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柘榴
Peony那边送来了所有合约的副本,殷切表达己方团队对未作变异测试的样本所带来疑虑的歉意。合约的签订日期都延后,让C国实验室方面等待他们补充材料。
李陵坐在套间客厅的吧台边翻看一堆合约,把需要周檀定夺的东西挑出来,打记号。天大的事,工作还是不能出纰漏的。
李陵很明白这一点。
不够优秀的人最好不要出错,出错就一切都完了。
周檀的热度退下去了,他醒转过来,但是没动。
他定定看着十几步外的那个人,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像吗?
不像吗?
周檀发现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李陵弄完了文件,抬头看到周檀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看着自己这边一言不发。
他有点尴尬,又想不出用什么表情更合适,干脆低了头,装作不在意:“你醒了?想吃东西吗?桌上有饼干,王雪川买给你的。”
周檀没应声,把桌上的饼干拿起来,上面还粘着便签,是王雪川的字迹:我买了我最喜欢的饼干给你吃,以前我留学的时候经常吃这个,你尝尝!
这个牌子的饼干……不就是李陵摆在家里,从来不吃的饼干么?
周檀拆包装的手停了下来。
王雪川布置了一间王雪川自己有些嫌弃的书房,而李陵家里买了一大堆李陵不吃的饼干。书房的设计是李陵的心头爱,而这饼干,却是王雪川百吃不腻的一款。
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周檀扔开了饼干。
Peony递完合约副本,唉声叹气地被司机送走。
尹令仪自从那天从警察局回去,就大门紧闭,连门都不让她进了,电话邮件也没一个回复。
这样下去不行。
Peony觉得自己最好去求个饶。她从来都是服软的,她不服软,还能指着尹令仪服软不成?第一时间没敢去,是摸不准尹令仪发起火来最大能有多大,如今要再不去,Peony很害怕他在家赌气不吃东西,饿死,臭掉,然后变干。
一想到没人打理,活在垃圾堆一样的房间里,饿得奄奄一息的尹令仪,Peony的圣母心不由得隐隐作痛。为了世界稳定,要养尊处优的尹大爷受这等委屈,是她的失职啊。
其实Peony以前一直认为Mediator的本职工作只是限制Creator们的活动轨迹和阻止他们玩太大而已,但混到尹令仪身边五年,孵着这块出不来小鸡的凉石头五年,让她产生了这块石头也知道冷热的错觉。
于是买了尹令仪喜欢吃的东西的Peony,在尹令仪公寓门口打转。
这套占地600多平米的公寓有直达电梯,独层独户,胡桃木的双开门左右摆着盆栽,一看这两天就没人浇水。Peony不敢贸然戳门铃,怕尹令仪开门轮起这盆栽夯死自己。她决定还是先给尹令仪打个电话,尹令仪这回接了,因为家里固定电话没记录名字,大概。
可是Peony刚开口说第一个字,尹令仪就噶擦挂了电话。
Peony那个愁啊,果然是记恨着呢,这下敲门还是不敲……
她蹲在门前想办法,身边大包小包放了一地。
就在即将绝望的时候,眼前沉重的双开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一双穿着不同颜色袜子和眼熟拖鞋的脚出现在了她面前。
Peony缓缓抬头,看到尹令仪站在门缝那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胡子拉扎,眼神不善。
尹令仪并没有Peony想象中的糟,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虽然面上一如既往连表情都吝于给予,那看着Peony仿佛看着熟肋排的可怕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在Peony即将被这无声的控诉压垮的时候,“方糖。”他冷冰冰地开口道。
Peony回过神来,飞快地在自己身边一圈超市塑胶袋中翻找,取出尹令仪最爱的某牌精磨方糖,双手呈上。
尹令仪拿了,又道:“豆卷。”
Peony这次只花了1.5秒,取出尹令仪爱吃且唯一会吃的日式豆卷,举卷过头。
尹令仪拿了,确认一下牌子,又道:“那个。”
Peony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已经取出了尹令仪三天不吃就睡不着觉的加利福尼亚甜玉米薄煎饼夹心雪糕,高高举起!尹令仪因为这个名词太长,从来懒得说。
尹令仪冷冰冰地扫视了不敢抬头的Peony半刻钟,吃掉两个夹心雪糕后,似乎终于决定赦免蹲在一圈超市购物袋中间的罪人,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公寓,留下那个巴掌宽的门缝。
……只是这样吗?Peony摸着额角的冷汗,用一根手指推开门缝,往内张望,确认尹令仪没有举着折凳在门里等着她,才手软脚软地爬起来,飞速收拾地上所有购物袋,颠巴颠巴跟了进去。
Peony跑进连接着露台的大厨房,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冰箱,又忙不迭烧水泡茶炖上鸡,推着吸尘器吱吱地在客厅打转。尹令仪果然是饿着了,大前天客厅才换的百合花都有被啃过的痕迹(大误)。
Peony偷偷砖头看了一眼在客厅门头吃零食的尹令仪,心酸不已。
等她打扫告一段落,尹令仪看样子终于吃舒服了,坐在一堆包装皮和空盒子后面阴沉沉地注视着Peony。
Peony懂了,立刻又颠巴颠巴跑他跟前,做小伏低:“老板,我错了。”
“老板?”尹令仪深色淡漠。
“爷爷,我错了。”Peony狗腿道。
尹令仪站起来就走。
“不不不,尹先生,尹令仪!别走别走,我是真知错了,别生气,有气就扣我工资好了,别这样。”Peony拖着个吸尘器眼泪汪汪追在后面。
“接着说。”尹令仪头也不回。
“我不该在接待客人的时候喝酒,更不该喝醉了撒酒疯,我给老板丢人了!”Peony甩出早就准备了几天的借口。
她以为尹令仪并不care她那天撒泼打滚的真正原因,自己只需要顺着借口用力求饶,基本上不会被解雇了。谁知道尹令仪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站定。Peony差点撞他胸口上。
“喝醉。”尹令仪的表情并无变化,只是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半透明的眼珠里有嘲讽之色,“喝醉了把我当谁了?”
“这个……”Peony脑子飞快回忆了一下那晚她叫骂的具体内容,不外乎你骗我,还打我,臭男人,回家去,跪钉板几个核心内容,于是小心翼翼地答:“…………没良心的前男友?”
尹令仪一反常态地多言:“五年了,你在我眼皮底下哪来一个爱打女人的同居前男友?”
Peony是真没料到这个谎是需要圆的,当下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嗯……呃,就是那样呗,这种私人的事情,也不需要报告吧。”
“也对,滚出去。”尹令仪道。
Peony大惊:“呃?”刚刚说错什么了?!
“还有你被解雇了。”尹令仪又道。
Peony一下子被记忆中IMI悉心的栽培,前辈们殷切的嘱托,师弟们纯洁的崇拜给击垮了,顾不得小心,扔开吸尘器就拽住又转身欲走的的尹令仪:“一句话就解雇我了?总得给个机会吧!”
尹令仪不习惯别人这么靠近,袖子一抖似乎是想甩开她,但生生忍住了。
Peony锲而不舍,拉住他皱巴巴的白大褂,连同里面的祖母款麋鹿花纹毛衣,一步不退,好像丢了这个工作明天就要露宿街头。
尹令仪冷笑一声,回过头来,掰她的手:“你每天在我这做助理10个小时,还有4个小时打理我起居,4个小时随叫随到,只能睡不到6个小时。这样的工作量你还能分心交个人渣男友。牡丹,我这不需要你这种不能全心投入工作的人。”
“……”这种压榨不合法吧?牡丹简直无言以对,但眼下跟尹令仪摆合同和劳动法,必滚无疑,她焦急地强调:“这不是分手了么,分得脸都不记得了,生老病死再不往来了。”
尹令仪掰她的手指竟然停住了,那张脸俯视着Peony,黑口黑面,就一双灰色琉璃一样的眼珠子浮着诡异的暗光。他看了她一阵,才开口:“所以?”
“我今后一定,全身心投入工作。”Peony空出一只手指天发誓,“不分心到私人事务上去!”
“不交男朋友了?”尹令仪问。
“不交了。”Peony真诚地盯着他。
“女朋友?”
“也不交。”
尹令仪一挥手甩开Peony,几乎把她甩地上去。
Peony战战兢兢看着他掏出纸,开始在桌上拟新的工作合约,眼睁睁瞧着“不交男女朋友,包括但不仅限于约会,同居,占用工作时间,休息时间和假期”这样的不平等条约被写上去了。
Peony一句话都不敢说。
尹令仪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面,递给Peony:“打出来,准备好印鉴。”
戏弄我吗,你还早了很多年啊,牡丹。
第58章 辨识障碍
李陵看周檀表情麻木地吃饼干,吃了大半包也没想起喝一口水,于是起身倒了一杯,和批注了的合约书一起放在周檀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周檀一把攥住了。
“吃吃看。”周檀把剩下的饼干推出来,在李陵眼前晃了晃。
李陵顺从地抽了一片,吃掉。
“好吃吗?”周檀问,“你也觉得非常好吃吧?”
“……”李陵咽下去,不答话。
“告诉我,好吃吗?”周檀紧盯着李陵,仿佛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变化,重复道,“只回答我,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李陵却答非所问:“挺贵的,但是卖得很好。”
周檀微微一笑,把饼干推回去了。
他知道李陵不会违心说“很好吃很喜欢”,所以,答案也许就是“味道不怎么样,不是很喜欢”了。可是谁会在家里一次又一次,先先后后买无数包自己不太对胃口的饼干?尤其是这还不便宜。
“昨天雪川找你茬了,不是我误会吧。”周檀十指交叉在身前,“我有点晕,不过没晕过去。”
“……”李陵按了按额头,转回吧台去理那一堆文件,“我和你告这个状,是不是不合适。”
“好,现在就不说他。”周檀道,“我们就说说你,你自己,怎么样。”
李陵从文件里抬起头,神色莫名。
周檀撕去王雪川留下的饼干盒上的便条纸,一手拿起来,另一手拿了李陵批注的合约书,把两张纸并在一起,转向李陵。
“你模仿王雪川的笔迹,简直一模一样。”他对李陵道,“你们不是,以前不认识对方吗?”
“……不算认识。”李陵说。确实他在此之前和王雪川仅止于知晓对方存在罢了。
“可是你知道吗?雪川摆出了一间和你家里完全一致的书房。完全一致的意思就是,精确到每一个物件。”周檀说,“而你,在家里攒了一堆雪川喜欢吃的饼干。”
“雪川上个月弄来一只花猫,他以为我看不出来毛色是染的;而同样花纹的猫我在你以前给我看的老相册中见到过。”
“你这两年间穿过的很多套衣服,我都在王雪川前周打包起来要扔的旧衣服里面见过,而雪川说那堆衣服是他妈妈挑的,他嫌太肃,很久以前穿过一两次就不再穿了。”
“你们两个,如果从前不认识,究竟是怎么做到互相模仿对方过去的行为的?”
“你一遍一遍忘记我,难道其实还有别人也同样被你忘记,比如,王雪川?”
李陵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住,皱起眉头,很是思索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要是早就认识王雪川,他就没跟你提起吗。”他觉得荒谬,又觉得心凉,“请你不要拿我和他比较。”
“这不是比较。”周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