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当莱尔德完全看清屏幕中的画面时,他看见的是“另外某个东西”。
他对它也很熟悉。他与它相处过很长的时间。
莱尔德注意到身边的两个护工。他们多半也看到了同样的画面,从他们的反应里能分辨出,他们正看着的画面,绝对不会是平凡无奇的棕发男人。
护工们的眼中有一丁点畏惧,也有一些困惑,肢体动作上显现出些微厌恶,但他们表现出的抗拒并不算严重,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
他们的神色令莱尔德想起一种状态:人们在电视前看《灾难实拍记录》,一边看一边啧啧感叹,心中确实也有敬畏,但更多的,其实是淡漠和随意。
莱尔德忽然明白了。这地方的医师、护工之所以有着奇怪的气质,多半是因为神智层面感知拮抗作用剂……即使不是它,也是类似于它的某种药物。
甚至有可能不是药物,而是某种更永久、更彻底的改变……
“你们都干了什么啊……”莱尔德低着头嘟囔着。他知道麦克风的另一边会有人听见。
一名护工提醒他:“看屏幕。”
“我看了。”
“继续看。”
莱尔德没有立刻服从指令。他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眼皮遮罩形成的黑色之中,渗透着深红色的斑驳杂色。
他抬起右手,放在胸口,视野里擦出一道火星,就像有人在黑暗中擦燃火柴。
卡帕拉法阵启用时,心脏爆发出锐痛。莱尔德向后靠在垫子上,咬着牙,疼痛从他胸口开始蔓延,行走在五岁时留下的所有拼接痕迹上,痕迹位于每个内脏的表面,腹腔壁,肌外膜,皮肤内侧……
现在莱尔德再也不会因此而昏倒了,他保持着清醒,维持着对法阵的控制,抬眼望向屏幕。
同一时刻,屏幕突然变得很近。两个护工也都感觉到了,屏幕近得贴到了鼻子尖,不仅贴着自己的鼻尖,也贴着其他人的……明明三个人的前后位置相差很大。
空间感完全错乱了,屏幕边框形成抖动的黑色烟雾,甚至尖叫着蒸腾起来,空气里充斥着窸窸窣窣的絮语声,听不懂,也驱赶不掉。
前一分钟,护工切换着不同位置的摄像头,寻找列维身在哪个角落。而现在,无论他们怎么切换,是否切换,每个镜头里都有“那个实体”的肢体。
它盘踞在极宽阔的空间里。空间中有大量宽阔且作用不明的区域,也有些小角落带有人类生活气息,当“那个实体”在其中游移着、挤压着、收缩着、感知着、闪烁着、变换着的时候,整个空间区域就好像大块未完成的楼层模型,有的地方极具细节,有的地方毫无特征,还有的地方被黑暗吞没。
莱尔德注视着它。小时候在医院里,他也见过它很多次。
在他完全清醒时,他看不见它,只能看见实习生;在他意识飘散时,半梦半醒时,他只能看见它,看不见实习生或其他医护人员。
现在……这一切好像反过来了。
刚才,莱尔德“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列维·卡拉泽。就只在短短的半个眨眼间。
现在他精神专注地看着前方,他能看清的只有“那个实体”。
天花板和四壁呈现融化搅扭的状态,屏幕仍被固定在原处,又同时贴在莱尔德的眼球表面。
画面里的实体向他探近,在他面前划出一道小小的波纹。
莱尔德双眼的对焦改变,从盯视远处,改为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波纹。
波纹就像细小的灰尘,也很像望着晴亮的空旷处时,眼睛会看见的那种小小“爬虫”,波纹还很像海面上的旋涡,在唐璜号的船体下打开一扇通向天空的门……莱尔德的眼前绽放着无数这样小小的波纹,它们一个个都形成了门扉,色彩各不相同,如针尖般细小,又如辛朋镇一样宽阔,可以融入室内每一颗尘埃,也可以张嘴把整片沙漠吞下。
莱尔德的指尖轻轻触到一颗波纹,关上了其中一道门,但更多门扉仍然展开着怀抱。
屏幕里的触肢好奇地在门外晃动把手,同时又把尖刺从门内向外试探。
实习生说:“别怕,就快结束了。”
“快结束了是指什么?”莱尔德问,“是我快可以出院了吗?”
实习生撇了撇嘴:“出院的事我们说了不算。我们只管专项治疗。”
莱尔德问:“那你说什么快结束了?”
实习生小声说:“你的专项治疗就要收尾了。”
突然,视野一片漆黑,伴随着低沉而微小的“嗡”声。
波纹不见了,融化的屏幕边缘也看不见了,其实它还在那,而且并没有融化。
接着,莱尔德又听见“咔嗒”一声,黑暗被应急灯光照亮,室内呈现一片晦暗的红色。
是断电。两秒钟前,这个区域的电力被切断了。屏幕黑掉了,监控设备下线了,网络传输也中断了。
但莱尔德身上的无线监护设备还在运作,护工的耳机也还能传输。大概远程工作人员使用的是另一套路线。
一名护工根据耳机里的提示,语气平缓地对莱尔德说:“这次交互结束了。”
莱尔德仍然靠在倾斜的医疗床上,注意到头环上折向自己的摄像头,以及那条让他像灯笼鱼的连接线。
原本它向着他的脸内扣,形成弧形,现在它偏向一侧,就像是刚才被什么东西挤压所致。
反正莱尔德是根本没有碰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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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交互结束了。事后莱尔德得知,断电并非意外,而是故意为之。有人认为交互必须结束,而且最好能采取最快的手段结束。
这里的人不需要他写报告,只进行面访。接下来的两天里,莱尔德见过几位不同的医师,其中有几个多半不是医师,他们带来的检查项目不同,提的问题不同,但在莱尔德看来,他们的气质全都惊人地相似。
第三天的凌晨五点,莱尔德听见脚步声,从又一次无梦的睡眠中醒了过来。只有一个医生走了进来,护工不在。
医生看他醒了,就叫他准备一下,出去做其他检查。这一次,莱尔德终于可以自己把自己移动到轮椅上了。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医生端着装午餐的托盘,叫莱尔德跟着他走。莱尔德跟着他,摇着轮椅进入一间小会议室,医生把托盘放下,默默离开。
莱尔德知道这些人古怪,所以也没多问,问了也没意义。
他花了十几分钟吃完东西,把轮椅摇到门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走廊很安静,但并非空无一人,在比较远的地方有人踱步,忽近忽远,多半是安保人员。
莱尔德忽然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他也经常像这样趴在病房门口,分辨走廊里是否有声音,判断巡夜的护士是否在附近。
他从门口移开,回到之前的位置。这时,门动了,一个身穿军装的青年男人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会议室足以容纳几十个人,看起来要参加会议的人倒并不多,只有他们俩。
青年军人拉过一把椅子,滑到莱尔德面前:“我们正在准备第三次交互。在开始之前,还有一些时间,我来和你谈谈。”
“你是……肖恩?”莱尔德盯着他。
莱尔德听杰里提起过肖恩的近况,但还没有真正与他交谈过。
肖恩没有半句寒暄,脸上也没有一丁点久别重逢的好奇。他只是轻轻点头,以示应答,然后问:“关于这次交互,你有什么疑问或者建议吗?”
莱尔德对肖恩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他只能回忆起那个穿着恐龙家居服、一脸气哼哼表情的黑皮肤高个子少年。看着现在的肖恩,他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叹口气,问:“那两个护工是怎么回事?”
“你的护工?”
“还能是谁的?”
肖恩微微歪头:“你的疑问是什么?他们有任何不妥之处吗?”
莱尔德看着肖恩,呆滞了好一会儿。他想象过肖恩的近况,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真面对面交流起来,他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
莱尔德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不要绕圈子,还是直接问比较好:“他们不太一样……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们吃了什么东西?或者……做了什么手术?”
肖恩说:“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脑部损伤……他们没有。他们并没有接受过类似手术。”
“那就是药物了?”莱尔德问,“我吃过那个药,杰里也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杰里现在的样子吧?他连打字都打不了……”
肖恩说:“我们使用的药物并非来自学会的原版本,安全性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接受此项医药辅助工作人员,也都经过了严格筛选。”
“停药后他们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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