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霄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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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禹要去的那个剧组在邻市著名的影视城取景,这部电影是先前就开始大规模宣传的所谓跨年喜剧,讲述了古代一个民间杂耍艺人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娇蛮可人的皇家公主,演绎出一段啼笑皆非的姻缘故事。据说男女主角都是当前大红大紫的偶像,人气高得望不到顶,不过泽禹对这些都没兴趣,因此别人向他介绍剧组成员时他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只表面化地和大家问过好,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场务老白就是赵园长所说的朋友,他先前已经听说这次来驯蛇的是一个小孩,可亲眼见到泽禹时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小子又瘦又白的,能驾驭得了那些大家伙嘛?
不管怎么说,既然人已经来了,也没时间再去质疑泽禹的能力。入夜后正好要拍摄一幕宏大的花灯会街景,也就是男女主角初遇的场面,女主角被流氓调戏的时候,大蛇就要上场救美了。
泽禹没过多久便和道具蛇混成了“熟人”,毫不忌讳、面无表情地让那巨大的东西挂在自己胳膊上,老白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暗道这小孩果真有两把刷子,难怪老赵敢打包票。
天色渐晚,古色古香的街道张灯结彩、绣旆相招,各式各样的明灯如流光溢彩的花火般悬在半空,恢弘而绮丽。
演员们穿着戏服欢声笑语地走在其中,泽禹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竟有些呆了。
数百年前这个国家还是一人统治,人民都称他皇帝。他记得母亲讲过那皇帝最喜欢办灯会,上元节时秦淮河万灯漂浮,跟天上的银河交相辉映,听了都让人心醉,可惜他从没见过那等壮观的美景,只能靠自己脑补,不过今晚他总算得以目睹母亲口中的花灯,虽然规模不比从前,但也足够让他新奇一把了。
泽禹默默站在场边自顾自地欣赏,不多时,却见一个趾高气扬的男人带着两个助手向这边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戏服,应该也是演员,可他的气势神态却明显和别人不同,泽禹猜想他的身份应该不低。
对方似乎是直冲着他而来的,泽禹疑惑地蹙眉,抬头看去,忽然脸上的神情竟猛地一僵!
那个瞬间,他周身都像是被长满倒刺的藤蔓缠绕一般动弹不得,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脑中唰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慢慢地和面前的男人重合起来。
泽禹从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他,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局面下。
那人早就不再是当年对着其他人点头哈腰做小伏低的模样了,他如今看上去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想来混得相当不错。
泽禹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冷笑,在听见对方问他“你是新来的驯蛇师?”时,毫不躲闪地抬起头,直勾勾迎上他明显含着轻视和不信任的目光,用漠然到极点的语气说:“是。”
第40章
“剧务在搞什么,把我的安全搭在这么个小毛孩子身上?先前说好的那个驯蛇师干什么吃的,说不来就不来,当他逛菜市场呢?”那男人从鼻孔发出不屑的笑声,漫不经心地瞥了泽禹一眼,却忽然没来由地颤了一颤。
——这个少年的眼神冰寒彻骨,看他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即使在演戏的时候甄恺也没被人这么看过,那仇恨既深刻又真实,让他连骨髓都禁不住发起抖来。
……这小子什么意思?不就是随口一说,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儿?再说了就算看不起你又怎么样,一个耍蛇的小屁孩也敢对他摆脸色!
甄恺脸色一冷,正要抖起威风教训教训他,却发现泽禹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平淡了,就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恨意只是他的错觉。
于是甄恺憋出一个“你……”字,便再没了下文。
这时导演催他上工,他也不能为了一个驯蛇师在这里耗时间,只得重重“哼”了一声,甩头走开。
泽禹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明灭不定。
只听场记板“啪”地一声,灯会场景正式开拍。
明艳动人的女主角带着侍婢穿梭在人流中,二人都是布衣打扮,却掩不住一身繁华的贵气。这样亮丽的女子怎会不引人注目,于是她们一走到偏僻的巷子口,便有色胆包天的歹徒盯上了两个孤身游玩的美人。
甄恺饰演的男主角此时就在巷里打盹。
他身边安静地盘着一条大蛇,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他生活中最亲密的伙伴。
甄恺状似睡觉,心里却按捺不住地紧张。
他能感觉到这冰冷滑溜的东西摩擦着他的皮肤,那不寒而栗的感受令他回想起刚才那个少年看他的眼神。
……可恶,这种时候怎么能分心,别再想他了。
甄恺默默咽了口唾沫,等待着自己英雄救美的光辉时刻。
女主角羞愤交加地大喊:“无耻之徒!你敢碰本姑娘,本姑娘定要你全家为你陪葬!”
“赫赫!小娘子好大的口气,不妨我先享用过你,再好好看看你是怎么要了我这条小命的,如何?”
色狼大队人多势众,侍女吓得浑身发抖,“住、住手,不许碰我家小姐!”
“哎呦,这大半夜的独自带着个小姑娘出门,老子还没听说过哪家小姐有这等做派,怕不是那烟花之地的小姐吧?”
甄恺打着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该他出场了。
泽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对那大蟒蛇做了个手势。
甄恺挂着一脸痞笑,踩着悠然的步伐从昏暗的巷子里走出来,他容颜俊美还带着三分倜傥,声音也是一个样儿的轻佻迷人:“诸位兄台,要风流请去别处。”
“你又是哪里滚来的杂碎,老子在这里快活碍着你拉屎放屁?还不快滚!”
两位少女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他却视若无睹:“姑娘们的名节自与我不相干,可诸位在这里扰我清梦,我就不得不管一管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他话音刚落,黑暗中倏地窜出一道粗长身影,闪电一般冲向几个歹人,一口一个,瞬间将其全部放倒,整个过程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老白诧异又惊喜:“没想到泽禹和那条蛇配合得这么完美,看来我先前都白担心了。”
甄恺也吁了口气,抱着和老白差不多的想法继续演下去:“姑娘们已经平安了,还不快快离开?”
侍女含羞带怯地向他道谢,私自出宫的傲娇公主却双手叉腰,疾言厉色:“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名节与你不相干?看你相貌堂堂,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
甄恺面露诧异:“我和姑娘非亲非故,自然不相干了,这大晚上的出门也不带个护卫,怨得谁……嗷!”
所有人都一愣,女主角瞪大眼睛怔怔地看他,随后抿了嘴角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甄恺尴尬又懊恼地抓了抓后颈——就在刚才那条蛇居然伸出信子舔了他一下,寒碜极了,简直吓他一大跳!
导演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道:“重来!”
于是一切重复,甄恺继续面露诧异:“这大晚上的出门也不带个……嗷!!”
他一跃而起捂着脖子,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大笑。女主角腰都直不起来了:“带个嗷?嗷是什么东西呀,哈哈哈哈……”
甄恺怒火攻心,猛地回头瞪着角落里的泽禹:“你怎么回事?!”
泽禹无辜地回望他:“我怎么了。”
“你就不会管好这条蛇?!老子被它咬了两次了!没那能耐就趁早滚蛋!”
泽禹眼中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光,他紧绷着嘴角,神情阴冷,如果甄恺就站在他面前,一定会为他这副样子感到心惊。
“抱歉。”泽禹微微点头,对那大蟒蛇一挥手,它便乖乖地游了过去。
“好了好了,发什么火,不就是被咬了一下,这蛇又有没毒。”导演开口安抚演员的情绪,示意剧组继续拍。
甄恺看着泽禹的身影,又骂骂咧咧地嘟囔一句。
那一幕总算是结束了,泽禹趁着空闲的时间,肩上挂着大蛇,慢悠悠地走到河边。
古色古香的城镇灯火荧煌,泽禹安静地看着浮灯漂流的河面。
大蛇亲昵地用脑袋磨蹭他的脸颊,不时摆头摇尾巴,像是在对他说什么。
“你问我和他之间……?”泽禹摇摇头,“说起来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泽禹还没有仅靠触碰就能窥探人心的本领,甄恺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龙套演员。
在一次拍摄跳崖场景时,甄恺替一个当红影星做替身,结果谁也没想到系着他的安全带竟会突然绷断,年轻的小龙套就那么从悬崖跌了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他运气实在太好,层层叠叠的茂密枝桠做了缓冲,加上甄恺身体素质过硬,摔在地上时竟只是受了些伤,短时间内不会危及生命。
也就是这个时候,泽禹和朋友出门寻找食物,正好发现了昏死过去的甄恺。
泽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和朋友当初是怎样不辞辛苦地治好这个人的伤。
他摔断了腿,它们便每天找来最好的草药给他,他没办法行动,它们便送上野果野菜让他填饱肚子。可以说如果没有它们,甄恺无论如何都保不住这条命。
起初甄恺因为寂寞,也会和它们说说话,泽禹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十分有趣。这是泽禹第一个接近的人类,因此便越发依恋他,泽禹甚至想象着如果自己日后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和对方坦诚相见的那天。
救援队找到甄恺时已经过了一个礼拜,那时候甄恺正大口吃着小蛇带来的水果,他看到终于有人来救自己了,顿时激动得大叫起来。
甄恺生龙活虎的模样令所有人都觉得意外,他说了自己被两条蛇所救的事情,众人又惊又奇。有人建议道:“不如把它们带回去吧,这么有灵性的东西卖了也不亏。”
甄恺也有意把它们据为己有,可他将手伸向泽禹的朋友时,那条小蛇本能地觉得危险,便轻轻咬了他一口。甄恺吓了一跳,生怕这蛇有毒,惊怒交加中竟下意识地搬起一块石头朝它砸去。小蛇一千一万个没料到自己救过的人居然会对它下杀手,一时间懵了,就那么轻轻巧巧地葬送在了冷冰冰的石头底下。
泽禹眼睁睁看着同伴的尸体渐渐变硬,而那男人在最初的愣神后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愧疚,还不爽地皱眉啐道:“该死的居然敢咬我……算了算了,我得赶紧上医院看看这蛇有没有毒,真他妈晦气!”
泽禹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直到甄恺在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才浮起刻骨的恨意。
——原来这就是人类,需要你的时候对你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一旦你没有用了,他可以连眼睛都不眨地夺去你的性命。
“……如果不是当初我正在修炼的重要阶段,犯不得杀戒,我当时就会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泽禹凉凉地说。
大蟒蛇伤心又愤怒地吐着信子安慰他,可是他们都明白,没有人会因为甄恺砸死一条蛇就定他的罪,即便那蛇是泽禹最好的朋友,可动物就是动物,在人类眼里它们就是低级的生命。
泽禹握紧手指,杀意毕现,“我不会让他好过的,他必须付出代价。”
大蟒蛇歪着脑袋吐信子。
泽禹摇头道:“不,我不会杀他,这么做会给琛哥带来麻烦。”
大蟒蛇理解地摇摇尾巴,又蹭了蹭泽禹的手。
就在这时,泽禹身后远远传来老白的呼唤声:“泽禹,快过来,下一幕要开拍了!”
他顿了顿,又恢复淡漠的样子,转身带着蟒蛇返回片场。
当天拍摄结束后泽禹接到了谭琛打来的电话。
大嫂同志对他的工作状况饮食状况和住宿状况分别表示了关心,并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泽禹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知道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谭琛愤愤道:“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哪还睡得着。”
“哦?”泽禹挑眉,“一定是大哥折腾得狠了,我会教育他的。”
谭琛头顶轰然升起一朵热乎乎的蘑菇云,脸上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你个小孩子说话这么不正经!”
“琛哥,我还小么?”泽禹忍不住弯起嘴角。
谭琛反驳不能,满脸尴尬羞愤地挂了电话。
泽滕正哼着歌站在厨房熬粥,谭琛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瞄准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铁砂掌!
“哎呦!”泽滕大叫一声,“亲爱的,我又做错什么了嘛?”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泽滕不解地眨眼睛:“宝贝儿,你是不是还在痛?我帮你涂点药?”
“涂你个头!”谭琛被踩到痛脚,浑身汗毛都炸了,“你今晚去睡沙发!如果你敢进卧室老子一定把你从窗子上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