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君归
他跑不了,苍斗山醒了,一定能跑得了的。
他只希望苍斗山能醒过来。
聂飞白所属的冲霄派山门异常隐秘,其鬼祟的气氛和门中弟子的神态都无愧于邪派之名,至于派中的核心地带,更是令微生感到浑身不适。
相比之下,灵草田就像污泥塘中的一朵清莲,干净鲜活,生机勃勃。
很快就会枯萎了,真可惜。
专是为夺生之法准备的,阵法早就埋入药田地下深处,聂飞白只需激活就好。
阵法亮起,从药田边缘开始枯萎,灵动的药草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汽,在苍斗山上方结成浓雾,落下雨滴,一滴滴润入干涸的灵海。随着枯萎速度加快,药草年份一层层的提升,白雾愈发浓厚,低垂着把整个人都罩进去了。
微生呆呆坐着,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杂事。
他闭眼,自己缓慢地修炼起来,尽力不与药田那边争夺灵气。
他沉进了黑海。
黑海一如既往的平静。
假如他被夺舍,这个不明所以的地方或许是他最后的栖身之所了。
虽然空旷,不过也好。只要他魂魄还在,还有把身体夺回来的机会,而且,苍斗山也肯定会帮他的。
他坐下来没一会,晦暗的天空“嘭”地掉下来一个人。
他无比震惊:“这是哪?”
微生扭头,盯着他看了会,嗯,就是冲霄派的人,也很年轻。
“这里是黑海。”他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笑容扩大,在年轻人眼中无比狰狞,“这是老子的地盘。”
第101章 乱世池鱼
微生正常地醒了过来。
白雾已经沉了一半,坠落雨滴越来越密集,坐在药田边上的聂飞白一脸淡定,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神色异样。
他暗笑,心情轻松。白雾凝聚的最后一滴雨落下,苍斗山轻轻哼唧了一声,快要醒了。
他踏过枯萎的药草,在苍斗山身边蹲下,指尖刚触上他的鼻尖,苍斗山就睁开眼了,眼里是倒着的他。
“你起床起的的有点晚。”他说。
苍斗山嘴角翘了翘,闭上眼,似乎想坐起来,没起成:“不想起来。”
“懒劲又犯了。”微生嘀咕一句,双手从他胳膊窝叉过去,扶起来,“哎,瘦了。”
苍斗山懒洋洋地一点都不想动:“躺久了呗。”
“怎么,要我背你?”
“噢,你以为呢?”苍斗山反问,微生背他起来,笑着说:“我也没说不背不是。”
苍斗山没说什么,乖乖趴在他背上。冷眼旁观的聂飞白起身说:“大人不再等等吗?我派长老想跟你详谈合作的事。”
“等我回去了再谈。”微生不客气地回绝,末了说句虚情假意的话:“感谢贵派的的夺生之阵,日后定会如数补偿。”
聂飞白沉默片刻,挤出笑容:“那么恭送将军了。”
“再见。”
苍斗山苏醒后,微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正所谓好事成双,有旌龙城的例子在先开阳的先头部队一路下去,途径的城郡纷纷投降,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下了宁长王所居的川丰。
宁长王高良翰,年方十五,还稚嫩得很,起初微生打来的时候,他还满不在乎,后来旌龙攻下来了。他慌了,先策划着向朝廷求援反攻,一看沿路郡城纷纷投降,转而计划起了逃跑,王府的金银珠宝还没收拾齐整,开阳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把后路一截,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坐而等死。
微生带兵进来的时候,他打着白幡率领王府的王妃小妾仆从出来投降。微生则按着事先拟好的剧本,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念台词:“殿下,微臣来请殿下匡扶社稷了!”
“匡……匡扶社稷?”高良翰小腿哆嗦得厉害,微生起身,义正言辞:“皇位阴阳颠倒,社稷不安,国运衰微。殿下身为正统皇室亲王,有责任救万民于水火。”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干。”高良翰快哭了。
微生道:“殿下不必忧心,有臣在自然能为你打理好一切。”
高良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你不会……不会杀了我吧?”
“怎么会呢,您是天潢贵胄,微臣怎敢大逆不道。”
高良翰闻言心情略略放松了些,怯怯地说:“那我……可以回府了吗?”
“自然可以。”微生起身,高声道:“送殿下回府!”
高良翰回了王府,自觉好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后怕不已。担心了几天,发现微生是真的不怎么管他,除了在把王府门前的守卫和府内巡逻的人换成开阳的士兵以外,平常几乎不来打扰他,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微生安稳下来,开始专心经营宁长原这个底盘了,第一步当然是招揽贤士,以宁长王的名义。
旗号已经打出去了,钩直饵甜,就看有没有鱼来上钩。
乱世里池子里的鱼总是显得格外多,有多少是沽名钓誉,就有多少真才实学。是真是假,苍斗山一眼便能看穿,再随便聊聊几句经史子集,便暴露无遗了。
冲霄派再没派人过来,大概是觉得理亏,自己认栽了。
数天下来,微生的确收了几个真有几分本事的,但是他依然不太满意,他想要大才,就像历史话本小说里那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往后看熟知百年历史,往前看能准确预判天形势的奇才。
可遇而不可求。
而且,朝廷的十万大军要到了,形势逼他首先考虑迎敌的问题。
安下心来吃喝玩乐的高良翰听到这个消息便一病不起,微生去探望他时,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态势严峻,宁长城人心浮动。微生感觉在宁长原上的城镇太难守,城墙在官军面前脆弱如纸,索性命令绝大部分军队在遇上大军时,且战且走,以最快速度撤入旌龙城,借助旌龙城完备的城墙打消耗战。小股部队伪装隐藏,伺机搅乱军队后方,如果能切断补给线更好。
诸事安排下去,十万大军的刀锋已降临在宁长原第一个城市,守城部队按原定计划且战且退,打几枪就跑,跑得飞快。
一个个城郡让出,朝廷离旌龙越来越近。微生监督士兵加紧维修工事,备好武器,准备再打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
但是这一次,大大超出了微生的预料。
开战前天,赵鸿熙走进了微生的府邸,带来了赵无涯的一封书信。
赵无涯还在荒川,他即将突破入道境,正在闭关修炼,这封信是他在闭关之前写的。
他告诉他,他暗中召集起来的赵家人正在往旌龙城这边赶来,到时以“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为接头暗号,腰束白练,即是赵家人,而且浩浩荡荡的官军中,有一个将军是赵家人。
这位将军很早的时候就在赵家长老的安排下改名换姓,作为赵家的潜备力量进入军中,一路爬上来战功累累,爱兵如子,名气极大。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届时官军来袭,他会在军中暗中接应,开战那一天反水,调转刀锋,他手下的兵头盔红缨梢染着一抹孔雀蓝,独一无二,很好辨认。
微生看完,放下信纸沉思片刻,抬头问:“你确定那个人愿意听他赵无涯的吩咐?”
“确定!”赵鸿熙笃定地点头,“那人从小接受的都是忠于家族的教育,他的修行资源,包括军中地位的一步步上升,家族都有暗中支持,现在该是他回报的时候了。”
毕竟是大事,微生不能肯定,换了一个话题:“那些赵家人有多少?身体状况如何?估计几时能到旌龙城?”
“以他们的速度,应该已经在宁长原邻近的郡县落脚了,就等您打败官军,再进入旌龙城。”
“我明白了。”微生将信纸放到一边,谈起了供应问题,赵鸿熙这次来得恰好,带来的货物也是开阳现在急需的,灵石,灵符,粮食……该有的都有。而且价格十分优惠,几乎等同于白送。
白送以开阳现在的状况也有些要不起,开阳上次跟赵鸿熙做生意,存下的银子被卷走了三分之二,还有全军军饷开支,已经是所剩无几,没办法只好打欠条,日后归还。
做完这笔生意,微生对欠债倍感压力,忧虑重重,蓦地心思一起,回后宅去看苍斗山恢复得怎么样了。
苍斗山最近迷上了宁长特产鱼面。
宁长鱼面取刚捞上来的鲜鱼,刮净鱼鳞五脏鱼鳃,锤成肉沫沫,再加猪肉沫沫,食盐面粉,一齐揉匀揉成面团,擀成薄饼,卷起薄饼蒸笼猛火蒸熟,晾凉后横切成片,日光曝晒。
做好的鱼面同排骨一起炖,好吃,单独下汤面,撒葱花,还是好吃。味美汤鲜,无一点鱼腥气,鱼面软绵弹牙,怎么吃都吃不腻。
苍斗山现在一心看他的小鱼面,刚出蒸笼的鱼味儿大,容易招苍蝇,他坐在鱼面旁边赶。
“还好吧?”
“嗯。”
“中午吃什么?”
“鱼面炖排骨。”
“得了吧,前天吃的是这个,今天还吃?”
“那鱼面炖牛骨?”
微生脸抽了抽,苍斗山笑起来:“瞧把你紧张的,今天吃蒸螃蟹,凤尾虾。”
微生挠了挠头:“我不会吃螃蟹。”
“我教你啊。”
宁长好吃的真多,过的也舒服。如果不把旌龙城外的官军放在心上的话。
事实证明微生有些多虑了。那天大战,头盔红缨尾染一点孔雀蓝的士兵突然调转刀锋,将杀人的利器转向了曾经的战友。
没有违约。
微生虽然对赵鸿熙所言半信半疑,到底还是在军中暗中挑出了一批精兵,告诉他们里外接应的事,一看到大军内部乱起来了,立刻从城墙头上放下去,杀入大军。
反水的赵家将军,第一时间斩下了年迈的怀化大将军的头颅,再顺手一刀拦腰砍断了官军大旗。
将军已死,大旗一倒,还有反水士兵游走于兵阵中,一人杀十士。两相配合,成功彻地打乱了朝廷军队的布局,开阳大军趁机杀出,三方混战,十万大军杀得七零八落,只剩三万逃出。
从守城部队分出去伪装的都是精兵,截断后路,大军撵在屁股后头穷追猛打,败军人数再次锐减,这时,赵鸿熙带来一个消息:大周跟荒川上的六军营开战了!
谁也不知道六军营能支持多久。
微生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改了主意,将穷追猛打改成招降,向残兵败将散播大周攻打荒川的消息,劝他们放下武器投降,一方面加紧合围,将他们困得死死的,一天天缩拢包围圈,加剧恐惧心理。
朝廷当然不可能坐视微生将这股败兵彻地消灭,紧急调动了周边郡县的军队救援。微生犹豫之下,给了那位赵家将军两万兵,命他打掉援军。
赵家将军对外叫许高澹,在赵家的本名叫赵敏睿,生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他接到命令,似是有意表现,笃定地说自己不需要两万,只需要他一手带起来的老兵五千,就足够了。
微生不放心:“五千如何对上两万援军?”
赵敏睿道:“将军信我,朝廷调来的援军,都是各郡县东拼西凑起来的。郡县部队,贪污腐化,吃空饷的问题严重,这批援兵真实人数绝对没有两万,一万都是多了。五千精兵,足够我打得他们丢盔弃甲!”
微生只得由着他,让他带着五千精兵去了。仍是忧心忡忡,放心不下,连梅菜扣肉都吃不下了。
连肉都吃不下的微生很不对劲,苍斗山硬塞了一筷子给他:“怎么啦你,魂不守舍的。”
微生嚼着肉,托着下巴叹气:“我愁啊。”
“愁什么?”苍斗山勺了一勺梅菜拌饭吃,听他絮絮叨叨,末了扑哧一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想成大事,就得信他,有才华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上司的信任,他才能放开手脚大胆做事。听了那么多话本,怎么还不明白?”
话本里还讲开国杀功臣呢,他心里嘀咕,迷茫再一次笼罩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