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非要去敲门?”列维问。今天他和莱尔德只是路过松鼠镇,并不是专程回来的。
莱尔德的声音有些疲倦:“我是知道……但是……万一能见到谁呢?哪怕是假的也行。”
列维觉得这话有点古怪,但又觉得不该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于是他没有再问。
他多少知道莱尔德的家庭情况,“家”对莱尔德来说并不是个温馨的词语。
其实他也差不多。他的母亲也在很久以前失踪了,他从小在福利机构长大。与莱尔德不同的是,他对“家”根本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当然也不会因为它而心痛。
在列维沉默着思前想后时,莱尔德忽然恢复了活力,打破车内的寂静:“前面路口直行,看到医院后右转,拐出去上公路。”
列维刚发动车子:“我手机上有导航软件,不用你扮演它。”
莱尔德托了托眼镜:“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我们要调查的失踪案里,不是有一对母女吗?”
“是有。怎么了?”
“那位妈妈的妈妈……嗯,有点绕。成年女当事人的母亲曾经在盖拉湖精神病院长期住院,这期间,女当事人经常去探望和照顾她。也许我们去那边能找到些线索。”
“好吧。”列维遵从了人体导航仪的指示,在看到医院后右转,离开了松鼠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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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施封闭后第一千零三天,列维在圣卡德市郊外找到一间汽车旅馆。
拿到房间钥匙之后,他负责出去买晚饭,莱尔德留在房间里整理线索。
久别重逢之后,他们一直在一起调查各种室内失踪案。他俩的家人有着相似的失踪过程,类似案情至今还在不断发生着,已经形成了都市传说般的未解之谜。
说是“一起调查”,其实基本上是莱尔德钻进车里赖着不走。列维在快餐店排队的时候还在想,赶走莱尔德是不可能的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他开车时,该如何禁止莱尔德指手画脚。
什么停车不到位,并线方式不规范,安全带保护套太脏……他在陌生的路上开得犹豫一点,莱尔德也要大声嚷嚷“你又迷路啦”。真是烦得要死。
前面一个人走开了,柜台里的服务员问要列维点什么食物。列维先点完了自己的,再回忆莱尔德要点的:洋葱圈和牛肉汉堡,多加酸黄瓜。于是,列维告诉服务员:还要薯条和猪排汉堡,不要酸黄瓜。
返回旅馆后,列维走到房间门口,发现窗帘拉得不够严实,他能从门廊里看到屋内。
莱尔德侧坐在桌子前,面对着墙,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列维站在门口,暂时没有动。因为他发现,莱尔德好像是在哭。
列维是走着去买晚餐的,没开车。因为莱尔德听不见汽车的引擎声,所以他没发现列维回来了。
列维想了想,在门口站太久也不是办法,他蹑手蹑脚走下门廊,再返回来,故意发出较大的脚步声,然后不使用兜里的门卡,而是用膝盖敲门。
几秒后,莱尔德来开门了。他的脸上没有水痕,但眼球有些发红。列维假装没看见。
莱尔德在放晚餐的袋子里刨了好久,失望地看向列维:“你就是故意的,对吧?”
列维说:“对,就是故意的。那家店的牛肉汉堡很差劲,汉堡肉又薄又焦。他家胜在连锁店多,我经常吃,所以帮你买了相对好一些的食物。”
“行了,随便吧……”莱尔德拿起自己的食物,背过身去。
“你干吗要转过身去?”
“我不想看你吃东西的样子。你吃汉堡的方式就像在和肉排舌吻,两片面包坯就像上下嘴唇,太恶心了。”
列维嗤笑了一声。他心里明白,莱尔德也知道哭过后的眼睛会发红,怕被看出来。可惜他已经看出来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按照从前吃汉堡的方式,捏住包装纸,门牙咬住肉排,把肉慢慢拽出来再吃掉。
晚上,莱尔德去洗漱的时候,列维查看了桌上的一堆资料。他有点明白莱尔德偷偷哭泣的原因了。
在他们调查的其中一个案子里,有个小孩和莱尔德的经历十分相似。甚至,那个小孩也和父亲、继母、弟弟共同生活,接下来也因为精神问题而长期住院治疗。
案例中的失踪者是小孩的生母,她在失踪前已经被确认罹患绝症,失踪后更是被认为凶多吉少,甚至有人怀疑她是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消极地远离了亲人。
后来那个小孩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不仅是精神,身体其他方面也出现了严重病变。他被完全隔离在医疗机构里,现在的家庭不再接触他,外人想探视也一概会遭到拒绝。
今天上午他们就去尝试去探望他了。当然,他们没能见到他。
据说,现在任何人都见不到他。
浴室里的水声结束了。列维把资料放回原位。
列维经常在睡前吃一片褪黑素,有时候他问莱尔德要不要,莱尔德从来不要,他说这东西对他没有用。今天倒是稀奇,莱尔德主动要了一片,头发都没弄干,就迅速陷入了沉睡。
列维关掉灯,靠在床头捏着手机,浏览他们这段日子一起调查过的、总结过的东西。
他们不是警方,也不是什么私家侦探。调查这些失踪悬案到底有什么用呢?他们失踪的亲人还会回来吗?列维理性地认为,她们不会回来了,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但他们还是想查下去。也许他们能找到室内失踪案的共同点,也许明天就能发现什么今天尚未察觉的东西……曾经,列维以为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闲,喜欢干没意义、没未来的事情,现在他倒是有了志趣相投的旅伴。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他侧头去看莱尔德。
莱尔德背对他,被子盖得很严,身体过于僵直,一点也不放松。
如果要回顾莱尔德至今的人生,可以说,只有他十岁以前的生活是正常的。列维自己的人生也不太正常,但他从未想过,还有别人也如此奇怪。
列维熄灭手机屏幕,准备睡觉。就在意识刚刚昏沉下去时,他又被一声啜泣声惊醒。
这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作为高中志愿者,在医院里为小孩子义务服务。他和莱尔德就是那时第一次遇见的。
列维还能回忆起来,小时候的莱尔德经常因为医疗行为而昏睡,并且在醒来时无助地哭泣。那时,身为学生的列维比护士们更擅长安抚这个孩子。
列维打开床头灯。橘色灯光下,隔壁床上的莱尔德蜷缩了起来,脑袋从枕头上移开,肩膀抖动着,声音像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列维坐过去,试着把莱尔德的身体扳过来,让他换成让气管顺畅些的姿势。
与学生时代不同。长大之后,列维就变得不太擅长安慰人了,这么做会让他觉得肉麻。如果对方同为成年人,对方也会尴尬。
但现在他顾不得这些,即使莱尔德会被弄醒,他也必须为其调整姿势,以免出现更严重的睡眠呼吸问题。
莱尔德果然醒过来了。他的身体软绵绵的,一点也不能动弹,有点像睡瘫症,又似乎比睡瘫症持续得更久。
“我只是做噩梦了……”莱尔德仍然不能动,脸上却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
“我知道。这不是叫醒你了吗。”列维摩挲着他的胳膊,帮他从睡瘫中恢复,“你真奇怪,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我来对你说‘只是做噩梦’,而不是你自己说出来。”
莱尔德笑了笑。他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列维的掌心贴在他手臂上,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肉恢复了力气,不再那么瘫软了。
列维帮他坐起来。被子滑下去之后,一件东西从莱尔德身上滚落下来,掉在床单上。
是半包巧克力饼干。而且还是相当有年头的过期饼干。烂烂的包装敞开着,里面的饼干已经碎成了渣子,干燥得像沙土。
一些残渣从包装里掉出来,洒在床上和莱尔德的衣服上。莱尔德看着它,愣了几秒,然后飞速把饼干扒拉到床下,又频频拍打衣服,抖落残渣。
莱尔德的表情有点像是被吓到了。列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是饼干而已,它在莱尔德的被窝里,难道不是被他自己拿进去的吗。
列维看了一眼脚下,被扫到地上的半包饼干不见了,大概是滚到了床下吧。
“你还好吗?”列维轻轻按着莱尔德的肩。
莱尔德终于停下动作。他身上和床单上的饼干残渣已经都消失了。
他塌下肩膀,低着头,双手捂住脸。
“没什么,没事了……”他的声音闷闷的,而且仍然有点发抖,“只是……刚才的梦真的很可怕……”
列维说:“趁你还没忘,快给我讲讲。你这梦到底能有多可怕?我挺好奇的。”
莱尔德摇头叹息:“你他妈……真是个安慰人的天才……”
列维揉了一下莱尔德的头发。小时候他经常这么做,重逢后反而没有。此时,也不知怎么,他自然而然地就伸出了手。
小时候的德莱尔德通常会尽力躲开,再嘟嘟囔囔地整理头发。现在莱尔德反而没有躲。
列维想,看来那个梦实在是过于恐怖,都把他吓傻了。
列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用最俗气的安慰方式,把仍然缩着双肩的莱尔德轻轻揽进怀里。
莱尔德有点僵硬,但没有表示抗拒。
这时,列维突然想起来:“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害怕肢体接触,多漂亮的护士都不能抱你。怎么,现在治好了?”
莱尔德虚弱地笑了笑:“是啊,现在我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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