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清椒
“诶,你说,这面墙真的管用吗?万一它垮了怎么办?时间久了,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以前城市的模样了。”
“你管他以后有没有用,现在有用就是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看看外面的环境,你觉得我们能活下去吗?”
“兄弟,你仔细想一想,比起那些早就埋进底下的,你都苟活了三年多了,知足了吧,这时间真的偷得够回本了。”
墙角的小花无声无息地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说话的巡警用右手敲了敲自己左手,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声——那是机械假肢,他的左手已经在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没有了,要不是陆攸契把他救了下来,现在的他,连转世投胎后的时间都足够用来断奶了:“换班了,交了手上的资料,回去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
“诶。”回答的人伸了个懒腰,“行,一起努力活下去吧。”
同一时间。
因为警力不够,所有的警察都开始了长期的超负荷工作,稍微一点换班中途的休息时间,都是倒头就睡的。沉虔踮着脚尖拉开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响动比起那由内而外,堪比震天响的呼噜,简直微不知道。
沉虔就这样明目张胆,却又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休息区。
臭汗水与烟灰味缭绕,还夹杂着跌打疮伤药膏的味道,在休息区的尽头,有一扇与周围风格不搭调的铁门。
铁门显得过于年轻,也过于坚固了。
沉虔总归是有一些紧张的,他秉着呼吸,未成形的喉结上下颤了颤,冷汗从鬓角流下,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罐可乐,心虚地捏在手里,后背紧紧地贴着冰凉的铁门,慢慢滑落蹲下。
深呼吸……
透过了这些鼻鼾声,沉虔竟然奇迹般的听见了在背后的谈话。
“你想好了,这消息一旦发出去,他们那边必然会发生变故,是好是坏现在还说不准,而且陆攸契的那个情况本来就不好,你再这么一说,我们,我们万一没有了这个保护伞……”
回答的是一个声音沙哑的老人:“你真的当他是神仙下凡?能有他一个,就能有第二个,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您的意思是?”
“万事都不能做的太绝,留一手,便是我们本性——我已经有候选人了,至于他们,随意死活。”
“那陆攸契那边?”
“继续发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在下一个末日之前回来,赶他们出去,根本就不是为了探索什么末日的来源。我只想知道在城墙之外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就算是他这种已经超前的人类,面对那些怪物,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
“那城内?”
“我刚才就说过了,城内的神明,已经有下一任接替了,就算是回来了,也绝对不允许又两个人的存在。”
——上一位,终究会被淘汰掉。
沉虔起初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脑袋里面已经是一片空白了,手上的罐装可乐由于脱力,“咚”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带着气泡的水遍地都是。
以至于休息区的门被换班休息的人突然打开,诧异的视线落到了沉虔头顶,偷听这事情被暴露,他都没能发觉。
视觉,听觉,甚至是嗅觉,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一张黑布给封闭了起来,沉虔湛蓝色的双瞳在一瞬间失去焦点,变成深不见底的深渊。
原本是身在深渊,孤独一人。
可恍然间,他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比深渊还要更加剧烈的恐惧——我身处断崖的底部,无比绝望,不仅不能救赎自己,还要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众目睽睽和朝下之中往下坠落,无能为力。
哥哥,到底是出去干什么的?
他知道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们,不仅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还甚至把他当做实验室的小白鼠吗?
他们说下一个?下一个什么?替换?丢掉?
不行!绝对不行!
自己最敬仰的神明,凭什么能被他们这些肮脏的人所玷污?!
一个在脑海已经尖叫得发穿透了耳膜的声音告诉他:“绝对不可以!”
“杀了!只要杀了,哥哥就会没事了!”
“杀了!”
“喂,这里怎么有一个小孩?”这时候,办公室里面的人才终于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警惕地闭上了嘴巴,开门。
防盗铁门一打开,沉虔就也跟着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支撑点,十指插进头发深处,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上。
里面的人是老局长,他对着沉虔佝偻的背部踹了一脚,骂骂咧咧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军区吗?怎么让一个小孩进来了?快把他给我弄回去,要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回去乱讲,你们担待得起吗?!”
“对不起局长,我们这就……”
“你们,都得死!”
巡警:“什么?”
这一句带着半分震惊,半分防备的问话还没说完,沉虔就已经一个暴起扑到了老局长的身上,完全失神的表情显露出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干什么,脑内是一片混沌,他就像是一头即将被夺取生命的野兽,不顾一切得撕咬上去,在发劲儿的那一瞬间,绕是一堆成年人也拦不住。
老局长被措不及防地躺倒于地面,后脑勺撞上了门檐,当场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液体流淌在了脖颈上。
沉虔在混混荡荡之间,口齿不清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老局长一下子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老局长吼道:“快拦住,不,快杀了这个疯子啊!”
巡警们训练有素地掏出手\枪,落下安全栓,枪口整齐划一地对准沉虔的脑袋。
“砰!”
“咚!”
一片腥红色的液体铺满了这个冰冷的地面,尸体落地的时候或许是有些不服气,挣扎着动了动,却被一只脚沓在了脸上,阻拦了他生而为人最后的自由,脚的主人可能是还不解气,又使劲儿地在上面踩了踩,直到头骨发出“咔嚓”的响声,才终于肯罢休。
沉虔单手握住一个巡警的枪口,强行扭转了子弹的航道,使被夺去生命的那个人变成老局长。
他此时此刻,在别人眼里,就像是一只挣脱了管束的恶魔。
而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将变得不再安稳。
已经大半年了,城墙那看起来好像已经荒废的警报灯猝然拉响,在整个城区回荡起来!
远处的乌云围了过来,雷声阵阵,天色聚变!
而这份维持了三年的皮囊,也终于分崩离析了。
虚假的世界,构造出来的环境总是美好的,幻像打破,在无比接近真实的那一刻,你也接近了真相。
我于深渊深处接住了天上赐予的神明,从此,便再也不想放手了。
往昔 第二十
沉虔是被下一颗插着脖颈而过的子弹给惊醒的。
他伸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把, 幸好,伤口没有出现在致命的位置,却还是摸到了一大片湿热的液体,将他的掌心一丝不漏地完全染红。
但此时此刻,沉虔居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产生眩晕的征兆, 这醒目的颜色反而像是一道利剑, 刺破了他多年压抑在心中的痛苦和不敢, 于深渊之中, 将他一把拽了起来,任由释放。
巡警们的瞪大了双眼,放下枪口, 有些慌张地往后退去。
——眼前的这个小孩,真的, 还是人吗?
不知苦楚, 不知恐惧, 甚至不知畏惧。
沉虔低头看见自己脚下这个已经死透的老局长, 老家伙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双眼眼球格外凸出,仿佛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抱有着最后一丝做梦的侥幸;看见了人们以一种打量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憎恨却又不敢上前, 暴涨的青筋在他的颈部和脸颊游走,扭转的局面迫使着他伫立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巡警:“举起手来,抱头蹲下!”
“不许动!”
“给周队报告,说这里出事了, 先把这小子扣下来,快去!”
在身边嘈杂的吼声中,沉虔终于想起来了,早在末日诞生的初期,陆攸契将他从火车隧道的铁皮车里面救出来的时候,很多诡异的事情就已经在发生改变了,他本来应该是逃不出去的。
隧道那么黑,那么长,伤口那么疼,那么深,他又那么小的一个,岂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
在他的记忆中,首先是湿漉漉的,寒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紧接着,他听见了脚步声,说话声,再次微微睁眼的时候看见了刺眼的白光,自己躺在了一块冰凉的地上,周身没有任何力气,也说不出话,这个画面几乎是转瞬即逝的,然后沉虔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了荒原上,而中间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了,其实仔细想来,沉虔这么小的一个混血儿,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长途火车上?又是怎么在没有跟着陆攸契他们一起行动的日子里,独自活在这一片近乎是弥漫了死亡的荒原上的?
难道这一切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吗?
“喂!听到了没有,叫你抱头蹲下!”
巡警抬抬枪口,不敢放松他的任何一丝细微动作。
沉虔愣愣地说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底想要干嘛!”
这些只负责守卫的士兵们当然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情,不过在这中间还是有一两个聪明一点冒出头来,企图平复他的情绪,做了一个双手缓缓下压的动作。
“你别想太多,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沉虔就又自言自语地打断了对话,“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他们双方都不知道彼此想要干什么,沉虔也觉得继续僵持下去没有意思,刚准备想离开,已经僵硬了的双脚突然一个趄趋,他整个人就朝前扑了过去。
眼疾手快地,沉虔抬手撑住了一旁的木桌,才立马稳住了这短暂的失力,只不过他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打翻了,并且覆盖上了浓厚的血迹。
有他自己的,也有老局长的。
将就着这个动作,沉虔一甩手,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纸张中翻出窗外,逃走了。
巡警们不敢乱开枪,更不敢轻举妄动,等到视线恢复正常,却也看不见沉虔背影的同时,才举着对讲机靠在嘴边,深吸一口气,说道:
“追上去!”
“全体立马开展搜索!”
“罪犯是一个混血小孩,行动不似普通人,现已纳入危险分子,找到后请立马击\毙,注意,别惊动城区的人。”
最后一句“别惊动”在现在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再次回到街上的时候,习惯了安逸日子的市民们已经因为毫无征兆的警报,开始自先乱起阵脚来,出动的巡警们还没来得及去追捕指令中的罪犯,就被这些市民给堵在了路口。
人民们满脸惊慌:“警官,警官别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别怕别怕!”巡警心里烦躁无比,却又不敢发泄出来,“大家都回家去,散了,别再这里堵着!”
“末日又要来了吗?那个人呢?他,你们把他叫回来啊!”
“安静!!!”
他们说的那个人指的就是陆攸契。
沉虔听到这些人不断地提起陆攸契,心中就是一阵恶心翻涌上来,凭借着尚且还算是矮小的个子,带上外套帽子,弯腰没入了人流之中,他既没有逃走,也没有去找林海媛或者周业楼他们,慢慢地回忆起三年前那天晚上迷路后的教训,他依照脑内的地图,选择最近的一条路,头也不回地回到了酒吧。
从混到道安稳,花费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