻腾,忽然长鳞之身炸射出光明长羽,翎羽四飞犹如後羿天箭般袭向玉虚真君,玉虚真君慌忙狼狈躲避,大袍被刮得七零八落,头上冠顶也被箭羽险险刮落,要不是躲得快,只怕被洞穿的就是他的那颗脑袋!
金羽亮芒,朱雀亮翅!朱雀引颈啼鸣,飞舞间,光羽落地,天腾万象撕裂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