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起无明
王掌柜本能地后退一步躲了一下,“你是……嗯?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司刃撅起屁股探过去大半个身子,“当然见过!您忘了吗?我是司刃啊!小刃!以前常跟我娘和小珠来买东西,我还不小心打破过你家的一个玉摆件!”
听着司刃说话的过程中,王掌柜的表情由疑惑变为震惊,最后分明就变成了惊恐,“你……你是司家三少爷?!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边说着王掌柜还又往后退了两步,小伙计脸色变了变,飞快地躲到了他身后。也常和林三清面面相觑。麒麟面无表情。环儿根本没弄明白当然她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司刃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他一手撑住柜台起身跳了进去,并且就在王掌柜转身要逃的时候一把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脉搏上,“你看我是不是死了?!”
杂货铺后屋。
几个人都坐下了,王掌柜还是不能相信似地盯着司边摇头边感慨,“真是想不到啊!你居然还活着!隔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再看见你!”
小伙计端着茶过来给每人分了一杯。司刃接过茶杯放到一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家发生了什么?”
“其实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就是突然有一天早上你家被官府封了,闲杂人等都禁止靠近。然后先是治安所来人查了几天,后来法师也来了,和尚道士的又超度了几天,院里院外都贴了封条,还是不能随便进出。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你们家除了司夫人,全都遭遇了不测,而且……”说到这里王掌柜停住。
司刃的身体向前一倾,“而且什么?”
“而且……”王掌柜避开他的目光,“而且全都死状惨烈。”
司刃傻了,鼻子一酸眼眶也开始发热。
王掌柜赶紧又补充几句,“当然我这是听说的,也都是一个传一个传出来的。具体怎么回事似乎一直没有人说得清楚。”
司刃觉得蹊跷还是怀疑,咬咬牙先把眼泪忍住,“你是说……我娘还活着?”
“嗯。”
难道说是我离开之后就出事了?可是……这些年一直能收到娘的信啊!家里遭了这么大的难,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总是一副万事大吉天下太平的口吻。她没有必要瞒着我啊!司刃暗自琢磨了一下,觉得很不对劲。
“那你还记得我家是哪天出事的吗?”
“等一下啊。”王掌柜低下头认真回忆了一阵又扳着指头算算,“嗯 ,到今天正好是八年零七个月。当时是春天……三月初八。”
“不可能!”司刃脱口而出。
“在那前一天是家父生辰,我肯定不会记错。”王掌柜一口咬定。
啪──司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可能!我是三月初九离开的度朔城,三月初八我还在家!”
王掌柜抬头看着他,“我不会记错的,不信你可以再找其他人问问。”
司刃看向麒麟,“咱们是不是三月初九离开家的?”
麒麟点点头,“但之前的半个月我一直在山上,你到山上来找我咱们才一起走的。所以初八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司刃呆住,一屁股坐了回去。
没有人再说话,沉默了好半天。司刃重新站起来,“那掌柜的知道我娘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
集市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王掌柜抬手指了指,“就是这里。司夫人每天都会来这里卖绣品。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很多认识她的人觉得可怜想照顾她的生意都会特意过来买点儿什么,顺便再问问你们家的事。可是她对家里的事从来都三缄其口,半个字也不肯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且次数多了,被她发现大家是出于同情才来光顾的,她就说其实自己的生活平时有人照顾,她是不想天天闲在家里才绣了东西拿出来卖。后来慢慢地时间久了,我们也都习以为常,不再随便打扰她,而是有了什么需要才去她的摊子上看看。不过……这几年她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眼睛也不大好了。所以她出来的比其他人都晚。”
说着王掌柜抬头看天,“应该是快来了。”
司刃咬住嘴唇,“她住哪里?”
王掌柜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有人看见过她从度朔山上下来。”
王掌柜还有生意,司刃让他先回去了。然后又让林三清回家,但林三清坚持不肯,说司刃多年不回度朔城,万一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能会一时找不到人,非要留下陪着。
两人正争执不下,麒麟忽然说:“来了。”
第76章 度朔城 四
司刃和林三清立刻安静下来一起看向了麒麟望着的方向:集市的入口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拄着根拐杖挎着筐拎着板凳,正一步步挪向司刃他们站着的地方。司刃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老妇人也又走近了些──没错,那就是自己的亲娘。司刃的眼泪潸然而落。
八年前司刃离家,母亲身姿挺拔云鬓如墨,眼角唇边虽然有些细纹,但无论远观还是近瞧都很难令人相信她已经是三个成年人的母亲。如今看着几缕银丝正随风飞散的佝偻身影,司刃无法想象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母亲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除了相夫教子料家理财,刺绣大概是母亲唯一会做又能拿来维持生计的本事了。
司夫人走到刚刚王掌柜指过的地方,从筐里掏出垫布和绣活儿一样样仔细摆好后坐在了她随身带来的小板凳上。王掌柜说得没错:从她的动作不难看出她身体不适和眼神不济。
“大娘,这绣着并蒂花开的鞋垫多少钱一副?”司刃勉强控制住情绪蹲在摊前装成随意询问。
司夫人笑着把一绺飘在额前的白发朝耳后挂了下,“我不要纸钱。中土的铜钱,两文。”
“这么便宜……”司刃低下头轻轻摩挲着质料上成绣工精致的鞋垫说不出话了。当年挑剔的父亲曾称赞母亲做的绣屏是“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鞋垫上出现了洇湿的痕迹。司夫人看不清眼前的“客人”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便朝着人影伸出手去,“客官您怎么了?”
“大娘,您这眼睛不好是怎么做活儿的啊?”站在司刃身后的林三清忍不住问了一句。
司夫人抬头,明显没有焦点的视线投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哦,我的眼睛啊。不总是这样,睡得好早晨起来一般也能清楚一阵子,只是到了下午视力才会越来越差,晚上就完全看不见了。这不昨晚也不知怎么了,做了一夜的噩梦没有睡好,醒来适应了半天也不行。本都不想再来集市了,可想想我一个老婆子自己呆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就……唉?!这是……”
“娘!”司刃再也克制不住丢掉鞋垫一把抓住了母亲。
司夫人被烫着一般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你……你是……”
司刃身体向前,单膝跪到垫布上又一次抓住司夫人,“娘!是我!我是小刃……小刃啊!”
司夫人瞪大了看不清东西的眼睛,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你说什么?!你是谁?!你不要胡说!我家的人都死了!小刃也死了!早就死了!你……”
司夫人边喊边用力挣扎还是想要把手抽回去,可她越挣扎司刃抓得越紧。最后司刃用力握住母亲苍老细瘦的手腕把她的手拉到了自己脸上,“娘!真的是我!你好好摸摸,我真的是小刃……我没死……我一直活着……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是怎么了……我……我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司刃说着哭着,有些泣不成声。
司夫人的身体缩成一团,手上被死死按住,她半推半就地摸着摸着,手突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