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之水
内心裹紧的壳艰难打开缝隙,柔软的触角试探着伸出一点。颤巍巍,又坚定地探出。
“沈阅微……”戚夏深低下头,额头抵在那只手上,“别……”
从他八岁失去母亲后,就绝不会在人前露出这种任何脆弱,因为内心的虚弱对他来说实在太要命了。
伸手抓空的绝望蚕食着那点心力,戚夏深一瞬间觉得自己此刻握住的不是沈阅微,而是他在过往二十年里没有留住的任何一个人……比如他的母亲。
所以他这样急切地试图挽留,不是因为那点不可言说的甜腻心思,而是此刻的沈阅微对戚夏深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还可以挽回的珍宝,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仍旧有补救的希望。是戚夏深潜意识里对过往的一种补偿,如果能留住,就成了贴心贴肺的慰藉。
戚夏深并不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男人,他对自己的东西很有数很爱重,但看管上又很散漫。就像他对薛白,从来没想着把薛白拘在狭小的公寓里,用所谓的“我爱你”和“我希望你安全”搭出严丝合缝的笼子囚禁自由。但他不能容忍任何失去,可以说戚夏深长了二十多年,最恨的就是留不住。
“沈阅微……你的舍不得就是这么舍不得的吗?!”
戚夏深抵着他的手,头发贴在额间,眉骨冷硬,发梢细软。
一部枭首落在他肩上,嗓音粗哑:“先生,灵主已经出不来了。您,您还是赶紧放手吧,不然连自己都也会被灵门吞噬的。”
这个时候的灵主其实已经没多少意识了,当他化身灵门主宰时,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淹没,成为彻彻底底的“神”——剥离所有柔软的心绪和感情。
而灵门会首先吞噬厌气,再之后就会扫荡一切不洁的死物或者活物。
然而这世上能算得上“绝对纯净”的,只有真神。也就是说,时间久了,连出生灵轮的墓鸦九部和云华,也会被吞噬的。
“什么叫出不来了?”
吞光比戚夏深反应还激烈,咆哮着吼出一句。他粗制滥造的身体已经毁了大半,魂魄缩在厌气中残喘。吞光本来就虚弱,但他算准了沈阅微比他更虚弱。吞光原本是打算借着魇牛的身体做掩护,偷袭沈阅微,最好能夺得沈阅微的肉身。
真神的身体,而且还是被厌气玷污过的!如果他能夺得这样一具绝佳的肉身,只消躲起来闭关个三五年,就能彻底将肉身化为己用。可现在!沈阅微居然选择了同归于尽!
这回亏大了!
没有人回答吞光,怒吼飘在结界里,连个回声都没有。
门内传出沈阅微的声音,字句抹掉了温柔,语气平铺直叙,一句话摔在地上,溅开的全是冰渣。
“带他走。
第26章 噩梦
墓鸦九部绝对服从沈阅微,猩红化雾,甜腻的血腥味顿时包裹了戚夏深,他匆忙间没闭住呼吸,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灵门光芒封闭了这块小空间,此刻裁破黑暗,撕开重重厌气,打开了一块小小的洞。布星的天幕终于露出一角,墓鸦枭首带着戚夏深无视了吞光的嘶吼,直直撞入夜空,迅速与风融为一体。速度快得没有任何正常人能捕捉到行迹,只会感觉一阵冷风忽然吹过。
打开了!
吞光欣喜若狂,连越发耀眼的灵光都不管了,卷起仅剩的厌气夹着尾巴冲向破口处。
星光越来越小,吞光的速度快到极致,大半身体已经甩开了缠绕周身的厌气,魂魄在灵光炙烤下灰飞出屡屡黑气。
那破口愈合的速度也太快了!
吞光竖瞳细成一条直线,拼命接收外界的光线,可他还是慢了。
叮
结界再次闭合,与人世彻底隔绝。
瞳孔瞬间放大,吞光一头撞上结界,身体完全暴露在灵光中,几个呼吸的时间,身体就从碗口粗梁柱长缩成了削薄的竹筷子。
啪嗒掉在了地上。
吱呀
灵门完全打开,门内的光芒喷薄而出,照得天地光辉,明暗边界彻底模糊,吞光悄无声息间消散于光辉中。
那光太强,门内的景象无人可以窥视,那门内忽然探出一只手,可惜门的这一边早就空荡冰冷。
于是那一只手,无人回应。
……
弄花巷十九号
雾气从风中剥离,一部枭首小心将戚夏深横放在床上,四部枭首担忧道:“戚先生怎么还不醒?”按常理,戚先生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就会醒了。
一部枭首摇头。他本来就寡言少语的性格。现在的情况无论哪一处都糟糕透顶,墓鸦枭首只是灵主手中饮血斩骨的利刃,一旦失了主人,就是一群蒙住眼的乌鸦,到处乱飞。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枭首们单膝跪下来,忽然觉得累得厉害,垂下头忍住了哽咽。
戚夏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硬板床上,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下床的时狠狠摔了下去。他顾不上疼,冲到门前,拽住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愣住了——他这么急是干什么?
他环视过后,茫然抬起手对着门边框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刚刚比把手高出一点。一双手还不能握住球状的门把手,掌心没什么肉,十指瘦巴巴。
戚夏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可始终想不起来。
门被推开,进来个女人,面容罩了层纱雾,表情都看不清楚。
戚夏深后退一步,仰起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可戚夏深就是有种莫名坚定的感觉,这个女人的脸上一定绽着浅浅的笑,眉眼都微微弯起来。
女人弯下腰摸了摸戚夏深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烧,今天再去医院挂一次水吧。妈妈保证,只要你明天不烧了,就不去医院了好不好?”
戚夏深鬼使神差地点下头,乖巧伸手任由女人减将他牵走。
女人的手掌布满老茧,还没到冬天就裂了几道口子,干枯的老树皮一样磨着戚夏深的手背,指甲却修剪得整齐,指缝干净,握着戚夏深的力道轻柔。
戚夏深轻轻吸了口气,被女人牵着离开了狭小的房间。下楼时,戚夏深回头看了眼被时间冲洗成灰色的三间平房,忽然抓住了点以异样的感觉——
他是住在这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