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君归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累了,晚上不想吃,我去睡了。”
老仆手足无措站了半天,无法可解,唉声叹气地拿来扫帚扫地,正扫着,昏黄的天空忽然在次下起了流星雨,不过因为是傍晚,流星还不甚明显,也稀稀落落的。
回到后屋的乐正英喝了口水,透过窗户看到天上稀落的流星雨,端着茶杯怔怔地看了半天,乍然浑身发冷。
他有点想杨知白了。
与此同时,刚逃过一波朝天阙弟子追杀的苍斗山和微生躲在山涧中养伤。山上桃花始盛开,清清涧水携着一溪桃花奔流不息。苍斗山抹完微生的药,转身脱下上衣:“该你了,疼死我了。”
微生先洗了洗手,帮他洗干净背后的伤痕血迹。啊,好白啊,怎么会这么白。为啥同样在外面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苍斗山还是那样白,而他黑成了鬼,还脱皮红肿,真令人嫉妒。
微生一肚子怨念,挖起一大勺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苍斗山“嘶”地吸了一口长气,用力按着膝盖强行忍住。药膏与伤口上的毒素中和,化蜡似的一点点淌下来,微生泼上水洗掉失去效力的药膏,再涂,如此反复,直到发黑的伤口全部洗成嫩红色,缓缓渗出鲜红的血才停下,治疗愈合。
苍斗山含了粒润元丹,让药力在身体缓缓化开,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拉上衣服:“我们还有多少钱?”
“没钱了大少爷啊,钱都用来买药了。”
苍斗山哦了一声,系好衣服想着该怎么挣钱,抬头一看,天上又有了流星。
第74章 空亡
流星之后是炫丽的极光,宛如天仙腰间的绸带,久久不歇。胡了一连看了好多天。
风暴未歇,玉山子就不能走。但是这次风暴的持续时间又格外的漫长,维持玉山子运转的通天都有些耐不住气,时常争吵。
胡了每次都听得心惊胆战,害怕某天他们不高兴了就把怒火转到他头上了,赵无涯只能劝慰他没事:“他们才顾不上我们呢,通天不会随随便便杀人,因为他们懒得在乎。”
胡了强行挤出微笑,心想但愿如此。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觉得数位通天之间气氛怪怪的,不尴不尬,异常诡异。大概是在看不到飞升希望的绝望气氛中熬过了太久,每个人神经都绷到了极致,在遇上另一种可以永生的希望面前,紧绷的神经终于要接近崩断了。
赵无涯这时候又未必能护得住他。
这一天又是极光漫步的一天,胡了往玉山子山顶挤了挤,甚至想探出头去看极光,就是太怕冷,不敢。
身后的冰液蠕动起来,他扭头一看,是风鸢,他衰老的脸神色很不好看,带着一股扭曲的愤怒。
胡了心下不安,站起来向他行礼,还来不及说话,风鸢劈头盖脸一句:“你是不是在骗我?”
胡了只得说:“风鸢老祖,我绝对没骗你,我的记忆你也看到了,那个做不得假。”
“可如果是那个人在骗人呢!”风鸢大吼起来,眼睛红得可怕,胡了感觉不妙,谨慎地退后,“风鸢老祖,你冷静一点,那个人他不可能说谎,是他指引我找到你们的,而且你们在雪原上,并没有察觉到那个人也在雪原上,对吧?”
这个说法让风鸢稍稍冷静了一点,他盯着胡了阴阳怪气地笑:“你真的是赵无涯道侣?”
胡了搞不清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只得把在糖水铺子的经历说了,还有之后被赵无涯当做屁放了的协议的事,说得半真半假。风鸢听着笑,笑得很诡异。
听他说完了,他老脸皱缩成了菊花,喃喃道:“真好,你运气真好。”他低着头反复念叨,念叨了会,眼泪竟然下来了,胡了看着顿时更加害怕,往外溜。
他觉得风鸢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早溜为妙。否则风鸢发起疯来,几乎没人救得了他。
赵无涯追了过来,冲他挥手,使眼色。示意他赶快到他身边来,胡了小心翼翼地移出一段距离,猛地冲向赵无涯,赵无涯张手一把把他抱紧了,拍他背安慰:“没事没事。”
胡了几乎不敢想象如果风鸢发起疯来,他会落到什么下场,不禁后怕不已。嘟囔道:“当然有事,这里又没法救得了自己。”
“你信我,他们不会杀我们,没那个闲工夫。”赵无涯信誓旦旦,“要是真的刀来了,挡不住我也替你挡。”
胡了哼了一声,骤然赵无涯脸色一变,抱着他转了个方向,身上数层灵光涌出。风鸢狰狞的面孔眨眼而至:“凭什么!”
灵光在风鸢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一掌拍上后背,赵无涯整个人抱着胡了流星般飞了出去。胡了清晰地听到他后肋骨断裂的声音,赵无涯攒起最后一点力气,往他怀里塞了一张符,松手用力一推,嘴角带血:“快跑!”
胡了飞出了玉山子,寒气铺天盖地地涌来,他在冰面上哧溜出了几十丈远,摸出赵无涯给他的灵符:一张品阶极高的叠空符,可助人远跳万里之遥。
赵无涯要他逃。
风鸢跟着冲出来,半空中凝聚出一柄巨剑向他劈下,胡了撕开叠空符,周身空间瞬息折叠传跃,眼前一花,便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也不知到了雪野的哪处地方,白茫茫地好干净。胡了愣了一下,开始挖洞,疾风来临,地下的冰洞是唯一可靠的容身之处,以往都是他和赵无涯合力挖的,如今独自一人,费了半天功夫都没挖出个坑来。眼泪不知不觉就滚出来了,结成了冰珠子。
赵无涯伤得那么重,会死,他独自在雪野上撑不了几天,也会死。横竖都是死,就算能在雪野上撑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他索性不挖了,坐冰面上等着风鸢追上来弄死他。
极光又垂下来了,星辉月辉为之黯然失色。胡了忍不住就想哭,越擦越厉害,太窝囊了,像什么男人,丢人!他吸吸鼻涕,当然吸不上来什么,都结成了冰。
风鸢来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他踏步虚空,寒气凝剑,誓要将他斩个粉碎。
惊天巨响。
这是杀鸡用牛刀啊。胡了沉入冰海的前一刻想着。
厚重的冰盖被风鸢一剑斩开,胡了落入深渊。比冰面上更加寒冷的幽蓝黑暗包裹住了他,瞬间夺走了他全部知觉。分成两半的冰块在外力作用下向两边推挤,发出雷鸣般的爆破断裂声,光滑的冰盖隆起蛟龙爬行般的痕迹,像是有什么巨兽在冰下游走嗥鸣,冰盖之间碰撞推挤,声音大得把风鸢的耳朵震出了血。
连续巨大的碰撞声后,光滑的冰面破碎得像春耕后的田地,天地复归于死寂。
风鸢渐渐清醒。
我刚才做了什么?
他看看自己的手,如梦初醒。
他嫉妒赵无涯,嫉妒胡了。
在他还是玄鱼境的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的道侣,他一点都不在意他,认为自己天赋够好,道侣不过可有可无。
后来道侣被仇家暗算,死在了他怀里。
他曾经难过,后来渐渐淡忘。在雪野争取破境升仙时,日复一日的毫无寸进让他倍感绝望与孤独——可是他本来是有道侣的,如果道侣在他身边,他可能早就突破了瓶颈,而且也不会太感孤独。
他可能早就飞升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拥有的时候不以为意,失去了反而倍加怀念。遗忘了的过去重回他的识海,日复一日在孤独中发酵壮大,演变成无法补偿的愧悔,在看到赵无涯和胡了,愧悔化成嫉妒,再化成“我没有你也要没有”的疯狂。
完了。
他此生都不会有破境的希望了,他豁然明白,道侣的死已然变成他的心魔,除非时光逆流,他都不可能有重来的机会。
风鸢惨然一笑,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力一拍,胸口顿时喷出大团血雾,血雾瞬间化冰,暴雨般落下,融进冰海中,身躯坠落,他的意识模模糊糊。淡绿的极光在天穹上狂舞,他是叫什么?哦,叫左空书。
不知老天还愿不愿意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还能拥有命理互补的道侣。或许他的作为,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吧。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拥有真正的道侣,芸芸众生大部分都是孤独到死,这是天赐的缘分,风鸢,你要好好珍惜。”
可惜了。
冰盖碰撞咆哮,落入深海的胡了还有些许意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体却渐渐涌起了虚幻的高热,年轻人说得是真的,他此时热得想脱衣服,心脏依然在竭力跳动着,血管里却在一寸寸的结冰,胸腔愈发窒息。
然后会微笑着死去……还真得挺浪漫的,死了也能笑出来。
但是赵无涯会很疼吧……他闭上眼。
***
南长陂山萝城内,苍斗山在街上摆了个“代写书信、诉状、请帖”的摊子,坐了一整天,收了十六个钱。买了三个馒头,剩下的苍斗山抖抖:“咱还缺点啥?”
微生认真地想了想:“梳子?你头发太乱了,我也有好几天没梳过头了。”
“原来的玳瑁梳子呢?”
“掉了。”
“行,买个梳子。”微生在山萝城混了几天就熟门熟路,带着苍斗山去了集市,直奔某个小摊,兴奋地说:“这家我看过了,全集市最便宜的小东西都在这!你看这梳子,三铜板一把!怎么样?”
苍斗山捏了捏,嫌弃:“好薄,一捏就断了吧?”
“不会,你看,我用这么大劲都没捏断,质量还可以。”
非常时期,苍斗山无意太讲究,付了三铜板买下。试着梳了梳头发,长发太久没梳,梳到一半就卡住了,用力往下拽,更拿不出来。苍斗山只好把发簪拔了,背对微生:“你帮我下,把梳子□□。”
乱发如麻,微生小心地理好凌乱的发丝,把梳子从头发丛中解救了出来。再顺着梳,把头发梳得光滑顺溜,宛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微生捻了捻:“哎,油了,一手的油。”
“你闭嘴。”苍斗山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耳边碎发,重新挽起发髻,插上发簪固定。仙气又回来了。
微生瞅他抿着嘴笑,给自己胡乱梳了两下,差不多了就行了。往裤兜里塞,一塞没放好,失手,啪叽,断成两截。
苍斗山回头看:“断了?呵,你才说质量挺好的呢?”
微生强辩:“就值三个铜板的东西,你也没法指望他用个千秋万载是不是。反正头也梳了,不吃亏。”
苍斗山一笑,忽然面色凝重:“不对,我听师傅说过,断齿是凶兆。”他拣起断裂的梳子,数了数数目,一掐小六壬,算出的卦象更加奇怪:“空亡和速喜?什么玩意儿?”
微生虽然听不明白,直觉上也觉得不对:“嗯?是最近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不是,可能是我算错了吧。”苍斗山略略思考了一阵,“我卦从来算不准。”心安理得地把坏结果推给了学艺不精,理直气壮。
微生帮他:“这梳子本来质量就不好,断了也正常,走吧走吧。”
梳子碎片被苍斗山随手扔到了路边草丛,一只野狗过来嗅了嗅,失望地离开。
第75章 黄泉路
赵无涯半梦半醒,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后背肋骨尽碎。心跳渐缓,寒气拥抱着他助纣为虐。
这个时候走,在黄泉路上还有没有可能见到赵家的那些人?赵无涯迷迷糊糊的,那天他在一干死忠侍卫下且战且走,往日那些对他好的不好的人都在拼力抵抗,还是一个个被强大的敌人砍得血肉横飞。
血的腥味浓厚得让人想吐。
他下颌骨猛地疼痛起来,刺激得他哆嗦了一下,随即力道放缓了,有什么液体滴进了他嘴里,热乎乎的,还很香甜。
应该是上等的灵丹妙药。赵无涯很快感觉全身发热起来,不是濒死的幻觉,而是身体的真实反应,仿佛血液在沸腾燃烧,温暖了躯体每一处,断裂的骨骼被强劲的肌肉拉回到正确的位置,随即裂口开始复合,丹田灵海也在盈满。
通天大修手上果然有不少好东西,这等药效,可以说是起死回生了。
发热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意识仍然朦胧,想起起不来,索性就躺着不动,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对自己说不能睡,一睡就起不来了,然后他实在抵抗不住,睡死了过去,就真的嗝屁了。
走在黄沙漫天的黄泉道上,死人排了好长的队,都看不到开头在哪,他蹦起来看,赫然看到排在他前面竟然是风鸢?
如果不是赵无涯曾见过他的画像,他差点认不出来。
风鸢变年轻了。容貌英俊,剑眉星目,公子如玉,连皱眉头都是好看的。
“你来做什么?”
排在风鸢前头的几个人也扭过头来,赵无涯顿时毛骨悚然:那几个人全身坑坑洼洼,像是被强酸泼过,红彤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简直是群没皮的血人。
“你来做什么?”他们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