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羽憾
这是他们一起生活后第一次长时间的分离。
无论是狗蛋还是汪旋都极度不适应，可人长大了，总不能任性不管不顾。火车恍铛恍铛的，狗蛋第一次觉得旅途难熬和寂寞，一整天就是闭着眼睛睡觉，希望一睁开眼睛，目的地就到了。
从省城到县城的路更是煎熬，到处都是修路的痕迹，灰尘满天飞。因为挖开的路面，石头和泥坑使车子更加颠簸，一边正修，只有另一边能通车。闷热的天气和颠簸不停的汽车，司机火爆脾气一点就着的骂骂咧咧，一切都让人烦躁。
好容易熬到县城，也不休息，买了点吃的就坐上开往他们仙沟镇的汽车。这里没有修路，只是泥土路面走得也不轻松，之前下几场大雨，路面也出现坑坑洼洼的。狗蛋觉得自己这不晕车的人都被震得要呕吐，泥土路面扬起的灰尘都把鼻子塞满了。
像他们这样的小县城，通往下面的乡镇的路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铺上沥青路面呢。总之等狗蛋到仙沟镇下车时候，狗蛋可以用“风尘仆仆”来形容，身上的白色衬衫，有一道一道的灰印，头发里感觉有两斤沙子。
拍了拍同样沾灰的行李包啪啪啪响，避开一辆小三轮，捏着鼻子快步走过灰尘扬起的地界，把肺里的尘土咳出来。
“狗蛋？哎，真是狗蛋你小子啊，这是放假了嘛？”
“啊？是啊，栓子叔，你上镇干啥了？”
“买两斤猪油花炼油。咋就你一个回来，汪旋那小子呐？”
“他师傅押着让学习，我就自己就回来了。栓子叔，回不回呐？”
“这就准备回了。”
狗蛋路上就和栓子叔作伴一边赶路一边聊，栓子叔还跟他打听，大富他们干啥活了，工资多少等等别人的隐私。村里人一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常常交浅言深，问一些人家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而不自知。
狗蛋把能说的简单一笔带过，唠唠叨叨的狗蛋就到了，不让栓子叔问更多问题的机会大步溜走了。
狗蛋不是不愿意带领村里人“发财”，要分情况，有些真不适合他店里的工作，不是关系铁的，人品靠得住的狗蛋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其他的活，狗蛋也不知道啊，而且这会的人还没有出门打工的意识，都是还专注在自己的几亩土地上。
老一辈的跟李四一样，舍不得土地，年轻的想出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大多也是卖廉价苦力。盖因大部分人连个小学文凭都没有的，所以一见狗蛋竟然把村里两个人带出去，就很想让狗蛋也给他们的孩子介绍份工作，在京都工作，那多体面啊。
可狗蛋真不敢大包大揽，他已经预见这次他回来会被怎么骚扰了。
狗蛋有些心累，重要的是也没有汪旋在旁边一起出谋划策，或者给他把话圆了。
“爹，我回来了。”
李四正给他心爱的小黄牛修补牛棚，咋一听狗蛋喊他以为自己幻听，下一秒狗蛋就咧着嘴出现在他面前了。
“啊。儿子，回来了？”李四挺惊讶的，以前狗蛋和汪旋总是放假后还不立刻回家，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问了也不多说。这次以为还是那样呢，没结果狗蛋按时回来了。
李四之所以知道学校开始放假是因为村里的孩子开始不上学了，起智也回来了。狗蛋这才晚了几天就回来了。以前放假都见不到人的，大概到假期中后半段才回来在家里住几天，然后又回学校报道去了。
“放下放下，爹来干就行，你一个孩子小心割了手。”儿子的手可是写字的手没跟他这大老粗干活儿手不一样。
狗蛋被他爹紧张的样子弄得只得放下手中的芒草，这种叶子两边有锯齿，划拉一下就会割破手指头，同时杆身也有毛刺，会刺激人的皮肤，使皮肤发痒发肿。但它同时也是盖草棚的好材料。
第146章 放暑假
儿子回来了李四感觉家里鲜活起来, 一边干活一边听儿子说话心里都快活。
嘴巴咧着就没有闭合过，等他们干活半天, 天快黑的了后知后觉的发现，汪旋没有人影。
李四问：“小旋不回来啊？是不是找到他亲爹了？”只能这个可能吧，儿子和小旋关系多好, 到哪里都一块他是知道的, 这次只有儿子一个人回来，除了找到亲爹他也没地方去啊。
“爹, 你说啥呢。这儿就是他家。他不回来是被秦师傅给扣下了，他不是学了西医又跟秦师傅学习中医吗，说是要多接触病例什么的，放假都不让休息的。”
“这样啊。”不怪李四会这么想, 换谁肯定也会这么想的，毕竟汪旋的亲爹是京城人士, 这谁都知道的嘛, 现在汪旋又去京都上学, 说不得就碰上了呢？
“爹你也不想想, 他爹走的时候汪旋才多大？到现在有多大？别说他亲爹了就是他亲娘活过来也是认不出来的。而且他爹怎么可能还会想起他啊，即使面对面都不知道的, 也想不到的。”在农村的孩子，谁能把他和京都大学的大学生联系在一块呢？
“要说也是他爹理亏, 你说小旋多好一孩子啊, 还是儿子呢，咋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在李四心里儿子是顶顶重要的, 以后可是要继承香火养老送终的呐，咋能说扔就扔。
“说知道啊。爹，这次回来我有一个多月的假期，过两天我就把工程队拉过来，咱家要动工了。这两天你看院子那块菜地该迁移迁移了吧。”
“啊？啊。行，爹明天就收拾。”
狗蛋吃饭洗澡完了也不休息，去大富家把他让带回来的钱给他家送去，大富的爹娘对狗蛋很热情，不过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大富在那边的工钱，和还能不能安排大贵过去。
狗蛋嗯嗯哼哼的都说不知道，父母一般对子女出远门，谁不是第一打听过得怎么样，好不好的。这一来就打听钱财，怕大富没给完钱或者狗蛋昧下钱的？这说好听就是不懂人情世故，不好听就是不知好歹。
狗蛋也没多留，反正也不担心大富和银头会说出来，他特地强调不能把自己是老板的事出说来谁也不行。两人的嘴狗蛋还是放心的。
然后又去银头，就是老婶子家，他们也知道狗蛋回家了，不过没去打扰，等狗蛋什么时候有空再打听也不迟，他们心里觉得狗蛋这孩子还是很靠谱的。
所以狗蛋一到老婶家，个个都挺高兴的。一大家子没有分家，狗蛋到的是时候才开始吃饭，热情的让狗蛋上桌。
“老婶子，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吃。”狗蛋以为人家都跟他们家晚饭吃得早，都忘记了村里有些人吃饭很晚。
明光直接把狗蛋安坐在桌子上，给他倒了一点酒，被老婶子锤，骂他带坏孩子，狗蛋还是个学生呐。狗蛋乐完连忙表示自己可以陪光明哥喝点 ，不碍事。
不然还能如何，人家热情得不能拒绝，总不能还吃饭吧，问题是自己吃饱吃不下了呀。加上老婶家一大家子，人家做饭多吃的人也多，说不定他一碗饭其他人就得吃不饱，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做饭都是按人头来的。
狗蛋只能喝着土方法酿出来的米酒。
这酒很一般，镇上有户人家专门搞这个，价钱便宜，附近村里人久久想解馋了就去打两毛三毛钱的。白天干活太累了，晚上就喝一点，当是奖励自己了，然后晚上那疲累浑身酸痛的身体就感觉不到疼痛，可以一觉睡到天大亮。
狗蛋就跟他们说京都的事，还说银头的事，大人小孩听得挺高兴。期间大人就不断的说银头的那些弟弟妹妹们：瞧瞧，这就是大学生，以后好好学习，争取跟狗蛋叔一样去京都上大学看□□。再不济也能出门打工看看大城市的车，大城市的楼房。
对于这样的被当成立志榜样，狗蛋也是哭笑不得。孩子们懂的就低头或者笑笑，那小的弄不懂的就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瞧狗蛋的稀奇。
狗蛋把自己的来意一说，还给他们留了店里的电话号码，什么时候想银头了就去电话。
“这事不要说出去，电话号码你们自己有就行了，不要给人说。”
他就没给大富的爹娘，不然大富得被骚扰死，他爹娘肯定会给他打电话让他想法子把弟弟妹妹也带出去赚钱，可是如今城市里哪里那么好找活干的？有招工的都优先考虑本地户口的，现在出门还得用人单位接收信盖公章还得办个暂住证，介绍信什么的，农村想去大城市找活干基本不可能的。
南边改革开放了，也不意味着人员流动就能随意方便起来。时不时有治安队到招待所等地方突击，要是没有暂住证等等是要被关小黑屋罚款遣返呢。再说吃哪住哪？到时候说不得狗蛋的事弄得大家都知道了。
老婶子家知道狗蛋意思，也答应保密。并非常识趣的没有央求狗蛋再给其他孩子找活干。
银头那孩子也懂得感恩，之前赚到的钱都给家里人邮寄很多不要票据的布，86年除了一些高档布料，普通的布料都不要票了。那样的布颜色单一，也不好看。可对于村里穿衣服都困难来说，银头寄回来的布给家里人缓解穿衣困难的问题。
狗蛋最后还表示自家房子太烂了，想要盖新房，到时候请嫂子们帮忙给工人做饭，也给算工钱。
“嫂子做个饭要啥工钱啊，你家都是爷们，做饭多大事儿？到时候我们妯娌去帮一帮也就是了，村里都这样，也没谁客气要工钱的。”
“那就麻烦嫂子们了。”
“你这孩子就是客气，我们还没说你把银头带出去的事。”
“婶子，一码事归一码事。银头自己争气得很，都是他自己努力我真没帮什么。”
“那也得你带路不是，村里多少能干的孩子，不一样没机会。”
“行了娘啊，你也别跟狗蛋客气来感谢去的了。”又对狗蛋说“盖房子是大事，你年纪轻，等盖起来了你忙不过来，不要客气，这么更多人呢是不是？”
说得也是道理，李家在村里算是大姓人家，人口多，可是不是每一家姓李的都会亲都会卖他狗蛋的面子的。小时候的记忆让狗蛋非常明白，就算一个老祖宗的关系也远了，血缘随着一代代下去也淡了。
自己的亲大伯叔叔还活着呢，可是关系如何？还不是跟陌生人一样。
第二天，照例去看大壮，发现他正在编竹筐。
“挑到县城去卖，城里人有喜欢买，开始挺好卖，后来其他人见了也跟风，县城饱和了，现在也不好做。”只是他除了这个也干不了别的，就是天天编箩筐了。
狗蛋把药拿给她媳妇收着，里面有汪旋自己写的使用说明，狗蛋不用再说一遍，“麻烦他每次给我配药，省不少钱。”
天寒天热，断腿都受罪，去医院医生也没奈何，汪旋的药还能止痛调养，他把药拿给医生看，说了使用结果，人家说这种药物很难得，县城没人配出来，会的也死贵死贵的。
本来不想总占便宜，想自己出钱让医生配算了。结果是那样的结果，汪旋肯定不要他钱的，可大壮心里难过，自己家确实没钱那个能力，汪旋都是直接邮寄过来的，想拒绝好意也没法。
“这筐子不错，正好我家要需要，你家还有没有？我多拿几个回去。”
“拿，需要多少拿去，都没花钱，到山里把竹子砍了拖回来就能编出来。”大壮笑眯眯的说，竹编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人会，就是李四也经常给家人编了自用的。
狗蛋这么干无非就是让大壮心里好受些。
从大壮家出来狗蛋又去了憨娃家，他媳妇等孩子断奶了就被娘家人接回去，听说重新嫁人了。现在就是憨娃的娘和他年老的爷爷奶奶带着一个娃娃过日子。
狗蛋也不带别的，就是几包麦乳精，还有可以做衣服的布料。往折叠的布料塞了五十块钱，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家的人。家里老的老，幼的幼，即使平日有其他亲友帮衬，日子肯定过得也拮据，
过两天，刘元介绍的工头就过来看，需要怎么做还得需要丈量，工钱啊构造什么的都要沟通。
听刘元的意思，这也是民间拉起来的队伍，不过技术能力不错。那些有资质的正规单位工程队和有门路施工队的都接国家的工程了，最近县城到省城修路就是这样的。那样一条公路修下来，就能赚不少，可竞争也激烈啊。
这不，这姓谭的工头是属于野路子，虽然有手艺能力，毕竟祖上也是做这个出身的。可他没有门路，弄不到证件，带的工人也是没文化的苦力，只能接一些私人盖房子的活。城里大多有住房或者等分配，农村人吃喝还在发愁也没钱盖新房。
如此，他的生意暂时也是一般的，接个城市下水道清理工作都算不错的。这也就是刘元门路广，还能把人挖出来。
“放心放心，一定把房子你盖的结结实实的，用几十年都没问题。”
他也怕人家不满意，把自己的工作经历说了一遍，就担心这个大单子飞了。
“行，我信我刘叔的推荐。”反正一边盖一边看，有问题及时叫停。
“那我回去把人拉来，还有材料你们准备好了吧？”
“下午就开始拉来，到时候你跟我看看那些东西好不好。”
谭工头表示没问题，“不瞒你说，我从几岁跟在我父亲身后，玩砖头泥瓦，什么样是熟砖，什么样是生砖，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们老百姓盖房子是要住几十年的，这马虎不得。”
“还得要石头，你说以后要加盖，那地基就得深，且最好用坚硬的石头，还得用钢筋，这你们能弄到不？这都可以和你去选材料。”
狗蛋看着人还挺好说话，也打算就定下了。
材料几乎都运来放到那条独属于他家的路面上堆着，可测量动土还得看黄历，选个最近的好日子。谭工头就领着他的施工队过来了，在狗蛋家的原来菜地里搭了帐篷，开始起土。
第147章 封顶+汪旋归
李四家要盖新房子了, 看拉过来的石砖也明白不是他们平日给孩子分房盖的什么茅草房，而是至少是砖瓦房。
一时间村里人都羡慕嫉妒极了, 哎哟，李四啊，那个窝囊一辈的男人, 爹不疼娘不爱的, 婆娘还跑的窝囊样，整天只知道埋头种地的憨子, 如今可不得了了。
以前儿子还小时，李四是村里哪个人都可以同情、看不起的存在，没有谁家有比他家情况还差了。婆娘跑了可是会被人嘲笑一辈子的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
要吃没吃要喝没喝, 单独带着儿子住在破旧的草屋里，身上无半块好布, 碗里无二两好饭, 说的就是他了。连他娘闹他都不敢躲的人, 谁能到会有后福呢？
一想到不但脑子聪明上了大学, 以后也注定地在城里生活，做人上人的狗蛋, 就已经让人羡慕了。谁知道，让人羡慕的还在后头呢。这不, 不但读书好, 还有钱盖新房子了。瓦房啊，多少人一辈子都在茅草屋挣扎, 在破茅屋出生在破草屋死去。可是人家如今，今非昔比啰。
哎，人比人得气死，有些人看着老大不小的儿子还啥用没有，吃饭啥也不剩，干啥还得手把手教，不说赚钱了就是娶媳妇还要父母操心，就忍不住踹自家儿子屁股两脚撒气。
真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比啊。
村里人的心里活动狗蛋不知道，不过最近来家里走动参观的不在少数，有些人走时还顺手搬了几块砖回去，说是炕坏了补补，要不就说拿回去砌灶。
狗蛋眯着眼睛瞧这些人，等没人的时候就跟李四嘀咕：那谁谁拿什么了拿多少了，咱们是按照用多少买多少的，这被人家拿走了，咱们盖房子材料估计就得不够了。到时候人人都来拿，拿多了，房子就盖不成，半道得扔那里了。除非得加钱，可是不知道咱家的钱还够不够，后面还得弄地板什么的，家具也要配备。
李四一听心里急了，再老实的人，面对人家偷拿建筑材料，害自己家没能盖成房子可是大事啊。他还指望自家盖新房了，以后儿子娶媳妇更容易呢。这可不能耽搁。
于是李四没事的时候就在材料堆里转悠，看到有谁又“顺手”了，直接就阻止，一板一眼的说人家偷拿他家的东西，害他们盖房子不够砖头，“这是给狗蛋以后娶媳妇用的房子，可不能再拿了。”
狗蛋就蹲在自家门前啃地瓜，看自家爹严肃和人家说，想用可以到什么什么砖厂去买，自家帮忙顺便拉一点，反正就几块转头也不重，也不收他们运费。然后把人弄得尴尬，恼羞成怒说“不就盖个新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借几块转头而已那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