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君归
怀王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大家可看到神像上的伤了?”
苍斗山点头,不明所以。怀王接着道:“大靖王朝的开国皇帝,就是羲和宗心门的一弟子。高祖在心门只是一个小弟子,籍籍无名。但高祖自小怀有鸿鹄之志,大变来临,宗门崩裂之际,他带着神像和心卷悄悄逃出。此后征战四方,费尽周折建立了大靖王朝……”
怀王滔滔不绝,苍斗山越听越迷,镇定地听了下去,不插一句嘴,待他意犹未尽地讲完了大靖高祖曾经的光辉事迹,他犹豫了下,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怀王郑重道:“拯救苍生社稷!”
苍斗山反问:“如何救?”
怀王道:“当然是借用心卷的力量,将神器气运与社稷坛国运融为一体,这样大靖王朝的气运将连绵不绝,国祚永存。”
“只是这方法需要一名对心卷理解异常深刻的人来作为气运渡让的媒介,惭愧我这个门主研读多年,能看到的不过二十几页。青野宴那日,我就察觉出大家与我修行气息相似,而且对傀儡师一事知晓颇多,要知道现今仙门,已经没几个知道傀儡师的存在了。当时就有所怀疑,故来邀请您来藏书楼试探,那天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大家不要介意。”
苍斗山点头:“无妨。其实我境界也很浅薄,读到页数不过三十几,实在谈不上深刻,修为更是一般。王爷所说的渡气之法惊世骇俗,不知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具体又该如何操作?”
怀王道:“这个我潜心研究多年,还为此做过很多试验,最后都结果都证明是有效果的,先生大可放心。而且身为渡气媒介,可以间接地得到神器之力和国运加持,与天同寿。到时候,您即是大靖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岂不美哉?”
苍斗山静静地看着他:“哪位之下?”
怀王道:“自然是皇帝。”
苍斗山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怀王脸庞微僵:“您尽管说。”
“你确定社稷坛与神器气运相连,大靖就真的能国祚永存了?”
“确定!”怀王斩钉截铁。
苍斗山道:“我羲和宗,立宗根本是神器羲和录,曾集白云钵三千件,宗族势力遍及天下,在虞朝灭亡时也免不了破灭的命运。但是就算即将面临崩散,羲和宗也从未在神器上打主意,想借神器续命。生老病死,兴衰交替,本就避无可避。”
“怀王若真是心怀天下苍生,合该爱民如子,救济难民,而不是尽想些旁门左道。”
他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恕苍某才疏学浅,无力担当此大任。”起身要走。
怀王脸色铁青,低吼道:“站住!你以为你今天走得脱了?”
苍斗山漫不经心:“我明日还要去公主府,再过几日说不定要去喝赵家的喜酒,我觉得王爷不至为我一个小卒跟他们撕破脸皮吧?”
怀王一噎,仔细想想发觉他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又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他走,气得眼珠暴突。
苍斗山走出几步,忽然顿住:“王爷,你所说的历史,是你们的家史,跟野史一样不可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再没回头,一口气冲出了藏书楼,急急忙忙回了壶仙居。关上门,右眼皮狂跳不停。
微生刚洗完碗出来,看苍斗山回来愣住了:“哎呦,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会聊很久吗?”
“别说了。”苍斗山心绪不宁,“微生,我们快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吧。”
微生眼睛都瞪出来了:“啥?又要跑?”
“东康也不太平了。”苍斗山坐下来,唉声叹气。
拒绝了一个怀王,明天还有一个茗如,要不马上就跑?他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一来时间不够,二来他是借茗如公主挡住了怀王,不去的话可能又会招来祸患。两头都不能得罪,如果去投靠赵无涯的话……
不行,那让胡了难做,他也开不了那个口。而且赵家与朝堂羁绊过深,说不定这颗大树什么时候就倒了,羲和宗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只能跑路。
他背着手在大厅里转起了圈。心卷在怀王手里,天卷在朝天阙那里,唯有地卷下落不明。朝天阙他没有能力去闯,心卷倒可以试试。
至少在跑路之前,他一定要拿回心卷。
心卷在怀王手里,就是对神器的玷污。
第63章 真假
赵无涯忙了一天的事,累得浑身骨头疼,脑仁疼。
他趴在桌上眯了会,一会就起来,默默修炼片刻驱走疲倦,面对满桌的账务文书却没了处理的心思。
完全不想动笔。
家主不肯放权,态度已经趋近明朗化,支持他的人和家主一支的族人对立激烈,见面就吵架。
如果可以的话,赵无涯想直接剁了家主的脑袋上位,干脆利落,问题是他现在没那个实力,家中实力强大的老人又都在冷眼旁观。
麻烦。
他撕了一张纸,一片片撕得粉碎,撕着撕着忽然想起了胡了,不知道他在壶仙居过得怎样。他提起笔蘸了蘸墨,在纸上随便写了些废话:“吃的如何,睡好了么?有没有人下绊子?安全不?”写完撕成一个正方形,折成千纸鹤,哈口气就扔了出去。
千纸鹤在空中翻了个身,扑扑翅膀钻过窗往外飞去。
他看着窗外黑沉的夜呆了一会,接着撕起纸来。
长老问起过他什么时候跟胡了办告天仪式,他曾认真考虑过。但是最近他太忙了,要真的按道侣之礼办宴,少说要准备大半个月,他光是对付那些人就已经焦头烂额,再办这件事,太耗费精力,说不定还会再惹上什么麻烦。
要真办的话……胡了打心眼里还没接受他,还不如不办,强扭的瓜不甜。
他仰瘫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倏然鼻尖痒痒,像有什么在一直扑打,他随手一抓:一团纸。
这么快?他诧异地展开铺平纸张,问题背面简单地写了几个字:“吃好睡好,无人来惹事,不必挂怀。”
很简单的几个字,赵无涯看着看着,傻笑起来。
胡了一直过得很安稳。
虽然安稳得他自己都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他的身份都暴露了,想对赵无涯下手的人也肯定会对他下手,但是没有,一直没有。
他猜不透,也懒得去猜。
苍斗山和微生两个人很忙,忙着搬东西收拾东西,他帮忙打打杂。虽然没问为什么,但是眼前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在花萼里,他们也曾这样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过。
而他没什么可收拾的。房里的篮子倒是多的放不下,多了卖出去就行。
次日一早,便有公主派来的马车来接苍斗山入宫了,壶仙居经过一夜的收拾,变得更加空荡。微生拉了个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一脸认真:“我问你哈,你要认真回答,假如东康乱了,赵家也要倒了,你想到哪里去?”
……
“掌柜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不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你现在就得好好想,仔细想想。”
滴澈宫很安静。
茗如公主在竹亭里坐着等他,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两杯青茶。他依礼作揖:“见过公主殿下。”
“苍大家请坐,这茶刚沏好,就等着您来。尝尝本宫泡得如何。”
管泡得如何,只要装模作样抿上一口然后变着花样猛夸就行。苍斗山尝了一口就开始发挥胡说八道的功力,面不改色地拍了一顿文雅马屁,文雅马屁很管用,公主面带微笑。
公主抿了一口茶,随即说起近月即将到来的太后百岁寿诞,她想请他写一幅百寿图,底图已经描好,苍斗山只需运用不同笔法写出不同的“寿”字填满勾描即可。
“就这么简单?”苍斗山心存疑惑,“公主可否先让在下先看看底图?”
“这个自然。”茗如命人把底图呈上来,一幅浅淡的铅稿,赫然是个正楷“寿”字。苍斗山看了不禁想笑,又不能笑。只郑重地点头:“在下一定不负公主之托,把这幅字写好。”
茗如命人卷起来收好,笑道:“昨日大家去见了怀王,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苍斗山心里一惊,摇头笑道:“谈些书本知识而已,惭愧小生忙于修炼,已经很久没看书了,有些问题还答不上来。”
“怀王请进藏书楼看的书,一定不是一般的书吧。”茗如像是意有所指,笑容意味深长。苍斗山神情不改,模棱两可地说:“怀王府的藏书楼藏书巨万,孤本珍本无数,当然不一般。”
“本宫是指那最不一般的那一本。”茗如巧笑倩兮,“大家怕是不知道,他身边所有的侍卫加起来,都不比藏书楼一个侍卫强。”
苍斗山勉强一笑:“是吗?恕在下驽钝,还真没感觉出来。”
“大概那些人藏起来了吧。”茗如低首抿了一口茶,“他让你看的,是不是羲和录心卷?”
苍斗山背猛地绷紧了,没说话。
“是不是还跟你讲了一个地位低下的弟子在宗门大乱之时,趁乱拿走宗门立身根本,在外努力征战打天下的故事?”
苍斗山眼神往天上漂,亭外红枫艳如美人樱桃口,层层叠叠染至天际。
茗如笑吟吟地:“他也好意思吹!”
……
“不如让本宫来讲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
苍斗山颔首:“愿闻其详。”
茗如道:“从前,有个赵家人是大宗门的长老,地位还很高,有资格接触到立宗根本的神器。适逢天下大乱,朝廷危如累卵,连累了大宗门,被其他有心人找理由一齐前来讨伐瓜分,大宗门拼力抵抗,最终还是没能避免灭亡的命运,宗门倾覆之际,那位赵姓长老带着神器悄悄逃出了宗门。”
“他修为还算强大,在外面开了一个小宗派,收了一个天赋算不错的人做了弟子,视他为传承宗门遗学的希望。不想那位徒弟在知晓神器的存在后,起了贪心,在修为有所小成的时候,偷走神器逃出宗派,在外招兵买马,四处征战,打下来的地盘越来越大。”
“坐上龙椅后,他相信是神器带给他的好气运,一直将神器封存在皇宫深处。后来,赵姓长老的后人凭借先祖留下的秘法夺回了神器,放下一个赝品掩人耳目。恰巧那叛师的皇帝病死,皇宫里再没人认得真正的神器,一骗就骗了好多年。”
“等皇室中人发现一直供奉的神器是赝品,掌握神器的赵家已然崛起,掌控了朝廷的方方面面,手眼通天,皇族一时没有办法夺回神器,只得耐心等待。”
“后来……王朝风雨飘摇,攀附在王朝之上的赵家也开始动荡不安,在一次家主之争的时候,一位王爷趁机派人硬夺回了神器,藏于藏书楼中,严密防守。”
茶凉了,茗如命人换上新的一壶花果茶,透明的琉璃大肚茶瓶,盛着半瓶淡金色漂浮着花朵和切半浆果的茶,果香混着花香,颇为奇异。茗如给自己斟了一浅杯,对他微笑:“大家要不也来尝尝?”
苍斗山点头,淡金茶水混着浆果红花流进杯里,苍斗山抿了一口,茶味偏淡,更多的浆果甜和红花香,风味别具一格。
“那现在,大家可否告诉我,昨天怀王跟你说了什么?”
苍斗山觉得这花果茶的味道不错,把茶壶拉过来再斟了一杯:“讲公主您开头讲过的故事。”
“仅此而已吗?”
“他想要我做神器与社稷坛的媒介,将神器气运与国运融为一体,许诺成功以后封我为国师。”
茗如大笑不止:“他还真想这么干?”
苍斗山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怎么说?”
茗如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开国之初,高祖手下一个知晓神器存在的谋士也这么建议过。”
“然后?”
“他们做了,然后他死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神器的力量。”
苍斗山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对怀王的举动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已经有人试了,他为何还不肯放弃?”
“死马权当活马医啊。”茗如喝了一口茶,优雅地用银勺将泡开的红花拨到洁白的骨瓷盘上,像滴上了一滴鲜艳的血。
“这个王朝生死如何,与我无关。”苍斗山淡淡道,“千秋万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茗如一笑:“也是。”再无言。
她自知扳回了一局。苍斗山没站在怀王一边,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