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莱尔德翻身背对他,摆了摆手:“不啦。褪黑素也治不了做噩梦。”
躺在床上,睡意渐浓时,列维无意识地回味起刚才莱尔德的反应。
偷偷哭也好,不寻求帮助也好,这些都挺好理解的,男人里十个有八个都这样;但拥抱时迅速躲开,这就有点古怪了。
一般人就算是面对有些尴尬的、虚情假意的拥抱,也起码会敷衍地互相拍拍背,就算是恐同者,就算是风俗不一样的外国人,也不至于像怕被传染病一样迅速躲开。
莱尔德能与人正常沟通,但排斥肢体接触?是他小时候经历过什么吗?是疗养院的人对他做了什么?还是……门里的某种东西对他做了什么?
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列维想翻个身,看看莱尔德睡着了没有,会不会又偷偷窝在被子里陷入一些异常的情绪……但睡意汹涌地袭来,最终他也没有真的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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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莱尔德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趴在被窝里接起电话,连眼睛都不睁,几秒后,他迅速清醒了过来,猛地坐起身。
“昨天早晨?”他用肩膀夹着电话,边说边下床收拾东西,“都过去一天了?不,我当然也不知道……哦,不会,他不会和我联系,他根本没记我的号码……其他人呢?他有女朋友什么的吗?”
他就这样夹着电话去了浴室,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平时喜欢穿的那套黑长衫。
又说了几句后,通话暂时结束,他塌着肩膀坐回床上,正好与已经起床的列维对视。
“怎么了?”列维问。
“我爸打来的,”莱尔德的表情很微妙,让人说不出到底是焦虑还是激动,“杰里不见了。”
“难道是昨天中午……”列维想起了他们在米莎的房间看到“门”的时候。
莱尔德说:“不是中午,是昨天早晨。我爸起得早,洗漱的时候还看见杰里了,然后等我爸再想找他,他就不见了。不在房间里,不在家中任何地方,没有带走书包什么的,身上还穿着睡衣……他倒是带了手机,但手机拨不通。”
“你爸有没有问过那个叫肖恩的孩子?”
“问了。肖恩也不见了。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在医院工作,那晚她正好在值班。白天回家之后,她还以为肖恩只是出去玩了,所以根本没找他。直到下午我爸打电话过去问杰里的事,她联系不上肖恩,才意识到肖恩也不见了。”
列维思索着:“你刚才说杰里带了手机……那他应该不是在突发事件中失踪的,可能是他自己偷偷出走了。”
“不不!他带了手机才糟糕!”莱尔德说,“你想啊……他一直希望拍到有趣的东西,好卖给电视台。”
这么一说,列维也意识到了:“他穿着睡衣,拿着手机……也就是说,他大概是看到了某种必须拍下来的东西,然后失踪了……我们回松鼠镇?”
莱尔德点点头:“嗯,回松鼠镇。”
他们飞快地收拾了本来也不多的行李,一大早就退房离开了圣卡德市。
列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时间太早,路上车子太少,视野上过于开阔?
还是莱尔德的头发凌乱地散着,没有像从前那样向后梳平?
直到开出城,列维才意识到“不对劲”在哪里:今天的莱尔德十分安静,没有扮演导航仪,没有指责他多绕了一个社区,没有反对他超车,没有玩他的遮阳板和音响,没有在他的储物盒里翻找食物……
莱尔德一直端着手机,翻看之前拍下的安吉拉的日记。
上了公路后,列维说:“我还是觉得,也许杰里只是在做什么别的蠢事,不见得是他遇见了‘门’。”
“怎么说?”莱尔德仍然盯着手机。
列维说:“他在婴儿时期就近距离接触过‘不协之门’,然后这么多年过去,直到上个月,他才又一次清晰地直面它。你也说过,他的感知挺迟钝的,甚至他还不如肖恩。他不是米莎那种敏锐的类型。只要看不见,就不会有走进去的风险,不是吗?”
莱尔德终于放下手机:“不对。你想想安吉拉。她一开始也只是感知稍稍敏锐,而不是像米莎那样随时会看见‘门’的实体。她在我家工作的时候,经常能听到或者感觉到一些东西,直到那天,她才真正清楚地看见‘门’……再之后,你看她怎么样了?她感知到、看到‘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到最后它们几乎变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莱尔德正好读到其中一段笔记,列维没法看屏幕,他就复述给列维听:“她说,之所以她不愿意出门,是因为她害怕在陌生的地方迷失到另一个世界去。在家里,她能记住哪个是真正的门,哪个是不该看的门,但在陌生的街道上,她觉得自己会直接走进别的世界……她去医院看望女儿的那次就是,她分不清该往哪走。你看,曾经她也是看不见这些的,她活到六十多岁才开始察觉。一次察觉,就会继续察觉,察觉得越多,迷失得越深……你还记得吗,我们在米莎家的时候,米莎喊着不让其他小孩玩捉迷藏,让我们上楼去找那些孩子,米莎对我喊了一句话……”
列维说:“我记得。她说‘别去注意看’。”
莱尔德说:“就是这样了。杰里从前看不见,不代表后来也看不见。更何况还有肖恩在呢,肖恩很敏锐,我们都没感觉到的动静,他能先感觉到。如果他俩在一起,只要他能看见,杰里就一定也会看见。”
莱尔德这么一说,列维想起一些现象:在从前所有疑似“不协之门”的目击记录中,当事人们的证词通常十分统一。也就是说,如果一群人同在一个地方,只要他们之中有人看见了“门”,那么在场且未被遮挡视线的其他人就基本也能看见。
这就好像……曾经你天天路过某个地方,你只是正常地走路,从未注意过路旁都有些什么东西。某一天,同路人突然指给你看:那有个旧报箱。于是,等你再路过这里的时候,就每次都能留意到报箱了。
米莎与她父母的情况则有些特殊。安吉拉教过她如何对待那些“门”,所以米莎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到的东西明示给父母。即使她正盯着它,她也不会告诉妈妈“那里有一扇门”。
无法察觉,就不会被迷惑……就如辛朋镇幸存下来的某些人:瘫痪失能者,刚满月的婴儿……
想着这些,列维说:“但你好像不是这样。你也见过‘门’几次了,但你完全没有变得更敏锐,更没有变成安吉拉或者米莎那样……至少你还有多余的精力假装驱魔人呢。”
莱尔德笑了一下:“确实。我也很奇怪这一点……我和杰里都不是敏锐的类型,甚至,我可能比一般人还迟钝。我进过门,还看见过它不止一次,像我这样的人,本应该变得和米莎一样才对……可我竟然还得主动去寻找它们,好不容易才能碰巧看见一次。”
“以前你是怎么找它的?”列维问。
“反正不是靠跟踪你,真的不是。”
列维已经不止一次被他气笑了:“我没问这方面。我是说,如果你到了某个可能出事的地方,但你没看到门,这时你怎么办?你说可以借助疼痛和轻微的意识模糊来集中注意力……难道你每次都要找个人打你?”
莱尔德没有马上回答,甚至没有马上用油腔滑调的言辞反驳……这让列维怀疑自己会不会说对了,难道他真的每次都需要被人打?
想了一会儿之后,莱尔德说:“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也是个办法……可惜的是,我并不是总能追踪到这类事件,没那么多人有机会打我。更多的时候,我跟着一条线索查了半天,最后发现只是百年老屋子里有密室,而且还把浣熊困在了里面。”
列维笑了笑。莱尔德又查看了一会儿手机,说:“今天你得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列维问。
“如果情况需要的话,你还得负责打我,”莱尔德说,“我得承认,之前那次你打得非常好。轻重适中,很他妈的痛……但又不会痛到神志不清。”
列维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奇怪的赞美。”
莱尔德摸了摸肚子:“不过……这次如果还要打,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打?我肋骨下面淤血很厉害,短期内再来一下真不行,我可能会吐给你看。”
列维眼睛盯着前方的路,脑子里却在想象莱尔德腰上的淤血到底什么样子。
他摇摇头:“我们的这段交谈真是太奇怪了……史无前例的奇怪。好吧,我想想别的方式……”
莱尔德靠在车窗上:“嗯,你可以提前构思一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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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今天是星期一。尼克负责送米莎上学,塞西要去继续处理安吉拉的后事。
塞西仍然没有把安吉拉去世的消息告诉米莎。其实她隐约觉得,也许米莎可以承受得住……虽然她非常喜欢安吉拉祖母,但毕竟她还小,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能懂什么是死亡,却还不太能分清死亡与别离。她会难过,可这种难过并不如大人们的强烈。
也许要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到她完全明白了何谓永别,那时她再起安吉拉,更巨大的悲伤才会涌上心头。
就算不想说,塞西也得开始考虑如何与米莎谈这件事了……今天亲友们都得知了安吉拉去世的消息,葬礼的时间也已经定下来了。她再怎么拖,葬礼时米莎也必须和安吉拉告别。
看着米莎的眼睛时,塞西不想对她说出任何负面消息。那双眼里氤氲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而塞西又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它。
莱尔德给塞西的建议是,只要相信米莎,米莎就可以挺过去。等她长大一些,那不知名的东西就会放过她……他说得挺认真的,不像是随便安慰人。塞西一方面愿意这样相信,一方面又担心是否这样就足够……只要把一切交给米莎来判断就可以?她才刚过七岁,她真的能够保护自己吗?
中午之后,塞西办完了事,她开车回圣卡德市,顺便到学校去等着米莎放学。
米莎很少在校内逗留,可今天塞西等了二十多分钟,米莎还没出来。
塞西打算进学校去找找。她刚离开车子,一位眼熟的老师正好走过来:“你是米莎·特拉多的母亲?”
送米莎入学的时候,塞西在班上见过这位老师。她瞬间提心吊胆起来,小心地问米莎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老师露出为难的表情:“她没事,只是有点闹脾气。我本想给你打电话,后来想到也许你就在外面……跟我来吧。”
塞西大概能明白“闹脾气”的意思。和别的小孩比,米莎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学校也为此专门和她谈过几次。
普通的老师能对米莎有耐心就已经很好了,他们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老师把塞西带到一间教室,看起来是上科学自然之类课程的地方。米莎坐在教室最中心的位子上,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却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塞西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米莎已经看到她了。
原本米莎一直盯着玻璃窗外的走廊,但当看到妈妈时,她立刻移开了目光,改为低头盯着桌面。
“她不肯出来,”老师说,“别的学生都走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我问为什么,她说没什么原因,只是要等一等。我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有学生欺负她,她害怕半路被他们截住……”
“真的吗?”塞西赶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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