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君归
“我今天胃口好,多吃了点。”
苍斗山没法子了,起身要走,将要合上门的时候,微生闷闷地说了一句:“煎锅里还有两个饼子。”
苍斗山依言去找,两个饼子,一个肉馅一个菜馅,还有一碗豆浆,还是热乎的。
吃完饼子,他回到卧室,推他:“你把牌子藏哪了?”
“呵,求我啊。”
“啧,再见吧您。”不信你明天不把牌子摆出来。
第二天一早,微生还真没把牌子摆出来,而是自己手书了一张“编修吃的煎饼”,糊在一块新木牌上。
早起上班的杨知白扫了一眼新牌子,奇怪:“原来的牌子呢?”
微生磨牙:“劈了烧火了!”
杨知白被他呛得一噎,轻咳了下便走了。
微生原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这才是开始,来买煎饼的人多会问一句:“原来的牌子去哪了?”微生照旧回答被劈了烧了,多半是一副失望的表情,而且看他的眼神……仿佛多了一丝丝鄙视的味道?
他琢磨了下,回想起那些问牌子的人好像都是买皮薄馅厚的饼子比较多,是有些家底的人,一般来说,有些家底的人,读过的书也不会少。
一想他反而更气了,老子就是不摆出来了!咋的!
新牌子照样摆,煎饼照样卖,生意也没受到多大影响,微生对此很是得意。
然而他得意了一阵子,感觉不对劲了,来的顾客是越来越多了,可大多数不是为了煎饼,而是那块“编修吃的煎饼”的牌子,在没看到原物之后,往往会摇头叹息。
终于有一天,苍斗山悄悄撕下了微生写的那张纸,换上自己写的,这下煎饼摊人流大爆,都是围着那块牌子指指点点,击掌赞叹不已,影响了正常的煎饼生意,搞得微生窝了一肚子火。
更窝火的是,苍斗山在他收摊之后,对他说:“以后不用卖煎饼了。”
微生想不通:“那我们靠什么吃饭?”
苍斗山笃定地道:“卖字!”
微生头回听说字也可以卖钱。
而且卖的还挺多。
壶仙居的牌匾重新挂上,斗方,三开,中堂,扇面,明码标价,一字百银,来买的人多得能踏破门槛。苍斗山最初全部应承,每天墨得用上好几块,后来名气越来越大,苍斗山反而变懒了,宁可躺床上修炼都不肯起来。
微生走进卧室,推他:“今天不卖字了?外面一群人等着呐。”
苍斗山懒洋洋的,周身荡漾着雄浑的灵流,暖烘烘:“不去。”
微生坐在他床边,再戳了戳他:“老这么躺着不好。”
苍斗山还是躺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再起来。”
微生叹了口气:“得,由你。”
他走出卧室,想着今天中午做什么好。拎着个篮子上街去了,上街买菜之余未免习惯性地逛了一下香草店,一进去便发现香草价格下跌了,虽然离正常价格还有段距离,到底开了个好头,至少说明供应开始有了。
他经常逛这家店,店伙计都脸熟他了:“早啊哥们儿,今天价钱降了,要不要来些?”
“还是太贵。”微生摇头,“对了,价钱怎么降了?是茜碧州那边又出了什么新情况?”
“不是茜碧州喘过气来了,是香草快沤烂了,再不出手,就得血亏。”伙计摇头叹气。
他跟伙计聊了会,走出香草店门,街上打马走过一队金吾卫,如狼似虎的官兵驱散了靠墙的小摊贩,在墙上贴了一张通缉令,迅速上马奔向下一个地点。
驱散的人群争相去看那张通缉令,指指点点。而微生踮了踮脚,瞅到通缉令上的画像,心叫不妙:这特么的不就是胡了那小子么!再挤近了看:噢,姓名胡三万,身份邪修,人人喊打,举报有奖。
胡了这小子还活着!他高兴起来,虽然这小子现在被人发现身份了到处通缉,但是他境界不高,估计官府对他的下落也不会太关心,抢在官府之前把人找着就行了。他打定主意,退出拥挤的人,回壶仙居跟苍斗山商量。
此时,胡了在东康的致和区。
他在湖边洗手,附近游泳的小孩儿突然泼了他一身水,咯咯笑着游远。他无奈地甩了甩头,抖抖身上乌黑的毛毡,转身茫然地看看四周,今夜要到哪里去借宿?
“嗒嗒嗒。”马蹄声愈逼愈近,他退后了两步,目送金吾卫首领手一甩,在墙上贴了通缉令,呼啸远去。
四周干活的人向通缉令围拢过去,一个认得几个字的人磕磕绊绊读起了通缉令的内容,念道:“提供线索,赏银三百两。”人群当时炸了:“三百两?天啊!”
“活捉此人,上报官府,赏银,五百两!”
“哇——”人群一阵惊叹,念通缉令的人指着画像道:“大家伙儿都看清楚了哈,这人值五百两呢!够咱们好吃好喝过三四年了!”
“五百两,有没有那个命享还不知道呢!”
众人哄堂大笑,扛着锄头四散开来。念通缉令的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瞅一眼通缉令,咬牙跺脚:“呸!”,悻悻离开。
胡了扣上斗笠,晃悠悠地走在街上,致和区是东康最穷最乱的地方,地上脏得简直没法下脚,臭气熏天。
他随便敲了一家的门,诚恳地问:“我是外地的,可以借宿一晚吗?我可以给钱。”
开门的男人什么都没说,“砰”地关上了门。
胡了叹了口气,慢慢向前走着,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才落得这个下场。
看来又得在破庙里过一夜了。
他转向去破庙,破庙里已经被一群乞丐占据,挤挤挨挨,冷漠地注视着他,他当然没法跟他们争,转身就走。
破庙也没了,只能待树下了。他坐在树下,不敢修炼,更睡不着,呆呆仰望着星空,前所未有的想念在壶仙居的日子。
虽然苍斗山自从那件事之后对他的态度不好,但怎么说他有吃有喝有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要是他找回去了,他还可以接着做伙计吗?
一想起他跟瘦男人做的交易,又觉得希望渺茫,更觉悲观。
待了大半夜,他冻醒了,披的黑毛毡湿漉漉的,把里衣都润湿了。被迫脱下来,瞅瞅四下无人,弹指一道灵火喷在毛毡上。
他使用任何法术,都会留下邪修的气息,在官府的特殊法器面前,就像蜗牛在叶子上爬过的痕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万事皆得小心翼翼。
毛毡烘干了,他赶紧披上,心惊胆战地观望四周,猫着腰赶快转移地点,不想一抬头,便看到巷尾站这个小孩子,大半身子藏在砖墙后面,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懵了。
第38章 胡小破
“叔叔。”那小孩小小声的说,“你是修士吗?”
胡了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看来这个孩子年纪还小,还没正邪修士的区分概念,然而小孩子说的下一句话差点把他吓死:“你的火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
“我……”胡了心念急转,“我修炼的功法跟别人不太一样。”
“哦。”小孩子懵懵懂懂的,“那你怎么在树下面坐着?”
胡了接着扯:“我在修炼呢。”
小孩子眨着眼睛,犹豫了半天,小声说:“你会治病吗?我娘生了病,你可以给我娘看看吗?”
胡了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是他一时没禁住有住的地方的诱惑,一口答应。
东康的秋夜实在太冷了,不使用法术,修士单凭身体也很难熬。
一进门他就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无比熟悉的,很像他曾经跟老头子在一起的日子,房间的杂乱,甚至气味都一模一样。
孩子的母亲是个疯女人,手铐脚镣一应俱全,呆呆地坐在床上,头发杂乱,眼神空洞。
胡了强迫自己扭过头:“对不起,我救不了。”
孩子怔怔的:“你不是修士,有很多丹药吗?”
“我没有。”胡了忽然感觉自己真是失败极了,一生过得一塌糊涂。他蹲下来,言语中充满了无力的颓丧感:“我要是有丹药有法器,也不至于混到这个份上。”
“那……”小孩手足无措一阵,“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这样。你别难过啦,就在这住下吧,只要你不嫌弃……”
胡了哪有嫌弃的份。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全城抓捕的气氛逼得他惶惶不安。每天为小孩儿家修屋顶修床修凳,小孩儿家修完了就去修邻居家的屋顶床凳,才过了几天,他就过得灰头土脸,成了泥瓦匠混得最惨的修士,修士中最惨的泥瓦匠。
偶尔没有官兵路过的时候,他会跟过路人唠嗑几句,装作不经意的打听一下京中有没有一个叫壶仙居的店,刚开始他一无所获,后来他听说京中新开了个煎饼铺子,那个店名写的很好看,煎的饼子很好吃,而且卖煎饼的是两个修士,堪称前所未有之奇闻。
那时他就隐隐约约觉得,这像是微生能干出来的事。
后来他听说,那个煎饼摊子不卖煎饼了,改卖起了书法,倍受热捧,堪称一字千金。
卖字的店店名就叫壶仙居,但是他们不卖胭脂水粉。
胡了想了想,觉得新壶仙居就是原来的壶仙居可能性很大,苍斗山的字他是看过的,很好看,没得话说。
要怎么过去,成了一个大问题。王京藏龙卧虎,他又很难完全掩盖自身气息,一进入城市中心,无疑是去找死。
他心情焦灼,想迫切回到壶仙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接连几天做活出了差错,差点从屋顶上跌下来。
“叔叔,你最近老是走神啊。”
胡了心不在焉地拿着树枝画圈圈:“嗯。”
“是有什么事吗?”小孩儿费力地搅着锅里的黄米粥,胡了把树枝一扔,接过勺子帮他搅起来,闷闷地说:“我想回去,可是没办法回去。”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不太懂他什么意思。踮着脚尖看黄米粥煮好了没,忽然屋里一阵乒乒乓乓,疯女人又沙哑地嘶叫起来,小孩儿赶忙奔过去照顾他母亲。
胡了皱眉。
他不喜欢疯女人无缘无故的乱叫。
总让他想起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他带着镣铐,陷下去的眼眶透着漠视一切的嘲讽,他在月下练着不知名的拳法,风起云动。
每每想到这些,他丹田隐隐发痛,浑身一会发冷又发热,难受得要命。
今天也是如此,他捂着胸口,难受得透不过气来,难受得想哭。
疯女人在屋里使劲摔着铁链,嘴里叽里咕噜怨恨地诅咒着什么,乒乒乓乓,动静极大。
小孩儿怕她把链子甩起来伤了自己,一步步靠近叫着妈妈试图唤回她的理智。疯女人反而更加狂躁,扬手铁链一甩,差之毫厘就要扇上小孩儿的脸。
胡了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小孩儿,胳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衣服瞬间破了一长条,刮出老大一条血痕。他嘶了一声,来不及心疼自己,先抱着小孩儿远离疯女人,疯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想害我!都想害我!滚!”
胡了抱着小孩儿走到屋外,看看胳膊上的伤,拍拍小孩儿肩膀:“你是不是傻?她都在发疯你还去招惹她。”
小孩儿抿着嘴,不甘心的模样,探头再唤了一声:“妈妈?”
疯女人再次发作起来,链条哗哗作响:“害我!去死!都去死!”抓起枕头往外扔,胡了一伸手将枕头拿过来,叹声气把枕头塞给小孩儿:“拿着吧,粥快糊了。”
小孩儿抿着嘴低头,好像要哭出来了。胡了瞄了他一眼,无能为力。盖着盖子焖了一会粥,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