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君归
兰广第一灵阵师独光,于十月初溘然长逝。消息一传开,全郡震惊不已,独光年岁不过三百,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刻,却突然猝死,惹人议论纷纷,各种阴谋诡论一时甚嚣尘上。
独光大师的葬地选在扬云山最高峰黎龙峰,这里俯视千山白头,云翻雾卷,风光独好。
就是很冷,冷到没有鸟叫。
赵无涯给胡了多披了件衣服,胡了还是冷得禁不住牙齿打战。独光大师的弟子抬着灵柩泣不成声,一干人七手八脚地将棺材放进已经挖好的坑里,一铲铲地开始覆土,渐渐堆平,拍成高大的坟包,立上墓碑,墓碑其上唯有一“参”字而已。
墓碑面前北方,据说是独光大师的遗愿。
哀乐起,大师弟子逐个向墓碑磕头,鞭炮声声,遥远地荡开来,仿佛天地上下都充斥着鞭炮声。
鞭炮声一歇,点上纸钱,插上红线香,摆好瓜果。该拜皆拜,与独光大师有所交集的都上前鞠了一躬,赵无涯亦上前鞠了躬,不想一弟子突然指着他大吼:“是不是你害死了师父!”
赵无涯神情一僵,随即恢复淡然:“阁下何处此言?你怀疑是我谋害了大师,请拿出证据来,空口白言乱扣帽子可不好。”
那名弟子咆哮起来:“是你带来了那张阵图!要不是因为那张阵图,师父也不会为研究它心力衰竭而死!你就是故意的!”
“牧青!”独光大弟子看不下去,厉声呵斥,“少胡言乱语。师父尸骨未寒,你就在他坟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传出去叫人笑话!”
牧青畏惧大师兄,低头默默无言,大师兄上前一步,向赵无涯一揖:“师弟脾气火爆,言语冲撞了阁下,见笑了。”
“不碍事。”赵无涯回道,“请节哀。”
大师兄看着他,嘴唇嗫动,似在无声地说着什么,随即赵无涯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明日下午申时一刻,空蝉酒楼雅座。”
赵无涯波澜不惊,抱拳告辞。
人群散去,胡了跟着赵无涯下山,走至中途,他问:“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你听到了?”
“直觉他跟你说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赵无涯噗嗤笑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他就是邀我去酒楼坐坐,大概是想看看把他师父气死的灵阵究竟长什么样吧。”
胡了心存疑虑:“独光真的是因为研究阵图而死?”
“怎么可能。独光号称兰广第一,心理没那么脆弱,至于他到底因为什么而死的嘛……我也不知道!哈哈哈哈。”
胡了撇撇嘴,目光一转,看到贴在树干上的布告,不由得停下脚步,赵无涯只扫了一眼便没兴趣了:“北方招不够人,就来南方找替死鬼呢。走吧走吧。”
胡了依然看着:“这字迹……有点像二掌柜的字。”
赵无涯知道他说的是谁,温声道:“大家聪明着呢,他现在肯定活得好好的。”
“但愿如此。”胡了叹了口气。
次日申时一刻,赵无涯准时现身空蝉酒楼。大师兄把玩着一只小巧的藕荷色茶杯,脸色阴沉不定。赵无涯开门而入,他起身相迎:“罗公子,请。”
“不客气,您请。”赵无涯手持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两人坐定,大师兄道:“我知道师父的死跟公子带来的阵图脱不了干系,今日邀您,只想见识一下。”
赵无涯轻笑:“不怕你也心力衰竭而死?”
大师兄道:“灵阵之学,浩瀚无穷,想必公子阵图必然不凡,能见识到超凡阵图,死而无憾。”
赵无涯神情一肃:“你确定?为道而死?”
大师兄神色坚毅:“公子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赵无涯严肃的面庞忽的一松,笑吟吟地说:“阁下不必这么紧张,您师父不是因阵图而死,另有其因,不过我答应过他,不可对外告知。”他拿出阵图,“请随意看吧。该推导出来的,大师已全部推导出来了。”
大师兄惊异地接过阵图,仔细看起来。
这是一张残图,初看平平无奇,细看暗藏玄机,勾连简单,直来直去,但意义非凡。
他很快迷进去了。赵无涯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心算时间,一到点,倏然出手抽走阵图:“阁下应该看够了吧?”
大师兄懵了一会脸庞陡然现出一股杀气:“给我!”
赵无涯卷起图纸,笑吟吟地。大师兄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全身大半力道被卸了去,软绵绵的,“稍安勿躁啊,阁下。”
大师兄内心惊骇,拍他肩膀的人实力深不可测,是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一张残图,对你的境界帮助不了多少,过分沉迷,反而有害。”赵无涯收起阵图,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再见。”转身消失不见。
大师兄肩膀一松,那只手缩了回去,他回头一看,亦是不见人影。
赵无涯轻轻松松地回了客栈,胡了又在捏土陶了,兴致勃勃。
“回来了?”胡了抬头一笑。
桌上有一碟子桂花糖藕,赵无涯吃了两片:“明天我们回荒川。”
“回荒川?”胡了有点惊讶。
“赵鸿熙在荒川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有钱是发展的基础。”赵无涯坐下来,“这边的人收拢得也差不多,我留几个人继续打探,回荒川给点钱财支持。况且啊,现在边境形势不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乱世出英雄,越乱的地方对我来说越有利。”
第92章 啊亲上了亲上了
“明天要去参加一个葬礼,把官袍补补。”
“谁的葬礼?”
“清昔第一灵阵师李钰,前天死的。生前给瑶光和开阳布置了不少阵法,两位将军都要去。”
苍斗山的针线手艺经过不懈的练习,已经做得相当好了。他穿上针线,将官袍抖开,官袍下摆被老鼠啃了几个洞,有些刺绣脱了线,隙缝处夹着细沙,灰蒙蒙的。
“明天几时去?”
“辰时,不急。”
苍斗山挑选丝线,用颜色相近的布缝缝补补,刺绣他不会,先剪了线头,再在空隙处反复穿针,补上洞就得了。
微生躺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干什么呢。”
他抬了抬头:“我愁啊。”
“还没线索?”
“可能我根本不是搞间谍的料吧,一点东西都查不出来。”微生愁眉苦脸,“还不如早点回去,让乐正英派别人来,我就在刑部大狱混吃等死得了。”
“既然你想这样,就告诉他去啊,我帮你写信。”
微生心头郁闷随口一说,不想被苍斗山当了真,仔细一想也认真起来:荒川缺水,又没什么好玩的,军营枯燥得很,哪哪都不如东康。啊,想糖水铺子的甜汤了。
心思一起便像春野之火,熊熊燃烧不可收拾。他一骨碌爬起来:“我来写,你补官袍。”
他摊开一张纸,凝思片刻,提笔写下:“尚书大人敬启,我在开阳数天,一事无成,愧对托命……”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才疏学浅无力承担重托请求赶快换人的词句,一气写完,吹吹纸,举起来欣赏,自鸣得意:“疏桐,你看我这字写的怎么样?”
苍斗山抬头看了眼,笑道:“不错呢,有基础。”
微生心满意足:“那就好。”待纸上墨迹风干,他折好塞进信封里,绑上军用通讯飞剑,往东康方向扔了过去。
军用飞剑飞行速度快,飞到东康飞鸿司再转接到乐正英手里,起码要四天时间,一来一回,差不多十天他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高兴了没一会,猛然想起: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色鬼他还没揪到呢!
飞剑没飞多远,又被他召了回来,摁着振动不停的飞剑回了军帐,苍斗山抬头看他:“这么快?”
“不走了。”
苍斗山拉紧线头:“又改主意了?”
“那个人还没抓到。”
苍斗山一顿,切断线,淡淡地笑:“都过去了。”
微生沮丧地说:“是我太没用。”
苍斗山没什么表情,低头接着缝补官袍。微生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那人揪出来——到最后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愈加沮丧。
荒川天气越发凉了,清晨破天荒的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令大半个军营的人都欢呼起来,在雨中欢笑。苍斗山补好官袍,走到帐前去接雨滴,凉凉的。
文缙郡一年四季经常下雨的,花萼里墙角满是厚厚青苔。
他想花萼里了,想那年青幽幽的新鲜芒果,冰丝裀凉沁沁的。
“微生,我们还是回去吧。”
正在烦躁地在纸上乱写乱画的微生惊愕地抬头,他接着说:“我想回花萼里。”
被微生召回来的飞剑又扔了出去,微生心里过意不去,苍斗山却一脸淡然,荒川的细雨将停,热浪又占了上风。士兵们激动复于平淡,该干啥干啥去了。微生穿上官袍,准备去清昔悼念□□,问苍斗山要不要走,他淡笑摇头。
独自一人。
想回去,想在壶仙居整天磨香草,配料,磨出一室馨香,闲来无事的时候还可以写几幅字卖钱,微生每天做饭菜,偶尔跟他上街去看看,胡了一个大闷葫芦整天就是打水,编篮子,洗碗,日子一日日地流过去。
倏忽间世界仿佛离他远去,寂然无声。天穹为白大地为黑,他是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又来了。
他恍惚了一阵,往前走去。
荒川一马平川,即便如此,苍斗山走在大地上的感觉仍好像走在凝固的水面上,有种行于虚空的不踏实感。
遥远地平线上一笔淡淡的乳白辉光,与天穹的白轻易就能分辨出来,那笔乳白范围很大,呈半圆形向天穹膨胀,天穹的白是蓝白色,像蒙了一层淡淡的云。
苍斗山不知为何,感觉很冷,彻骨的冷。唯一的暖意来源于天际线那边,辉光所在。他往那边走去,思维一片混沌。
走着走着,一马平川的黑色大地上乍然出现了处隆起,像无边大海中孤零零的一座小岛,岛上无草无木,唯坐着一人,背对着他,孤单得好像眺望世界尽头。
“你是谁?”苍斗山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直接走过去,那人一直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他登上岛,忽然想起这个场景他曾见过,不过是在梦中,梦中坐着的人是江以蓝,她的尸体。
她还会说话?
苍斗山站着,不敢再往前走了。坐着的人忽然扭过头:“过来呀。”
苍斗山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坐着的人秋薇歌,她还是活生生的,笑容干净甜美。
“你怎么会在这里?”苍斗山随口一问,很快意识到这不对,这里是他的黑白之境,所观皆为虚假,眼前的秋薇歌不是真正的秋薇歌。
秋薇歌笑吟吟的:“你猜我这段时间去哪了?”
“修炼。”
“真无趣哦,还有呢?”
“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