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清椒
沈祁觉得,这个白衣姐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使了,属于他的天使,给他带来光明。
可是自己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
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过堂风从窗口往门口飞奔而去,沈祁整个人突然激灵了一下,立马兴奋了起来,他猛地转过头,跳下床,准备去迎接他的天使,可等他看清来着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人他压根不认识。
脚下一顿。
压迫,黑暗,恐惧,窒息的味道萦绕在这个陌生人的身侧,这个人很好看,他的眸子是蓝色的,却为什么如此冰冷?高挑纤瘦的身体裹在层层的黑衣下,仿佛整颗心从里到外都是黑色的,他不热吗?沈祁确实看见他在笑,但那个笑容好假,甚至比不笑的时候更加可怕。
怕得浑身都在寒颤。
可这场景在陆攸契看来,画风就不那么一样了。
如果别人能看得见他的话,刚才在楼梯口的那临门一摔,绝对能火透整个医院,半边天的人都会为他鼓掌,他揉着自己胳膊和大腿,感觉之前笑出的腰疼已经不重要了,而这时候,沉虔还在一边装逼耍酷。
陆攸契没好气地冷嘲热讽道:“你笑得真的好难看!”
沉虔:“哥哥难道不应该在看向我的时候,自动添加一个滤镜吗?我都有呢。”
“你真的越来越不要脸了。”陆攸契冲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踢下去,可惜铁杆沉虔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躲也不躲,硬生生地接下来,这有点让陆攸契出乎意料,突然不好意思继续闹下去,“好了,我在这你等你,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找沈祁吧,去吧,记得笑得温柔一点,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病人 第十四
沈祁:“你是谁?”
沉虔:“死神。”
“那死神有名字吗?”
“有的, 我叫沉虔。”
万物的终点,所有的归属,死而为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沈祁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慌张起来,语气变得不安:“死神是来接我的吗?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不……你现在可不可以不要带我走!我还有,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 稍微晚一点点, 等我的病好了, 林姐姐说就会带我出去玩,我就能见到许多朋友,他们会教我很多东西。我最近真的很乖的, 其他人每天都会乱叫乱跑,可我没有, 我还在学习本领给以后的生活做准备, 她们都鼓励我, 所以请你晚一点, 再等等我……”
他渴望去见更多的朋友,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望,可最终也来到了酒吧内, 成为返回灵魂中的一员。
如果真的可以,沉虔希望自己不认识酒吧里的任何一个人。
那一刻,恐惧,不安, 祈求,抗拒……全部都印在了这个病恹恹的少年脸上,再被导入沉虔和陆攸契的眼里。
“不是的。”听到这里,沉虔深吸了一口气,难得的严肃了起来,“我不会带你走,我永远不会来主动带你走,我只是来问你一点事情,你别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的就直接说不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窗外是热风,但人的心里面却是凉凉的,沈祁试探性地问道:“你说的是真话吗?我可以相信你吗?”
沉虔点头:“死神不像心口不一的人类,他们永远不会撒谎。”
沈祁冷静了下来,身体往前微微坐直,这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一位才当上少先队员的小男生,兴奋之余,也自信满满地站在“颁奖台”上,享受着台下人们祝福的目光,承受着人生的第一次荣誉,连回答都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好!我信你,你问!”
“……”。
沉虔在说谎,没有任何一条规则规定死神不可以骗人,为达目的,一切的不择手段都可以被称作方法,甚至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谎言还能被扣上“善意”的高帽子,而沉虔说这句话的目的,也肯定是为了平复沈祁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可以尽早落下来。
但又有那么一些不同。
沈祁的智力天生不如同龄人,想要剥取他的信任,除去那一点点的小手段,直接的坦白和告知,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他没有那些多余的复杂心思去猜忌,更不会进行反圈套,他的判断力可能只有三岁小孩那么大,内心世界干净得犹如一张白纸,病痛让他停留在了那个最单纯的年纪。
搞定了沈祁后,陆攸契便没再杵在病房内,反正办这件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眼前的沈祁也看不见自己,于是便轻轻带过门,悄悄地退了出去,打算在这个熟悉的住院部溜达两圈,搞点回忆啥的。
住院部内的病人虽说会换了又换,每天都会出现好几个新面孔,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是“常客”,他们每天都依在白得褪色的病床单上,运气好的时候,身边会有那么一两人陪着聊天,可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只能靠病房里面配置的电视机和望窗外来打发时间。
陆攸契漫无目的地在平层溜达了几圈,很可惜地没有看见老熟人,也顺势感觉自己折腾一天走累了,便去接待大厅找了那种连排不锈钢铁椅,选择了个视线不错,但不起眼的地方,全身放空地坐下。
正值晚餐的时间点,该吃饭的都去吃饭了,不能去的就乖乖地在床上等着饭菜被人送回来,上白班和值夜班的护士们开始交替工作,老奸巨猾的狐狸医生试图溜走,去享受属于自己、没有消毒水味道伴随的夜生活,偶尔有那么几个神色凝重的人匆匆走过,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亲人的病情还是金钱的纠纷。
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干的事情。
实在是太无聊了,陆攸契就干脆翘着二郎腿发起呆来,他单手撑着下巴,脸上的肉不多,可被手腕和眼镜框这么一挤,居然显得有些婴儿肥起来。撩上去的刘海和松松垮垮的运动外套显得不拘格调,眼镜架子一高一低,活脱脱的像是比别人少长了几十根骨头,在铁板上都能坐得软下去,跟周围急躁不安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股凉风刮得旁边的假树叶子簌簌作响,看不见的风穿过环形回廊病房,再狠狠地拍打在玻璃窗户上,大有一副群魔乱舞的景象。陆攸契抬头一看,视线正好对上电梯门口“叮”地一声后缓缓打开,几个小护士轻声地嬉笑打闹,推车走了出来。
下意识地,陆攸契觉得这个电梯内发出来的味道有些奇怪。
不仅仅是与外界不符合的冷,更多的是好像还混合着被烧焦的刺鼻臭味。
这个意外的想法让他不由得肌肉紧缩起来,将懒洋洋地心态按下暂停,整个人都变得警惕起来,仿佛危险降临,仔细认真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变化与声音。
“自从张医生休假后,新来的主任压根不给我们休息的时间,还说夸口说什么会调整工资,我呸,这种事情肯定落不到我们头上,简直是个折磨人的变态。”一个小护士压低声音朝朋友抱怨道。
“得了吧,你还在扮演铁杆粉的角色啊?那张医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年前进警察局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他当时是色心作祟看上了一个小姑娘,只蹲了一晚上的牢真是便宜他了。”那位朋友咬牙启齿地回答道,仿佛受害者是她自己,“这次重症监护室出里的那些事,他没死只疯,也真是不公平,哎,这个世界对好人真是不公平!”
护士:“诶,话不能像你这么说,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活得生不如死的,说的上最厉害的报应了。你就别再骂了,听得我耳根子疼,不过话说回来,几年前的那位姑娘,我们该叫姐姐吧,现在还在医院上班吗?”
“肯定不在了啊,这么大的丑闻,是个人都会卷铺盖走了,留在这里等笑话传开吗?”
护士若有深思地点点头:“对,好像有点道理。”
朋友有些纳闷:“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小护士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人盯着她们二人插科打诨,立马凑到朋友耳侧,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我值夜班,路过那间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往里面偷偷看了一眼。”
“你疯啦!”
“嘘!”小护士立马按下朋友的高嗓门,继续说道,“听我继续说,我其实没走太近,就只是路过的时候往那边靠了靠,你也知道,那里边内三层外三层地隔离着,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进去?但是,就是因为隔离这么好,可就在我稍微靠近的时候,我还是闻到了一股味道——被烧焦的味道。”
“他们都说,是五年前冤死的鬼魂都回来索命了,之所以张医生只疯没死,就是因为当年真正的凶手不是他,鬼魂们发现认错了人,才没像后面那几个一样要了命!”
朋友:“卧槽!你别说了,我明天还要去值班呢!”
“别怕,你明天白班,而且五年前我们还在医校上课呢,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陪你!不过,面对重症里面那群惨白的病人,真的是想想就鸡皮疙瘩,和太平间有区别吗?”
“卧槽你闭嘴吧!”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两个小姑娘聊着午夜凶铃的话题提神醒脑,完全没看到也不可能注意到陆攸契已经悄悄地溜到了她们的身后,把刚刚说过的话全部听进了脑袋里。
等她们慢慢走远后,陆攸契还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股伴随着电梯门打开,一起冒出来的冷气里面,包含着的就是烧焦味。
那一瞬间,可能是大脑产生的幻觉作祟,那原本微不足道的气息突然在陆攸契的嗅觉里面被无限放大,席卷了他咽喉的每一处空位,再往肺部挤去,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疼痒难耐。
路人过往,行走匆匆。
住院部的大厅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尖叫声,破裂声,坍塌声,恐慌,哀求,嘶叫……全都一股脑地跟着回忆涌了上来,在耳边哀转徘徊,试图再次闯出地狱。
“五年前被烧死的人又回来了!”
“鬼魂来讨债了!”
“因为认错了人,才没像后面几个一样要了命?”
刚刚那两个小护士闲聊的谈话如同一根细长的针,无声无息地刺进了五年前那场事故的一个关键部位,紧接着,一切问题都一触即发。
为什么是因为认错了人才没要命的?
那些人是谁?难道当年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为什么又和重症监护室扯上了关系?重症监护里面的医生和当年的火灾有什么联系吗?
鬼魂?
陆攸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在这些还活着的人的眼里,鬼魂又是怎么定义的?他觉得自己和人们口中的怪物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死了的,回来的,可怕的,就差一个要不要夺命的关键了。
“叮——!”
就在他出神的同时,身后的电梯又响了起来,红色指示灯闪动了两下,接着上来的就是滑动的开门声。
陆攸契缓缓回过头,发现自己四周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厅堂内,头顶白晃晃的白炽灯刺得眼睛剧烈疼痛,而当那条门口的缝隙被打开得足以把视线放进去的时候,陆攸契的瞳孔狠狠地皱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怪物,扭曲的躺在空间有限的电梯内,四肢和脑袋呈现出一种骨折的姿势交错着,看不清它是什么模样,全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模糊不清,唯独双眼是虚无的白色,正空洞地望着陆攸契,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
地上的血迹斑驳,可陆攸契却莫名地不害怕。
甚至还想过去一探究竟。
“哥哥!”
沉虔一把抓过陆攸契的手腕,强迫他面对面看着自己,猛烈地摇了摇他的肩膀,让他倏然回过神来,问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啊?”陆攸契觉得自己最近确实总是出神,可原因不清楚,也没多做解释,“哦,没事,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而已。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问完了吗?沈祁呢?”
沉虔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好看眉头皱在了一起:“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就出事了。”
陆攸契一愣:“出事了?”
沉虔放开他的手腕,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头疼的厉害:“犯病了而已,又吵又叫的,还惊动了护士,我没办法,只好出来了。不过,他还是说了一个听起来有点用的消息,也就是五年前的火灾,起源的火就是在他的那间病房——401号。哥哥,你又听到了什么?”
陆攸契道:“我刚刚听两位护士说,当年火灾相关的医务人员和重症监护室里面出现的医生可以巧妙吻合,还被传成鬼故事了。沉虔,你说会不会有你们死神手下的漏网之鱼,跑来捣乱了,就像……就像当时的齐铭一样。”
仿佛是一瞬而逝的想法,陆攸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到这个名字,但就是莫名地想起了他,齐铭和齐运在小村庄的事情一直结束得莫名其妙的,好像刚刚才开始,就已经被什么人强制结束了,而那道坎始终没能过去。
不过只要达到了想要的目的,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不是没有可能。”沉虔干脆连揉脑袋的动作都不想做了,直接一把揽过陆攸契的肩膀,往回走去,“我们先回去吧,我累了。”
陆攸契把到嘴边的那句“这事情不简单,酒吧内的人也会有问题”给活生生地吞了下去,一改口道:“行,先别想太多,我们回去吧。”
天快黑了,路边的路灯已经接连亮起来,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病人 第十五
沉虔一手抱着在路上遇见的猫儿子, 一手提着猫儿子的吃穿用度物品,站在门口笑着听陆攸契的嫌弃:
“你们两个估计就没什么区别,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可能是上辈子毁灭了世界,老天爷看我不爽,才把你们这两块狗皮膏药黏在我身上的。”
“快进去, 别杵在这儿当守门大爷。”
还别说, 酒吧大门以这样的方式打开后, 就如同给这个窝臭了好几年的酸菜坛子破了一个口, 里面陈年发霉的味道缓缓溢了出来,再让新鲜空气灌进去。
五分钟以后,这位大名鼎鼎的、可以随意呼风唤雨的死神沉虔, 居然蹲在沙发边的一个角落里,一边挽起袖子, 一边拿着说明书不停地上下左右前后反转, 试图把眼前的这一堆废木头块组装成一个猫爬架。
林海媛蹲在一边看稀奇:“老大, 你怎么以前都没给店长装过。”
话音刚落, 五十那比起头来已经显得很小的耳朵突然颤了颤,它像是听得懂似的,把一张眼睛鼻子已经凹进去的大饼脸抬了起来, 整只猫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的自信,甩着大尾巴肥屁股,昂首挺胸地走到沉虔的脚边绕了绕,然后“喵~”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