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猫白袜子
所谓的安全屋,实际上只是一间你能想象到的最典型的廉价公寓,坐落在市中心犯罪率最为可怕的犯罪中心。大概只有人生已经彻底失败的人才会甘心待在这种鬼地方——事实上在韩看来,哪怕是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也不会愿意待在这里。
在那异常狭窄而昏暗走廊里行走时,你甚至很难不沾到其他人贴在墙上的口香糖和污物。更不要提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的违禁药物的味道,还有浓浓的尿骚味。
乔伊斯撇了撇嘴角。
他一脸厌恶地在长长走廊上的一扇平凡无奇的房门前停了下来,然后用脚踢开了堆积在门口的垃圾和针筒,按下了伪装成门铃的指纹识别锁。
门打开了,一股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味迎面扑来,然而跟走廊上的味道比起来,这气味甚至说得上清新。
加尔文背着艾扎克走了进去,那种柔和的,自他皮肤下方弥漫出来的柔和光线已经消失了。
但那种冰凉,疏离而神圣的气息却尚未完全褪去。
一路上乔伊斯和韩在面对他时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崇敬之情。
乔伊斯甚至因为让加尔文进入到这样简陋的房间而感到一阵羞愧——他现在倒是隐约明白了,在几百年前为什么会有人甘心耗尽心力的用无尽的宝石和黄金打造各种圣物献给宗教。
当你真正地与一位天使面对面时候,你简直没法控制这种想要献出一切的冲动。
反倒是加尔文自己,看上去却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一把扫开皱巴巴的,还沾有奇怪污渍的床单,然后将脸色依旧惨白,并且陷入深度昏迷的艾扎克放在了床上。
加尔文在艾扎克的床头站了很久,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如同退潮一般慢慢地褪去。
强烈的疲惫感和饥饿感却让加尔文感到久违的虚弱。
他救了艾扎克。
他将已经死亡的艾扎克从死神的手里直接拽了回来——用他自己的力量。
这让加尔文同时感到欢喜和惊慌。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的视野忽然变得模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直接摔倒。
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接住了他。
“你需要放松下来,加尔文,你需要休息。”
红鹿说这句话时候,听上去甚至还带着一点儿责备。
但他的话就像是有某种神奇的魔法,话音刚落,加尔文便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倏然虚脱,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直接软倒在了红鹿的怀抱里。
是的,暂时的,他们安全了。
而且艾扎克还活着。
一直到此刻加尔文才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是的,我觉得,我……我需要躺一会儿。”
加尔文说,他已经精疲力竭。
红鹿抱住他,将他带往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
“不,我……”
加尔文挣扎了一下,但他的动作是那样柔弱,红鹿甚至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就完全地控制住了他。
“我知道你想呆在艾扎克身边,但那样的话,你只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最后依然没有办法得到任何休息。”红鹿生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加尔文的嘴唇前,止住了他所有可能的说辞,“安静下来,然后休息一会儿,我发誓我会想办法看护好他。就像是你一直知道的那样。”
加尔文颓然地放松了下来,他的视线已然有点儿模糊,甚至都已经快要看不清红鹿的脸。
在墙角处有一张脏兮兮的沙发,红鹿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垫在了沙发套上,然后才让加尔文躺了下来,几分钟后,加尔文便闭上了眼睛然后沉沉地睡去——或者,他只是陷入了昏迷。
残留在加尔文身上的“力量”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全从他的身上退出去。
加尔文做梦了。
不,与其说那是做梦,倒不如说是一段异常远久的对话从他的记忆之海的最深处缓缓地浮了上来。
那是一个夜晚。
夜已经很深了,加尔文梦见幼小的自己满怀惊恐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大概是做了噩梦又或者只是想去厕所。
那个小小的孩童赤着双脚,揉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在房间的另外一张床上,同样还只是个孩子的艾扎克睡得正香。
梦里的他背后甚至还残留着翅膀带来的沉重感。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水的味道从那对该死的畸形物上散发出来。这是他刚刚被霍尔顿医生收留后发生的事情。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一步一步地沿着对于现在加尔文来说已经陌生的阶梯下了楼。霍尔顿医生的办公室就在一楼的角落里,房门没有完全关闭,灯光在走廊上打出了一条细细的光线。
“他”因此而知道霍尔顿医生并没有睡着,但就在“他”差点儿推开门走进去的瞬间,他听见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这是在发疯,霍尔顿,你彻彻底底地疯了。”
那个男人的声音把年幼的加尔文吓住了。
“他”因此而僵直地站在门外的阴影处,因为惊恐而一动不动。
而霍尔顿医生办公室内的争吵还在继续。
“埃瑞克,冷静一点……”
接下来发出声音的霍尔顿医生。
“该死的,你让我怎么冷静?!你竟然让他活了下来,我以为就算是白痴都知道,你真正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他。这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你知道他是多么的独一无二。我没有办法那样做,我的朋友,我下不了手,他不是人类的造物,只要看到他你就能感觉到这一点。”
“去他妈的独一无二,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试验体二号还在水槽里好好地呆着呢,他的发育情况很好,你的继任者固然愚蠢而无能,但他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成果。没错,你和我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克隆体了。至于他,你最好快点解决掉,他已经引起了世人的注意力了!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追着他找到了你,想想看那可怕的后果,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会彻底的前功尽弃!”
“艾瑞克……”
霍尔顿医生的声音显得那样的虚弱,这是加尔文从未想到过的。
仿佛就连他自己也在游移不定,是否真的要杀死对话中的那个“他”。
而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意志就像是火焰一般坚定而灼热。
“霍尔顿,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想想艾扎克,他是个多么可爱的小伙子,你现在真正需要保护的是你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可能会毁灭这个世界的怪物。不要忘记了我们当初花了多少工夫才让你逃出来,逃出那该死的研究所,逃出那令人心惊胆战,朝不保夕的试验……你不是跟我说过的吗?从今以后,让那些亵渎神灵的试验见鬼去吧!可现在你竟然……老天,我真想用枪轰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什么。”
“这正是我犹豫的点,埃瑞克,我没法下手,”霍尔顿医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攒力气,“……我感到恐惧。我本以为我已经把过去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我已经不再是高级研究主管霍尔顿,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霍尔顿医生’。但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出现了。你能相信这是巧合吗?我不能。我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玩意儿希望我能让一切回归正,他非常重要,我可以感觉到,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话,我相信就是上帝让他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是的,这是上帝的旨意。”
“砰——”的一声,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当年的加尔文完全没有听懂房间里的那场争吵。
他只是在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触怒霍尔顿医生,他很害怕,因为他察觉到了霍尔顿医生正在与其他人起争执。任何一个像是他那样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惹怒一个正在与其他人争吵的大人会带来多来可怕的后果(一顿咒骂或者一顿毒打,孩子永远会是充满怒火的父母们完美的发泄物)因此他迅速地揉着眼睛,从霍尔顿医生的办公室门口溜走了,到了第二天,他对前一晚上听到的那些话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毕竟霍尔顿医生对他是那样友善而慈祥”。而等到第三天,加尔文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了——直到现在。
加尔文终于想了起来,那段古老的记忆里每个细节都是如此清晰。
哪怕是在梦中,加尔文依旧保持了自己的冷静。
这个年纪的他终于听懂了那一次的争吵,房间里的另外一人,那个异常暴躁的男人,正是今天持枪给艾扎克轰上了好几枪,几乎要把他打成一堆烂肉的红胡子。
他在约书亚的记忆里看到的并不是虚假的过去,而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红胡子埃瑞克确实参与了多年前开始的人体试验,他的父亲,那给了他一个温暖家庭,一直告诉他需要选择正确道路的霍尔顿医生……也曾经是那罪恶试验中的一员。
第263章
大概是因为沉浸在回忆中的缘故,加尔文并没有觉得自己睡着了——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
但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扇镶嵌在旧墙上,看上去已经一百年没被擦洗过的百叶窗的缝隙里已经填满了灿烂的阳光。
加尔文盯着那阳光看了一会儿,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还有尘絮在光线的照耀下纤毫毕现,然而同样的,光线之外的影子也因此显得格外浓重。可以
他听见乔伊斯和韩的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侧过头去,看见那两个人正以一种一看就很不舒服地姿势躺在地上沉沉睡着了。
而在稍微更远一点儿的地方,也就是这间简陋公寓里唯一的一张床上,艾扎克紧闭着双眼,同样处于睡梦之中。
在严重的枪伤中死而复生并不是完全没有给他造成伤害的,哪怕已经隔了一整夜,他的脸色看上去依然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着,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而且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钟他就要因为极度虚弱而死去——
加尔文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恐惧。
他猛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那古老的沙发坐垫的弹簧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加尔文的动作因此而一顿。
乔伊斯和韩本应该被这可怕的噪音惊醒才对,但他们只是皱着眉头转了个身,然后便继续睡去了。
“别担心,我给了他们一些缓解情绪焦虑的药物,在规定时间内他们很难被吵醒。”
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加尔文的肩膀上,紧接着红鹿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他仿佛完全不需要用语言来跟加尔文沟通。
加尔文不由望向红鹿,而后他微微有些恍惚。
在这一刻,这间安全屋里几乎所有人都显得憔悴而疲惫(哪怕是强悍如乔伊斯,都在这一段时间里苍老了仿佛十岁),唯独红鹿是一个例外。
这位曾经的死刑犯,连环杀人狂和人格分裂者,就像是天生能从人类的痛苦和混乱中汲取无形养分的怪物一样。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可怕而怪异的事件,他依然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甚至可以说,他比最开始出现在加尔文面前时要更加英俊,更加年轻,也更加具有强烈的诱惑力。
而且他很真实。
加尔文一直都知道红鹿那格外漂亮的外表下隐藏着难以言喻的邪恶,但恰恰是因为这样,他比加尔文之前得到的虚幻美好,那所谓的家庭,父爱,平静的生活……都要更加真实。
在这一个瞬间,加尔文忽然很想亲吻红鹿。
而他也这么做了。
在最开始红鹿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后他便占据了主动,他给予加尔文的回馈浓烈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加尔文整个人拆分成小块的血肉然后吞噬入腹一般。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指尖用力地抓皱了红鹿的衬衫。
过了许久,红鹿才放开加尔文,加尔文喘息着,微微仰头凝视着后者的面庞。
红鹿俨然并未得到真正的满足(虽然加尔文已经隐隐尝到了自己口腔那一抹淡淡的血气),证据就是他那双碧绿的眼眸中依然闪烁着嗜血的眼神,就像是林荫深处已经许久没有吃饱的凶猛野兽一样。
加尔文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然而舌尖碰触到嘴唇某处的时候,铁锈味和淡淡的刺痛同时传来,证明加尔文之前察觉到的,那种更来自于红鹿的极度贪婪和渴求并非臆想。
红鹿确实咬伤了加尔文。
“抱歉,我有点失控。”
红鹿的瞳色变得愈发深沉,他直勾勾地看着加尔文唇上那小小的伤口中不断溢出的殷红血珠,声音暗哑下来。
“没关系。”
加尔文平静地说道。
他没有告诉红鹿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有点渴求红鹿弄伤他——或者弄疼他。只有这种疼痛才能让加尔文产生些许地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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