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今狐
他捏着那个袖扣状通讯器,恍然想起他在意识半昏半醒中,曾经在那些深棕色茧体当中看见过的那个红发小孩。
那面容他曾经怎样都无法回忆起来,就像记忆的画卷被蒙上了浓稠的白雾;如今却随着皇甫谧的讲述,一点点打开了壅塞的闸门,所有遗失的片段刹那间拼接了起来,往昔画面潮涌而至。
他怎么会忘记了,那个红发孩子伸出手指点着他,两个小小的幼童隔着透明玻璃墙互望,那扬唇而笑的,掩藏在记忆迷雾中的,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荀策的面容。
在特种兵学院初遇,他是怎样同荀策打第一声招呼的?
——“嗨,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误以为是挚友之间初次见面的惺惺相惜,却不知早在末世来临前,这种超越骨血的羁绊就已尘埃落定。
荀策是新人类研究中心的初号实验品,是被皇甫瑞带在身边精心培育的对象,是被蒙在鼓里、算计了半生的无辜受害者。
——更是他游酒此生绝无仅有的,最最珍贵的好兄弟。
他誓要救他离开这个火坑。
游酒右手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颈侧那块皮肉,隔着薄薄的皮肤,描摹着记忆芯片注射进入的轨迹。
那块芯片非常纤薄,用料讲究,早就和他的血肉长到了一起,要想不受任何影响的剥离,需要动用特殊设备和手段。
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摊开左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块洁白的瓷碗碎片,正是从那个被他故意打坏的瓷碗豁口上藏起来的。
游酒用指尖掂量了一下,挑选了较为锐利的那一面。深吸一口气,右手双指小心拈起颈部肌肤,左手持着碎瓷片,慢慢扎入进去。
那碎片不够锋利,不足以干脆利落的切开皮肤表面,游酒只能耐着性子,一寸寸转动、深入,犹如钝刀子切肉般,慢得令人发指的,笨拙又费力的划开记忆中芯片埋藏的位置。他必须万分留心,不能划破颈部动脉,这抠挖的过程就越发变得漫长难熬。
男人紧紧咬着牙关,额头慢慢浮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眼角渐渐被汗水濡湿。
逐渐漫开的鲜血,顺着竖起的手腕,溪流般流淌下来,落在地面,积成了一小汩血泊。太阳穴突突直跳,颈部牵扯到的神经因剧烈疼痛,而开始发颤。
然而游酒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他将牙关咬得很紧,表情依旧十分平静,仿佛这种非人的折磨并不是落在他身上。
这场漫长又磨折的酷刑持续了约摸二十分钟,游酒眯了眯汗水迷蒙的眼睛,终于在划开极深的血琳琳的伤口中,找到了那枚仍然闪烁着讯号光芒的记忆芯片。
他缓缓松了口气,扔掉已被鲜血染得透红的瓷片,将那薄薄的晶体从皮肉里拉扯了出来。
游酒对着那有着错综复杂电路、制作精密高端的小小芯片端详了片刻,放到脚边,提起沉重的脚铐狠狠把它砸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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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负责随时监控穹顶房间状况的科研人员,突然发现施言提供的监控电脑上失去了游酒的生命数据。他起初还以为是显示屏出了问题,噼里啪啦调整了一阵,发现屏幕上仍然出现的是“讯号丢失”“无生命体征”的故障信号,不免有些诧异。
再将几个摄像头机位调出来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当场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正对着摄像头的关押着游酒的笼子里,原本或坐或靠在行军床上的男人,此时头面朝下,四肢摊开,人事不知的昏厥在一滩越积越深的血泊中。他的呼吸从这个角度看,几乎探查不到,看不清胸膛有无起伏。
“不好了,关押在备用场里的犯人出状况了!”这人一边嚷,一边用力拍下直通警卫队的线路,对那头吼道,“派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备用场看看瑞贝卡博士的儿子,马上!”
他自己提着一个急救用的医疗箱,匆忙的离开监控室,飞快朝穹顶房间奔去。
还没接近,就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引动半空中悬挂着的一层又一层的囚笼里,活物们比往常更加兴奋的蠕动、撞击。
负责监控的科研人员啪地打开了雪白的探照灯,心惊肉跳的看见游酒趴在从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里,那血液的颜色已然变得深褐色,显见已经从人体内流失了许久。隔着带有高压电的铁栏杆,只能看见游酒的头颈、肩膊和腰间都是血。
出大事了,这个男人就算再如何关押软禁,毕竟是瑞贝卡博士的亲生骨肉;他要是在他值守的日子里有了个万一,于情于理对博士都交代不过去啊!
那科研人员慌了手脚,现在只想着赶快把人抢救回来,不假思索的,冲身后的黑衣保安嚷道:“赶紧把笼门打开,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进去!”
金属铁门缓缓向一侧打开,提着医药箱的人和两名全副武装的保卫同时挤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刚刚放下医药箱,伸手去探游酒的呼吸时,刚刚还犹如一具死尸瘫倒在地面的游酒骤然起身,反手扣住白大褂,把他身体翻转了过来;抬起脚,狠狠踹向离他最近的一名保卫,后者压根没反应及时,就被游酒一脚踹到了带着高压电流的笼门上,全身抽搐着滑倒下来。
另一名保卫多了一点反应时间,立刻掏手去腰间抓武器。
他快,游酒比他更快,劈手就从他身上抢走一把又长又锐利的军刀,哐当两下,斩断了捆缚他双足的镣铐。他将那名白大褂做自己的肉盾,挡住从面前飞来的子弹,动作利落的又挑去了手铐,时隔多日终于恢复了行动自由。
子弹噗噗噗的没入人体,被抓来当人质的白大褂一口气没出,直接被自己同伴送上了西天。
游酒一个纵身,如一道流星从大敞开的笼子里蹿出,没入一侧的廊柱后。
他有着极其丰富和训练有素的战场经验,知道如何借助障碍物和视线盲区,躲避追来的子弹。
那几名保卫顾不上查看他们的同伴,卯足了劲追在游酒身后,无奈游酒如蛟龙入水,在阴暗的穹顶房间里东挪西蹿,子弹就像跟他绝缘一般,射中的全是空气,就连男人的残影都跟不上。
其中一名保卫一边追,一边慌忙拿出了别在身上的对讲机,开始疯狂求援:“报告,备用场犯人逃脱,重复一遍,犯人逃……——”他的报警硬生生戛然而止,变成了更加恐怖更加高亢的尖声,“快,快来人,犯人把……把其他实验体都放、放下来了!!!”
只听得咚、咚、咚,一阵又一阵犹如从古老的树冠上,渐次跌落熟透了的果实的声音传来。
原本悬挂在半空中,如遮天树枝的“鸟笼”们,一个接着一个,沉重的坠落下地来,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凹陷;更为惊悚的是,笼门也渐次敞开了。
游酒在瑞贝卡将他从半空放下时,冷眼旁观了瑞典女人在一旁机括上的操作手法;瑞贝卡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能在活动自如的情况下离开囚禁他的那个笼子,故而也并没有刻意避开他。他一脱身,立刻按照计划好的步骤,去摸索各个隐秘角落里牵拉金属牢笼的机闸,再动作快速的将锁住的笼门遥控打开,独自一人把混乱场面制造得无比盛大。
那几名保卫一见这漫天砸落的囚笼里,超过二十只不同类型的实验体正咆哮着、蠕动着从跻身的笼门里蹿出来,识得厉害,哪里还顾得上再追游酒。
一个个魂不守舍,甚至顾不上队友,慌不择路的就往回路跑。
从对讲机里传来还没弄清楚状况的追问:“喂?这里是第七警备队,‘实验体放下来了’是什么意思?喂?喂?回话??”
然而那几名保卫已经自顾不暇,再没有办法发出求救或警示讯息了。他们被群拥而至的、这个NHP中心一手制造出来的怪物们所淹没。
在陆续爆发出的惨叫声、求饶声和哭泣声中,游酒头也不回的蹿入了阴影里,朝皇甫谧告诉过他的全景式电梯奔了过去。
在抵达那架电梯前,他经过了一道又长又阴暗的走廊,头顶的灯发着白惨惨的光。回廊两侧有数十个密封的房间,铁门紧锁,从底下的透气孔里传来游酒曾经听到过无数次的、再熟悉不过的嘟哝和嘶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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