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调查之余,杰里接到一通电话。是前几天常见面的同事打来的,那人负责整理莱尔德的电脑。
同事说,在电脑里发现了一封信。信并不是像报告书一样储存好的,而是全部打完之后,再把文字全部清除,就像对待那些胡言乱语的发泄一样。
从信的内容来看,它并不是疯话,和从前被莱尔德删掉的内容截然不同。莱尔德把一封清晰的文字打下来,再删掉,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知道有人会查看所有他键入过的东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尽管他知道,从前那些疯话也并不是他装出来的。这次的信也一样,它被修改了六次,才变成最终版本。然后莱尔德又删掉这个版本,用一份关于近日感受的报告将其覆盖。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他在报告里给出了回答:如果你们真的那么想知道,我就随便说一说;如果你们其实不想知道,那你们就不会去看了。
表面上看,这句话指的是他自己的医疗感受,但结合被覆盖掉的信,显然他另有所指。
同事讲了这么多,就是没提莱尔德的信里写了什么。杰里追问了一句,同事说,它很长,很难一两句话说清楚,我可以把它单独发给你。
杰里想了想,还是决定现在不要去看。他得专注于当下的任务。
既然莱尔德使用这种方式留下信,说明他写下来的东西也许重要,但并不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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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杰里和同事分别见了几个保育员和护士,与他们一一面谈。其中只有两名护士是他们真正想见的,对其他人都只是随便问问。当年还有个外来的志愿者也目击到了不协之门,如果需要,他们会改天再去找他。
杰里名正言顺地去活动室观察了一圈,看到了淡橙色壁纸和莱尔德描述的画。他的同事们负责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他则尽可能到处寻找算式阵。
杰里也想过,这么多年过去,算式阵肯定早就被擦除了,但莱尔德曾告诉过他,算式阵是很精密的东西,不像学生黑板书一样随便就能画好,通常使用者会把它留下来,让它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持续地起效。而且算式阵必须够清晰,要占用的面积不算小,为了更好地破除盲点,它最好是被恒定在某些位置。当年辛朋镇的算式阵就是这样的。
到了午餐时间,杰里徘徊在孩子们的餐厅附近,发现了一个很明显心神不宁的孩子。小孩看上去四五岁,一只眼睛有残疾,他频频从座位上站起来,趴在窗台上,双脚离地,脸几乎贴在玻璃上,静静向外张望。餐厅里只有一个保育老师,她一边应付不能自理的孩子,一边多次把这个孩子叫回座位上。
单眼的小孩又一次趴上窗台时,杰里凑过去,问他在看什么。
小孩的表达能力不怎么好,他指着楼下的院子一角:“好看。”
他指的是一小块儿童游乐区域,里面有一些塑料滑梯,秋千,攀爬架和圆盘转椅。现在没有孩子在那玩,只有一个年轻女人坐在秋千上,低着头,脚边放着一个包。
杰里一时不知道这孩子指的是什么。是他太想出去玩,还是他认为那个女士好看,或是他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于是杰里问:“那个小游乐园很好看,对吧?”
小孩一脸嫌弃地摇头。
“嗯,那就是秋千上的女士很好看。你喜欢她?”
杰里故意一点点这样问,而不是一上来就问小孩是否看到了什么怪异之物。果然,小孩更用力地摇头:“我不喜欢汉娜!”
这时,坐在秋千上的女人正好抬起头,杰里能看清她的侧脸了。他认出来,她正是他们刚面谈过的几个人之一,而且还是2024年的目击者。
她确实叫汉娜,是这里的护士,她现在换下了工作服,穿着便装,身边还放着中等大小的提包,像是要出远门。
杰里迅速回忆起,在与这些人面谈时,他留意过贴在门上的值班表。汉娜今天并没有休假。
杰里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盯着楼下,从孩子身边慢慢站起来。
小孩不满地抬起头,他说某种东西“好看”,但他所指的内容被大人连续两次猜错……对于某些小孩来说,你直接问他,他也许会羞怯不言,你越是猜错,他就越执着于要说个清楚。
在杰里掏出联络器,转身快步离开时,小孩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喊道:“你看啊,那个窗户好看!”
杰里不用再去确认也知道,小孩指的方向根本没有什么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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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尔德摇着轮椅,在空旷的通道里哼着歌。
一开始他没留意自己哼的是什么,完全是出于本能,哼到一半他才意识到,是《加州旅馆》。他会的歌不多,这首算是比较熟悉的了。
从基地外层走入列维所在的区域,需要经过好几道气密门,最初的三道门口设有检查岗,再往深处就空无一人了,要莱尔德自己走进去。
从这开始,摄录设备全部下线,工作人员与莱尔德不会再有沟通。区域内的地板有感应压力功能,工作人员以此来大致了解莱尔德的行踪。
在出发之前,有个医生提议让莱尔德不要坐轮椅,改用便携型外骨骼,但莱尔德缺乏培训,适应不了,穿那玩意反而寸步难行,于是只能作罢。
最后,护工找来了一架更轻便些的轮椅,替换掉了莱尔德的医疗轮椅,虽然舒适度差一些,但行动起来更方便。
通过最后一道检查岗时,莱尔德向守卫人员致以飞行员的敬礼,守卫并不理他,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走入深处之后,莱尔德意外地看到了很多生活设施。
通道里有饮水机和零食贩卖机,旁边的垃圾桶里留着几个饮料罐和食品包装袋,透过强化玻璃窗望向封闭的房间,能看出那是一间会议室,投影幕还没收起来,椭圆会议桌上遗留着一些水杯,有人落下了平板终端,一把椅子上还披了件西装外套。
通道并非直来直去,也有转向其他方向的岔路。岔路上的门大概坏掉了,卡在一半,莱尔德站在旁边望进去,看到了健身房和浴室的标志。
这些空置区域只有最底程度的照明,所以气氛有些阴森,但从种种痕迹来看,显然这里也曾经热闹过。
曾有人在办公室里埋头熬夜,有人在会议室里拍着桌子咆哮,有人在跑步机上放空大脑,有人靠在饮水机旁边唉声叹气……然后,突然某些情况发生了,人们顾不得收拾,抛下手头的一切,完全撤出了这一区域。
撤离应该还没过去多久,这里的设施都还很新,垃圾桶附近也几乎没有异味。忽然,莱尔德又有了其他想法……他们是真的撤离到外面了吗?还是走进了其他地方?
这让莱尔德想起了第一岗哨。岗哨浅层有许多人类生活的痕迹,那些人们也曾经保持着心智,作为人类研究者生活着、观察着。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他们抛下了关于衣食住行的玩意,向着深渊沉淀下去……
莱尔德找到了墙壁上的消防地图,以此来寻找他要去的地方—— 一扇通往设施更深处的密码门。门只能从外侧打开,一旦进入再想返回,就必须由高权限的人进行远程操作,门的内部没有任何开关装置。
进来之前,肖恩把密码告诉了莱尔德,还给他讲了门里面的结构。门内是一条缓冲廊,尽头是现已废弃的人工检查岗,里面有防护服和一些必要的器械,再往里走则是防疫消毒区,操作台在检查岗里。肖恩说,你想穿防护服就穿,想拿什么就拿,想消毒就自己去按,虽然这些做不做都没什么区别。
当时莱尔德笑着叹气。他忍不住猜想,在得出“做不做都没什么区别”的结论之前,这里的工作人员究竟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找到检查岗之后,莱尔德确实看到了防护服,但他没想穿,身为一个坐轮椅的人,他也很难给自己穿这玩意。
他在检查岗里拿了一包纸巾,和一盒巧克力饼干。它就放在桌面上,包装完好,甚至没有过期。
通过防疫消毒区之后,又是一道密码门,这次的门后是电梯,密码生效后,电梯会自动开门。
莱尔德使用的两个密码都是一次性的,用了这一次就会自动失效。今天指前,这些门全部被设定为闭锁状态,为了让莱尔德进去,才暂时调整为以密码打开。
莱尔德在电梯里打开饼干包装,吃掉了两块,把瘦长的饼干盒的塞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饼干盒只能塞进去一半,剩下一半仰面朝天敞开着,能从里面直接掏出饼干来。
莱尔德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发明了一种“便携吃饼干器”。他满意地微笑着,拍掉残渣,用纸巾擦干净双手,手指梳进头发里,把额发向后拨弄。
没有定型啫喱的帮助,头发无论如何也弄不成从前那样,他只能尽力而为。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电梯厢内灯光明亮,门外更大的空间却一片漆黑。
人的眼睛注视这片黑暗时,根本分辨不出空间的纵深。梯厢内的灯光完全渗透不到外面,连一步也无法照亮。
黑暗深处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按下什么开关的声音。随着声音响起,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小团光。
起初的两秒里,那团光微小得犹如萤火,接着,一闪念间,它变大、变近了很多。
它变成了一小块长方形,形状是一道已敞开的门,门内灯光明亮,墙壁和地板都铺有淡绿色的减震层。
房间深处,正对门口的地方,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地上。他面前有一台款式古老的电视,旁边散落着些碟片和书,左手边露出半个塑料小圆桌。
也许因为距离太远,莱尔德看不清电视屏幕里的画面,只觉得是一团团闪动的无规律色彩。他轻轻移动轮椅,轮胎和电梯地面摩擦出细小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长方形区域里的人稍稍动了一下。
那个人慢慢站起来,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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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杰里跑到院子里的时候,秋千旁边不仅有那个叫汉娜的护士,还有一男一女。女的也是这里的护士,2024年的目击者之一,他们上午刚和她谈过话,她和汉娜一样换掉了工作服,穿着夹克和裤装,带了一个软旅行包;那个男的很面生,应该不是福利院员工,他没带什么东西,只有左手抓着一只长方形黑色皮夹。
杰里向他们走去时,汉娜明显神态紧张,但只有汉娜留意到了杰里,另一个护士与男人都歪头看着塑料滑梯,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
更准确地说,他们是在看着滑梯下方的空隙。
其他特工也收到联络,赶到了院子中。被这么多人靠近,那一男一女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之前负责谈话的女性特工暗暗骂了一句脏话,突然掏出枪来,高声命令那三人不许动。这一行为看似鲁莽,但同事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也神色紧张,都跟着拿出了武器,围拢在那三人周围。
他们包围了小型儿童乐园,没有一个人靠近塑料滑梯。
尽管没人靠近滑梯,但很多人都会时不时瞟它一眼。
杰里主动走到了滑梯边,身体挡在它前面。杰里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自从被确诊脑神经受损之后,他再也看不见那些东西了。这么多年里,民间对“门”的目击事件越来越多,但杰里几乎没再见过那样的门。
即使是目睹莱尔德与不明实体的那天,他也没有看到附近有门或其他形式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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