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方土石
霍潜把孩子的名字念了一遍,也无心指责“你个惯爱玩弄人心的小猫精能不能别老是逮着姓霍的糟蹋”。他向着远处飞去,声线平稳,很是坦然地叫着霍糖的名字,不多会儿就被山峰挡住了身影。
糯糯目送他远去,抹抹眼泪,瘪着嘴,声音都是抖的:“崽儿,崽崽……”
霍潜挥手时并没有使多大劲儿,但要是寻常的小猫精多少也得受点皮肉苦。崽崽就不一样了,他根骨和霍潜同出一脉,霍潜的结界挡不了他多久,霍潜的掌风也祸害不了这只铜墙铁壁小猫精。
他只是被扇远了,落在了一处溶洞之中。
十里八村的小霸王崽早就把附近巡视过许多遍了,山上的精怪都被抓出来陪玩过。以前可从没发现附近有溶洞,一时就被内里瑰丽曼妙的景观迷了眼,迈着小短腿奔了进去。
溶洞之中的石头皆被腐蚀成景,似并蒂的莲花、盘柱的巨龙、倒悬的剑阵,一步一景。溶洞深处还有一几人合抱的石柱,洁白纯净如玉脂,只在石柱中央有一个月牙一般的暗影。好似一抹新月,落在了羊乳中。
纯净,而美丽。
崽崽仰着他几乎不存在的小脖子,对着月牙印喵了一声。
月牙印没有任何变动与回应。
崽崽蓦地很喜欢中间这抹酷似新月的印记,御风飞到月牙印前,黑乎乎的小肉垫隔着白玉似的石柱一下一下摸月印的痕迹,心中盘算着回去让miamia给他雕个差不多的玩。才摸了两下,他脚底下的石柱忽而说话了:“不要摸了。”
崽崽一惊,不甚从高空摔下,滚成一团猫球。
毫无会御风的精怪的威严。
他抖抖毛又飞高,还是停在月牙印所在的位置。他艰难地透过并不透明的石柱观察中间的新月阴影,软乎乎的猫爪还在石柱上拍:“石头精,石头精……”
“我不是石头精。”
这回崽崽没有被吓得掉下去,反而把圆乎乎的脸蛋贴在了石柱上,确认声音是从月牙的位置传出来的。那是一种清越的近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即使声线冰冷无波,可无端叫人生出亲和感。仿佛自己与他熟识许久,也曾日夜相对过。
崽崽不由自主把尾巴勾出了半个小心心的形状,软声软气和月牙说话:“那你是谁呀?”
月牙还是印在石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样貌:“我也不知道我算是什么。”
崽崽好想抱着石柱舔,但他忍住了。上次他抱着羊羊和鹦鹉精舔,被miamia敲了脑壳说不要随便对别人张嘴露牙齿,不礼貌。胆小的可能会被吓到。他敲敲石柱,继续娇滴滴软绵绵和月印唠嗑:“我是霍糖,你可以叫我‘崽崽’。”
这原本可是独属于miamia的尊荣,我现在把它分你一半喵。
月印却不叫他的名字,只是一动不动嵌在石柱中,维持着死物的模样。于是崽崽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在这里干什么喵?你要不要出来和我玩啊?”
月印不说话,他就一直守着不走开,反复几句打招呼的囫囵话,企图和新找来的小伙伴搭上话。月印被他盘问烦了,懒洋洋道:“我就想在这里呆着,我哪里也不想去。你自己玩吧,小猫咪。”
崽崽是个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房的角儿,回他一句他能问上三句:“为什么呀,石柱里好玩吗?你是谁呀怎么能在石柱里一直不出来?不会闷死吗?”
月印真是服了他,有气无力道:“我无处想去,也不会被区区石头憋死……我……大约会是新任的天道吧。”
“天道是做什么的呀?”崽崽舔爪爪,有点想miamia了。
月印像是被这低幼的问题问倒了,语气里颇有些不耐烦的意思:“也没什么稀罕的,就是维持天地宇宙运行的家伙而已。”
“那你一直呆在石柱里,天会塌吗?地会裂吗?”崽崽和所有的小幼崽一样拥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只要有大人和他搭话,他能陪人唠到天荒地老。
月印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道:“应该不会吧。”
“那你一直不出去,会发生什么呀?”崽崽终于忍不住舔了一口石柱。他究极喜欢石柱里那条月印。
要不是隔着石柱他能把新月舔秃。
“我避世不出,世间便再无精怪修士可登大道。”月印那清越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疲累,“你这样的小猫精也不必再修炼根骨了,大道不值得,回家找你娘亲吃奶去吧。”
话音刚落,崽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后脖子,轻巧往溶洞出口的方向一扔。崽崽还没来得及舔石柱第二下,转眼就不见了溶洞的踪影,落进了浩瀚无垠的青天之中。
崽崽下意识想尖叫。
一呼一吸之间,一双宽厚的大手在他背后轻轻一垫,兜一只小鸟崽一般拦停了他的动作,将他兜进自己怀中。
那未出口的尖叫不必再叫,但崽崽还是弱唧唧mia了一声,小可怜状在来人胸口踩了踩jiojio:招呼不打就把我扔了,吓死崽崽了喵,唔……
“霍糖?”
头顶响起便宜舅舅的声音。
崽崽豁然察觉这是霍潜接住了他,当即收回他放肆亲昵的jiojio和委屈巴巴的哼哼唧唧,对着霍潜露出一排小钢牙。
来打架呀,欺负miamia的臭舅舅。
他那便宜舅舅丝毫不理会他的宣战,一手抓住崽崽的后脖子,另一手抓小羊羔一样抓牢崽崽的四个jiojio,一脸严肃但口气中压抑不住小雀跃地去找糯糯邀功:“小姨子你快来,我找到霍糖了。”
将功折罪的心理下,他一时都不再唧唧歪歪找茬扒马了。
小姨子就小姨子,爱当小母猫也不是什么大事。糯糯既然有意当小母猫,让他当上几天也无妨。
——我真是个大度的糟糠夫。
糯糯个崽崽探测器很快就听到动静来会合了,他狠狠削了霍潜一眼。抱过崽崽就是一顿亲亲抱抱哄哄,半点不质问崽子半点没伤着怎么不早点回家。中途用凶狠的眼神无数次扫过始作俑者。
最终抱着崽子摇晃哄了一阵,“哼”一声抱着崽子就先走了,一副不想多瞧霍潜的模样。
——孩子半点没伤着,怎么回事,他两闹着玩的?可我还是好生气……想不好怎么个“没完”法,干脆先回家吧,崽崽也到饭点了……
霍小娘子鳏夫状被落在后边,目光紧追着两父子的身影,心理阴暗了:
我在他心中果然没有方寸之地,他一摸到这崽子,连发脾气的话都不与我说了。
做仙要大度。
不,我不是一个大度的糟糠夫。
他玩弄我又无视我,我一定要报复。